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與幻想的統(tǒng)一是人性的基本結(jié)構(gòu)
北京時間10月10日19時,諾貝爾文學獎頒布“雙黃蛋”,將2018年和2019年諾貝爾文學獎分別授予波蘭女作家奧爾嘉·朵卡荻(Olga Tokarczuk)和奧地利作家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村上春樹又陪跑了,凄慘程度很像曾經(jīng)陪跑奧斯卡的小李子。
中國女作家殘雪本也是強有力的競爭者之一,有點可惜落選。英國博彩公司NicerOdds 給出的 2019 年文學獎預測名單,殘雪名次一度高居第3,日本作家村上春樹還落后一個名次,早在國內(nèi)名聲大噪的余華排在第13位。殘雪是誰?
國內(nèi)讀者很少知道這個名字,文壇里熟知她的學者,眼中的殘雪也只是職稱三流的作家,態(tài)度很是狂妄,讀過她作品的人,大多第一眼都不喜歡她的作品,人物世界陰暗、扭曲,文字風格“白描”居多,看不出高雅優(yōu)美,敘事風格也似乎有些天馬行空,邏輯性較弱。但在歐美和日本,殘雪很受歡迎,日本出版社出版她的書籍,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專門給她做了網(wǎng)站,讓她介紹自己的文學觀。美國作家蘇珊·桑塔格說,“要我說出誰是中國最好的作家,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殘雪?!m然,可能只有萬分之一的中國人聽說過她?!比毡痉g家古川毅也曾吝嗇表示,“日本文學評論界視野中,能被他們關(guān)注的中國作家非常有限,但有三個例外,他們分別是莫言、閻連科和殘雪。”殘雪,原名鄧小華,湖南耒陽人,1953年出生于長沙,今年已經(jīng)66歲。殘雪1985年就開始發(fā)表小說,早期代表作有《黃泥街》《山上的小屋》等,這個年代開始寫作的人,早該在文壇打出名聲,不像余華、王朔那樣名聲大噪,也該像阿城那樣有一批忠實的粉絲擁蹩,但很少人知道殘雪。文憑成為她拿職稱的阻礙。湖南省作協(xié)在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舉行職稱評定,殘雪只拿了個三級作家,她很不服氣,領(lǐng)導反問她,“你有文憑嗎?你獲過全國大獎嗎?讀者喜歡你嗎?”殘雪被問的啞口無言。至此,她再沒有參與過這種活動評選。殘雪父親鄧鈞洪曾為湖南日報社前身《新湖南報》的社長,母親李茵亦在報社工作,出版過作品《永州舊事》,哥哥鄧曉芒為中國著名哲學家,“國內(nèi)研究康德的第一人”。殘雪3歲時,父親被打為右派,她從小由外婆帶大,殘雪的外婆是一個沾滿了楚地巫風習性的人物,這很大影響了殘雪以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風格。不幸的是,外婆在她7歲那年饑餓而亡。
文革開始,殘雪小學畢業(yè)就失學了。1970年,剛滿17歲的她,被街道辦事處安排,先后做過銑工、裝配工、赤腳醫(yī)生等工作,家庭背景和文憑限制,她沒能得到正式工作,最后選擇自學裁縫,與丈夫一起成為個體裁縫。輟學后的殘雪并沒停止對文化的學習,十五六歲時,她在父親的指導下讀《資本論》,這種閱讀在她看來是很好的哲學基礎(chǔ)訓練,讓她一輩子受益。直到30多歲,殘雪才開始嘗試寫作,取了殘雪這個筆名,有著雙重含義,“一是高山上潔白的一塵不染的雪,另一含義是,春天已經(jīng)來了,仍然被眾人踩,很有張力。”這其中,也暗含著早年大環(huán)境對家庭的摧殘,年少時遭遇的各種不公,放到國內(nèi)文壇來講,也很有契合的意境。中國文壇不太“待見”殘雪,她與國內(nèi)的文壇環(huán)境也總是格格不入。