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代詩家有關中國第一大河長江的作品，真可謂謳歌聲聲，不絕于耳。但以其格調的清新沉雄、深得大江之神韻的，恐怕要推北宋大詩人蘇軾的《赤壁懷古》(一名念奴嬌·大江東去)了。每當我在長江上航行，面對一瀉千里浩淼壯闊的江濤，蘇軾的這首千古傳誦的詞句總會不時回響在我的腦際和耳邊:
大江東去，
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
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
驚濤拍岸，
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
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
小喬初嫁了，
雄姿英發(fā)。
羽扇綸巾，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游，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
人生如夢，
一樽還酹江月。
這首詞，是蘇軾四十七歲時因作詩得罪朝廷，被貶謫居黃州時所寫。詞中描寫的是一種什么樣的景色?詩人懷的是什么樣的古?在作品中他抒發(fā)的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懷?要很好地回答這些問題，不妨到當年詩人寫作的當?shù)厝ヌぴL一番。
詩人所描寫的赤壁，位于黃岡縣城西北角的赤鼻山下。據(jù)《黃州府志》記載:“巖石屹立如壁，其色赤，亦稱赤壁”，因其地形頗似一只巨鼻伸入江中，所以俗稱赤鼻磯。只見磯上一片綠樹紅墻，重樓疊閣。蘇軾在這里留下的遺跡很多，有“坡仙亭”、“二賦堂”、“留仙閣”和“碑閣”等。
蘇軾在文學上是個革新派，但其政治思想?yún)s是趨于保守的。他歷任翰林院學士、禮部尚書和侍讀(給皇帝講課)等官職。但在北宋的革新(以王安石為代表)與守舊兩派的政爭中，幾經(jīng)浮沉，仕途是頗為坎坷多難的。他曾兩次遭朝廷貶謫:一次是中年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執(zhí)掌地方軍事的助理官)；另一次是老年被貶到惠州(今廣東惠陽)，并遠徙瓊州(今海南島)。次年遇赦，以六十六高齡死于今江蘇常州。
想到詩人的這種種厄運，我登上了赤鼻磯上的坡仙亭。蘇軾在黃州時參禪信佛，后人乃稱他為坡仙。亭內陳行著一些碑刻，其中就有他的這篇佳作《赤壁懷古》及其他字畫，據(jù)說皆出自蘇軾手筆。臨窗遠眺，視野開擴，大江就在磯前滾滾東流。這不禁使人興起“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之感嘆來!
赤壁，因三國時代(公元220-265年)曾發(fā)生過在曹操與孫權劉備聯(lián)軍之間的一場大戰(zhàn)而聞名。蘇軾在詞中所懷的古就是指這次歷史上有名的戰(zhàn)役——赤壁之戰(zhàn)。
詞中對赤壁的自然環(huán)境作了多么動人的描畫:陡峭的巖石高聳入云，波濤打擊江岸發(fā)出驚心動魄的聲音，卷起千萬重如雪堆般的浪花，江山象圖畫一般壯麗。
眼觀如此壯麗的江景，詩人很自然地便想起曾在這里演出過的多少英雄往事來。赤壁之戰(zhàn)勝利一方東吳的主將周瑜(字公瑾，24歲即為吳將，人稱周郎)，是詩人在詞中所著力刻畫的一個英雄人物。周瑜當時正值青春年少，英俊有為，氣宇軒昂，那美貌的小喬剛嫁給他。他手搖羽毛扇，頭戴青絲巾，神態(tài)何等雍容儒雅!談笑之間，就把曹操強大水軍的戰(zhàn)船用大火燒光了。(另一說，羽扇綸巾寫的是諸葛亮，那末，詩中“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可以解釋為周瑜與諸葛亮兩人談笑之間曹操的戰(zhàn)船就化為灰燼了。)
想到這令人神往的英雄故事，詩人就不勝惆悵地想到自己的功名事業(yè)還沒有成就，因為多愁善感，頭發(fā)早已花白了。最后他發(fā)出“人生如夢”的感慨:還是開懷暢飲，灑一杯酒祭奠江上的月亮吧!
