“高中語文古詩文教學疑難問題解決”研訓課例評析（四） 文言文教學基點和價值
——評宋登水老師課例《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
溫州中學 羅進近
《中國古代詩歌散文欣賞》這本選修教材應該怎樣進行教學安排和處理，應該明確怎樣的教學內(nèi)容，確實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從宋登水老師執(zhí)教的《《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一課來看，顯然他是以單元知識目標“散而不亂、氣脈中貫”為主要教學內(nèi)容的。宋老師這節(jié)課一個突出的特點就在于這里沒有“通假字”、“古今異義”、“詞類活用”、“特殊句式”等專業(yè)術語，有的只是對“文”涵詠和品讀，這恰恰成為了他這節(jié)課的一個重要的教學基點。
文言文教學一直有“文”與“言”的爭辯，從教學實際而言，似乎大部分教師重“言”勝過重“文”，在日常教學中普遍地重視對“文言知識”的講授和總結。福建師大林福明教授認為，閱讀教學應當以“讀文”為依歸。中小學的閱讀在總體上都應當以“文”為本，“文”既是教學的出發(fā)點，也是教學的歸宿。以“語”輔文，才是閱讀課的本真面目。宋老師能夠從“文學鑒賞”出發(fā)，以“文”為本，以“散而不亂、氣脈中貫”為教學的確定性內(nèi)容，比較符合林福明教授的這種教學主張。
一、先談對上課教師的課堂考察。
在后現(xiàn)代教育理論家看來，教師即課程，教師的作用天生重要，教師的素養(yǎng)也極其關鍵。從這節(jié)課看來，宋老師的個人語文素養(yǎng)是較好的，他對蘇東坡的了解和研究是比較豐富和廣泛的。這個課例中，他摘引了三則來自不同書籍的評論蘇東坡的言論，足見他的個人功底。這些評論有利于學生深化對教材的掌握和理解，有利于拓展學生的閱讀視野。課例中古雅的幻燈背景和古典的樂曲背景，都有利于構建起立體的文言文教學語境，這個語境是讓學生“樂學”的重要基礎，是師生互動共振的重要情境。
記得李海林教授曾經(jīng)說過：“基點的準星應瞄準語文課程目標的有效達成，針對不同的學生，選擇或創(chuàng)生有所差異的語文教學內(nèi)容，從而使他們逐步達成共同的課程目標，這是一堂‘好課’的最高境界?！碑斎唬卫蠋煹倪@節(jié)課可以說是一節(jié)好課，雖然我覺得它還沒有達到了“好課”的“最高境界”。
下面我們來重新審視宋老師的課堂中呈現(xiàn)出來的主要教學內(nèi)容吧。除去背景介紹式的導課部分和配樂朗讀的結束部分，宋老師的課堂主要圍繞著這么幾個問題來進行：
1．快速瀏覽課文，說一說這篇文章敘述了哪些內(nèi)容？（這個問題為了讓學生初步熟悉課文內(nèi)容，以利于理清文章思路。）
2．課堂探究題：這篇文章的結構，歷來是人們爭議的話題，有人說此文信筆閑散，有人說文章“散而不亂，氣脈中貫”，談談你的看法。（這個問題應該是教學的主問題，可惜沒有展開討論，沒有形成爭辯的氣氛，又回到了常規(guī)的教學套路上去了。真正有效的課堂提問應該是開放性和限制性達到一定平衡點的提問。這個問題的設計，缺少開放性?！靶殴P閑散”這種說法來形容文章的結構有些不妥，教師也沒有解釋，學生恐怕不好理解?！伴e散”是散文所特有的一種散淡文風，和“結構”是兩個不同層次的概念。一旦學生不明白，就等于堵住了思維的另一個通道，只能走向一個限制性很強的學習結論了。）
3．品讀第二段，概括文與可的性情與胸次，概括蘇東坡的性情和對文與可的情感態(tài)度，概括竹的人格特性、拓展竹的文化特性。（這一段的分析、品味和點評大概占去了20分鐘的時間?？梢?，宋老師是把它當做重要的教學內(nèi)容來品讀和落實。宋老師采用的教學方法主要是師生互動法，在邊讀邊講中，讓學生按照預先的教學設計一步步走向一些比較顯豁的教學結論，比如說“文與可是怎樣的人”“蘇東坡是怎樣的人”“竹子有什么品格”，最后在黑板上一一寫出這些教學結論，從而形成了課文教學內(nèi)容的板書設計。相對于，那些只會投影幻燈片的教師來說，宋老師顯然是真正地把多媒體課件當做一種教學的輔助手段。簡明扼要的板書設計能給學生明確的教學指向，值得贊一個。）