接觸過殘雪的人,第一眼看到她,覺得她看上去冷漠,也曾被協(xié)會領(lǐng)導“抱怨”情商低。殘雪曾力爭出國交流的名額,差點因為孤僻的性子錯失,最后出國名額給了他一個,但歸國回來后的殘雪,沒表達過一絲感謝。殘雪也很不謙虛,有人說她是中國的“卡夫卡”,她說,我可以超越卡夫卡。曾有美國學者點評她是中國的“舒爾茨”,她的反應是,“算是他們有眼光吧?!彼幌矚g國內(nèi)的文壇換將,“我認為作家中的大部分都是錢理群先生所說的那種‘精致利己主義者’,這是我長期觀察得出的結(jié)論。”她批判過王蒙、格非、阿城等作家“江郎才盡”,《紅樓夢》在她眼中,也沒寫透人心的描寫,“至少性心理就沒法寫?!敝Z貝爾文學獎在她看來,也不過是以通俗作品為主的文學獎罷了,含金量有些低。這樣的殘雪,在中國文壇當然屬于異類,并得了“巫女”的稱號。定居云南后,殘雪幾乎同文壇和家人都斷了聯(lián)系,“有太多事要忙了?!彼磕暌仓饕獏⒓訃獾奈膶W活動,這讓她的小說在國際走紅,2015年,在國內(nèi)沒拿過獎項的殘雪,獲得美國紐斯達克文學獎、美國最佳翻譯圖書獎、英國倫敦獨立外國小說獎三項提名,國內(nèi)文壇才開始重視,還專門為她開了作品研討會。殘雪說,“我的作品讀一遍看不懂,我是為未來寫作的,二三十年后,人們會看懂我的作品?!?/section>有讀者談過三讀殘雪作品,第一次讀時翻了翻跳走選擇了別的作家,第二次讀大腦受到嚴重“損傷”,會有閱讀障礙,也會質(zhì)疑作家的故弄玄虛,第三次會有“少年不懂劉姥姥,讀懂已是中年人”的領(lǐng)悟。看到不少人推崇她為80年代文學的先鋒,“我從來不認為現(xiàn)在還有‘先鋒’,我當然也可以被稱為‘先鋒’,但那是八十年代意義上的。我這種實驗小說很難寫的,一般人不可能堅持到底,它需要極端獨特的個性和天賦的地氣,文化底蘊也很重要?!?/section>不了解殘雪的經(jīng)歷,看到這么一段話,都會覺得這人太過囂張、狂妄。江蘇工業(yè)學院學報在2005年就曾分析殘雪的寫作生涯做過分析——從夢魘世界到靈魂王國。1985~1986年,是殘雪創(chuàng)作的第一階段,代表作有《黃泥街》《山上的小屋》,這個時期她的嘴貧帶著濃重的人間煙火味道,外部世界的干擾削弱了小說在靈魂內(nèi)部的展開。1987~ 1990年,是殘雪創(chuàng)作的第二階段,代表作有《種在走廊上的蘋果樹》《蒼老的浮云》《突圍表演》,作品開始從外向里挖掘,像旋風一樣層層深入的旋到靈魂深處。1991年~2001年,殘雪創(chuàng)作的第三階段,有了代表作《痕》,作品專門集中在一種深層次的東西上,以藝術(shù)家本身創(chuàng)作為題材,拷問藝術(shù)的本質(zhì),達到“純文學”的理想境界。2002年開始,殘雪又開始嘗試新的風格轉(zhuǎn)換,比如《松明老師》等,風格變得明朗樸素,但仔細品味,殘雪所探求的東西依然是一貫的,她的小說都是精神自傳。殘雪的寫作生涯轉(zhuǎn)變在1997年,那會兒她開始對卡夫卡、博爾赫斯、莎士比亞、歌德、但丁、魯迅等中外著名文學大師的作品著迷,并開始解讀,她的評論獨辟蹊徑,受到歐美和日本的歡迎。她推崇文學與哲學兼修,并提出“文學是哲學的先行探險隊”,她也推崇西方的文化,她認為通過學習西方文化的思維方式,可以把它當做工具,來開墾中國幾千年文化的土壤,這也是她正在嘗試的“實驗小說”,她認為,別人都搞不來。當然,她的這種寫作倡導,在中國還是引發(fā)了很大爭議,傳統(tǒng)讀者也很難理解和接受。在國外她的想法得到了“通行”,也讓她更享受這種狀態(tài),她把自己的寫作看成是自由表演的行為藝術(shù),不設固定套路,調(diào)動自己的肉體和精神進行自由穿梭和行走。目前的國內(nèi)文壇和讀者難以接受這樣的殘雪,三十年后,是否如她自信豪言,她能迎來國內(nèi)主流意識的認同和理解。