詩人在充滿消極思想的無可奈何的感嘆中，仍然透露出他那滿腔按捺不住的要為國家建立功業(yè)的豪邁心情。
奔放的感情，瑰麗的想象，精煉的語言，使這首憶古抒懷的名詞具有強大的藝術感染力。這就是它所以能世代為人廣泛傳誦的原因。
蘇軾在黃州除《赤壁懷古》一詞外，還寫下了同樣有名的前后《赤壁賦》。后者是兩篇描寫赤壁景色的充滿詩意的散文，同為中國古典文庫中的瑰寶。二賦堂陳列著前后《赤壁賦》的碑刻，因此得名。
黃岡的赤壁，人稱“東坡赤壁”。它并不是赤壁之戰(zhàn)真正發(fā)生的地方。這事在中國古書上早有明文記載，蘇軾本人當然是不會不知道的。因此，他在懷古一詞中寫道:“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叭说朗恰保础奥爠e人說的是”之意。他不過是在此借題作文抒發(fā)自己積壓心中的感情罷了。黃岡的赤鼻山自古以來倒因此成為游人常到的名勝地。
二龍爭戰(zhàn)
赤壁古戰(zhàn)場到底在什么地方呢?考證古書，是在距黃岡上游水程約三百公里的蒲圻縣境內的赤壁山。
東漢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即曹操平定中原，東征烏桓勝利班師后的第二年，他揮師南下占據(jù)長江咽喉要地荊州(今湖北江陵)。然后，他乘勝利的余威，親率二十多萬大軍，號稱“水軍八十萬眾”，自江陵東下，進攻東吳。
這時，孫權擁軍柴桑(今江西九江)，部下議論紛紜，是戰(zhàn)是和，舉棋不定。劉備退守夏口(今漢口)，見事危急，即命軍師諸葛亮趕赴柴桑，說服孫權聯(lián)軍破曹。
孫權乃命周瑜和程普為左右都督，領兵三萬，加上劉備的“精甲萬人”，溯江而上，會曹軍于赤壁。
孫劉聯(lián)軍利用曹軍疫病流行和不習水戰(zhàn)的弱點，順風放火，在赤壁大敗曹軍。據(jù)宋代的史學巨著《資治通鑒》描寫，當時“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zhí)?，人馬燒溺死者甚眾”。聯(lián)軍乘勝追擊，曹軍敗走烏林，退守北方。
從此，中國形成了魏、蜀、吳鼎立的局面。
赤壁山座落在蒲圻縣城西北四十多公里的長江南岸。我從縣城驅車約一小時，即達赤壁山所在的赤壁人民公社。只見濱江一帶的山頭上，綠樹掩映中露出一些亭臺樓閣等建筑物。
我首先登上屹立于山頭絕壁上的“翼江亭”。據(jù)傳，亭址曾是周瑜當年指揮觀戰(zhàn)的哨所。在亭中憑欄北望，數(shù)里碧波相隔的對岸，是洪湖縣的烏林。那里就是當年曹軍大本營集結的地方(赤壁之戰(zhàn)亦名烏林之戰(zhàn))。透過江上的薄霧，可以望見如今的烏林，已是一片阡陌縱橫，村落相連的千里沃野。
我順著石級直達山腳下怪石嶙峋的江岸。只見萬頃煙波之上，赤褐色的峭壁上，赫然鐫刻著“赤壁”兩個窠擘大字(每字150×104厘米)據(jù)傳乃周瑜所書。如果乘船江上航行，從遠處就看得更其清楚。據(jù)《湖廣通志》說，宋代時，這兩個大字就刻在石崖上了。雖經(jīng)千年風雨的侵蝕和江濤的沖刷，至今仍然清晰完整。
信不信由你，赤壁的石崖之所以呈赤褐色，相傳是由赤壁大戰(zhàn)的那場大火燒成的!
石崖上還有其他一些字跡較小的石刻，大多已漶漫不清，乃歷代文人雅士憑吊懷古之詩文。據(jù)《蒲圻縣志》記載，李白當年游赤壁，曾寫下一首《赤壁送別歌》(此詩《全唐詩》未見輯入)，其中有這樣的詩句:
“二龍爭戰(zhàn)決雌雄，赤壁樓船掃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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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翼江亭沿山路往南行，在一山頭上便來到這里的主要建筑——武侯宮。武侯是諸葛亮的封號，宮里立有諧葛亮和蜀國三雄劉備、關羽、張飛的塑象。武侯宮又名拜風臺，相傳這里就是當年諸葛亮立壇祭天借東風的地方。
宮里還辟有文物陳列室，陳列著解放以來在這一帶出土的箭頭、劍、戟、斧、鉞和東吳銅幣等共二千多件文物。據(jù)當?shù)厝苏f，在這里只要隨便挖土深一些總會發(fā)現(xiàn)一、二件這類東西。光從這些人們零星拾到的部分三國時代的兵器遺物看起來，當年赤壁大戰(zhàn)的規(guī)模和激烈程度是不難想象到的。
離武侯宮不遠的另一個山頭上，古樹濃萌下有另一座廟宇式的建筑——鳳雛庵。鳳雛是龐統(tǒng)的別號，相傳這里是龐統(tǒng)當年披閱兵書，巧設連環(huán)計的地方。
赤壁山西南十二里處，還有一個黃蓋湖，據(jù)說是立有戰(zhàn)功的吳將黃蓋當年操練水軍之處。如今，那里已開辟成為一座盛產(chǎn)糧食和經(jīng)濟作物的大農場。
總之，這個古戰(zhàn)場留下的三國時代的遺跡頗為不少。歷代詩家文士到此憑吊并寫下許多詩作。其中最膾炙人口的，還有晚唐詩人杜牧的《赤壁》:“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div style="height:15px;">
順便說一下，湖北境內叫赤壁的地方共有五處。除黃岡和蒲圻外，還有武昌、漢陽和漢川的三處。因為赤壁之戰(zhàn)在歷史上赫赫有名，人們總愿意把這個古戰(zhàn)場拉到自己的家鄉(xiāng)，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尊重歷史事實，真正的古戰(zhàn)場只有一處，那就是蒲圻的赤壁。
另外，中國的史學界對赤壁之戰(zhàn)的若干史實及其規(guī)模的大小，目前還有爭議。但那是史學家們的事，我們在這里只能遵從傳統(tǒng)的現(xiàn)存的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