客觀地說，通過梳理上述三個教學問題和教學環(huán)節(jié)，我們不得不承認宋老師這節(jié)課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但是，請允許我直率地表明自己的個人的一點意見。我覺得宋老師在課堂上花的主要精力和設定的教學目標、教學重點之間還是有些差距的。我個人覺得，第三個問題應該在第二個問題之前出現(xiàn)，而且品讀的時間要縮短，這個才能為學生充分理解課堂的第二個主問題做好教學鋪墊和情感積淀，才不會出現(xiàn)匆匆而過的狀況。
這篇文章既是一篇生動的撫今追昔的紀念性文章，又是一篇精辟的文藝隨筆。其實，要讓學生理解“散而不亂”是容易的，困難就在于如何理解好“氣脈中貫”。這里所說的“氣脈”，正如教材所言是“作者貫注在文章中的思想感情，是溝通各個部分的精氣血脈”。蘇東坡說過一段耐人尋味的話：“儋耳雖數(shù)萬家之聚，州人之所須，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攝之，然后為己用。所謂一物者，錢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經(jīng)史之中，不可徒使，必有一物以攝之，然后為己用。所謂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錢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行文之要也?！?王夫之曾使用過“文脈”的概念，他說：“文脈決不能像傀儡戲中牽動的細繩，而要像人身上的經(jīng)脈，藏在肌肉里面，從腳跟、腳趾，到頭頂，貫穿于全身。有了這種文脈，文章就成為有機的整體。”“文脈”之所以不能只是木偶的提線而應該是人身上的經(jīng)脈，是因為經(jīng)脈是人的生命通道。結構上的貫通和勾連，才能確保文中具有鮮活和靈動的生命感。唐代韓愈也說過：文氣是水，語詞、句子是水上的浮物，文氣可以驅使、駕馭言詞；文氣強盛，句子的長短、聲調的高低可以自如地隨之變化。
那么這篇文章的“氣脈”或者說“意”應該是什么呢？我覺得，對文與可的贊美和懷念，當是這篇文章之“意”，這種豐富的情感始終貫穿于文章的結構脈絡之中。這里所指的“贊美”，除了有對他的人格胸次的欽佩之意以外，還應該包括高度評價文與可所提出的“胸有成竹”、“意在筆先”創(chuàng)作理論，因為這種創(chuàng)作理論對后世的文藝創(chuàng)作影響實在太大了，堪稱中國文藝的經(jīng)典理論。我想，正是它的重要，所以蘇東坡才會打破常規(guī)的寫法，先抽象評議其理論后再形象描繪其形象?？上?，在這個課例中，我們可以看到，涉及這方面的教學內(nèi)容是比較少的。盡管宋老師在課堂小結時，也指出了這篇文章的寫作特色：“以畫相貫穿，以情為中心”，但是遺憾的是，這個小結顯得有些空泛了。
蘇子的文章，行云流水，舒卷自如，灑脫自然。所以，對宋老師課堂中所說“蘇軾的文章爭論很多”這句話，我本人是不敢茍同的，我覺得這樣的教學表達語言是不夠嚴謹?shù)摹＿@樣說，并不意味著我認為宋老師不是嚴謹?shù)睦蠋煛嶋H上，宋老師在一些其他文本細節(jié)的教學處理方面是有些獨到和精彩的。比如，他為了讓學生更好地把握“掃取”的意義，讓學生找出第一段的“急起從之，振筆直遂”等語句結合起來理解，顯示了他思維的活躍；又如，他問學生：“渭濱千畝在胸中”為什么不是在“腹中”？這一問，看似尋常，卻很好地抓住了上文的“胸有成竹”的創(chuàng)作理論，宋老師的教學智慧一下子就展露出來了。
二、再來談一談對學生的課堂觀察。
文言文教學需要創(chuàng)設開放的對話語境和多元的對話路徑，而對話只有在平等寬容的氛圍里才能有效進行。巴西教育家保羅·弗萊雷在《被壓迫者教育學》一書中指出：“不過追求完善的人性不能在孤立狀態(tài)或個人主義思想下進行，而應在伙伴關系和衷共濟的氛圍中進行；因此它不能在壓迫者與被壓迫者的敵對關系中開展?！本瓦@節(jié)課學生的課堂表現(xiàn)而言，我覺得還是比較不錯的。學生的較好的課堂表現(xiàn)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點：
1．對文章內(nèi)容的敘述和概括，比較準確。
2．對“胸有成竹”的理解也比較到位，對“散而不亂、氣脈中貫”也能基本理解。
3．對文與可和蘇東坡的各自個性的品讀和把握也是到位的。
4．對文章深處蘊含的“人情之美”（朱自清先生認為“文化就是人情之美”）能夠細細領會，基本上達到了沈德潛所倡導“通感情”的境界。
在學習文本的過程中，我們覺得宋老師能夠引導學生較好地采用了“真情閱讀”和“細部閱讀”這樣兩種閱讀方法。這里所謂的“真情閱讀”，指的是讓學生帶著真情去誦讀文本，去打通和人物形象之間的情感聯(lián)系紐帶。這樣融入自己真情的閱讀方式，課例中主要體現(xiàn)在第二段的飽含情感的朗讀上。文與可的“豁達”和“率真”在細細的品讀中，自然會印刻在學生的腦海里。
“細部閱讀”是近年來閱讀教學中備受關注的教學理念。孫紹振教授指出:“感悟需要深化，深化就要分析。分析作為一種方法是普遍有效的?！?這個課例重視對文本的細部閱讀，這里的“細”不等于瑣碎，而是精，就是要精煉和精彩。在課例中，宋老師特意加入了3處學生寫成的“批注”。這些批注足見學生閱讀之細致和表達之精煉。比如有學生抓住文與可語言描寫中的兩個“矣”，寫出了精彩的批注文字。這或許是宋老師的一個教學特色吧。北大錢理群教授說過一段言辭懇切的話：“我想，我們分析一篇作品的‘起點’（出發(fā)點）不應該是既定的觀念，還是老老實實地從本文開始吧——一字一句地閱讀、體驗、琢磨、品味，這本身就是一種絕妙的審美享受：要珍惜自己從作品實際中得出的審美體驗，它正是一切‘分析、研究’的基礎起點?！迸⒎?，比較符合錢理群教授的語文教學主張。我也非常贊同。我在想，宋老師的教學二、三兩個自然段時，如果在課堂中運用批注法來品讀課文而不是運用課例中的傳統(tǒng)教學方式，課堂的生成恐怕會更加精彩，課堂的效果恐怕也會更加理想。
三、談一談文言文教學內(nèi)容的價值問題。
語文文本，應該具有審美價值、情感價值和認識價值。實現(xiàn)學生的發(fā)展是教學永遠不變的終極目標，也是語文教學的真正價值所在。因此，雖然語文教學在實際課堂教學中不斷有新的內(nèi)容生成，但必須具有一定的價值，要能夠促進學生的發(fā)展。這就要求，語文教學內(nèi)容要有一定的指向性，即指向教學的根本目標，指向教學的重點和難點，指向大多數(shù)學生學習的需要。
生本教育是華南師大郭思樂教授創(chuàng)立的一種教育思想和方式。生本教育是為學生好學而設計的教育，也是以生命為本的教育，它既是一種方式，更是一種理念。生本教育特點在于：突出學生，突出學習，突出合作，突出探究。李海林教授則從語文教學角度出發(fā)，對生本有了自己的闡釋： “生本”，意思是讓學生成為活動者，讓學生的知識和經(jīng)驗同文本聯(lián)結起來，共同構建一個新的文本。
這個課例中，批注法的運用，就比較符合生本教育的理念。正如前面所述，課例中宋老師引導學生走進文本，通過構建“文與可”、“蘇東坡”、“竹”等組成的知識鏈條，通過讓學生對有爭議的說法發(fā)表自己的見解等課堂活動，把文本中的一些價值比較高的教學內(nèi)容呈現(xiàn)給學生，這些教學內(nèi)容中所蘊含的審美價值、情感價值和認識價值，對學生今后的發(fā)展應該是有利的。由此，我們知道，語文教學不僅要關注學生顯性知識的獲得，還應關注學生人文精神的培養(yǎng)。
李海林教授還指出：“越是重要的價值，基本的價值，越隱藏在語文教材的深處，越難發(fā)現(xiàn)，越難掌握?！备鶕?jù)前面的分析，我覺得本課例在教學深度的挖掘上有所欠缺，對“氣脈”的理解和拓展有所不夠，對“心手相應”、“尺幅千里”等成語的遺漏，對第一段中“輪扁斫輪”典故和第三段中“曹操祭喬玄”典故的忽略，都是多少有些讓人遺憾的。當然一節(jié)課要承載那么多的教學容量，似乎是不可能的，那就權當吹毛求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