諾貝爾文學獎是全世界大多數(shù)作家向往的最高榮譽,就像電影界的奧斯卡一樣難得。2012年莫言成為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也鼓舞振奮了中國文學在世界的地位。7年過去,殘雪在國外力壓村上春樹、余華成為備受期待的中國女作家,她有何特質(zhì)吸引諾貝爾文學獎?文學藝術(shù)的造詣,一向有分歧和爭議,讀者有喜好和厭惡,評審專家同樣如此。諾貝爾文學獎的評選標準也很簡單:1、對人類有重大貢獻;2、作品候選人必須在前一年有舉世矚目的工作成就;3、不考慮國籍;4、在文學上有極其出色的貢獻;5、作品趨向于理想主義色彩。余華、村上春樹在國內(nèi)讀者的影響力不用說了,殘雪何德何能?諾貝爾頒獎也總是出人意料,2016年它把文學獎頒給了美民謠歌手鮑勃·迪倫,評語是:他在偉大的美國歌謠傳統(tǒng)中,創(chuàng)造了嶄新的詩意表達。在諾貝爾評審團看來,鮑勃·迪倫不僅僅叱咤流行的歌手,也是改寫美國音樂史的先鋒,是唱片藝術(shù)家,也是表演者,他在藝術(shù)上最大的貢獻是他的作詞,也被稱為是一個很不錯的現(xiàn)代主義詩人。臺灣詩人、音樂人鐘永豐說,“迪倫吸收、回應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能力已遠遠超出任何流行音樂的范疇”。莫言能受諾貝爾青睞,不僅僅在于他作品中的“尋根鄉(xiāng)土文學”,里面?zhèn)鬟_了普遍性的人性內(nèi)容和人類生存狀況,站在了人的普世高度。不僅如此,他的小說也能發(fā)現(xiàn)受到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影響,包括意識流小說的內(nèi)心獨白、心理分析、感覺印象、時空顛倒等,以及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隱喻、閑置國行,荒誕戲劇的夸張變形。再早之前的老舍、沈從文都曾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當年,沈從文提名第四,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漢學家馬悅?cè)唬约霸挝膶W獎評委會主席的埃斯普馬克,先后證實,沈從文若非去世,會獲得1988年諾貝爾文學獎。當年,馬悅?cè)幌蛑腥A人民共和國駐瑞典大使館文化處詢問沈從文是否仍然在世,得到的回答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那時,沈從文剛剛離世數(shù)月。老舍同樣因為歷史的特殊背景,早早離世,據(jù)傳1968年的諾貝爾獎,老舍如果活著也極有可能獲獎,但獎項頒布時,他已經(jīng)離世,那年這個獎項頒給了日本的川端康成,拿了獎后的川端康成,精神并沒能得到滿足,最后他選擇吸煤氣自殺。晚年精神瘋癲的沈從文,環(huán)境壓迫下投湖自盡的老舍,吸煤氣自殺的川端康成,塑造諾貝爾文學獎欣賞的文人們,經(jīng)歷總是那么飽受磨難,身體亦或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莫言的突圍,很是難得,但看過他的文學作品,精神上的那種迷茫悵惘是抹殺不去的。殘雪的家庭,也有著老舍的同樣摧殘經(jīng)歷,外婆的饑寒交迫而亡,童年被欺壓的環(huán)境,也造就了她與世界的格格不入,所以她選擇避世專心寫作,她狂妄囂張要打破主流意識。她說,當今的經(jīng)典西方哲學需要大變革,理性主義和純唯物主義已經(jīng)山窮水盡,“我早看到了出路,在西方經(jīng)典文學中,遵循從古至今的這條文學道路,可以將人類帶出西方經(jīng)典哲學的困境,開辟出時代的哲學新天地?!?/section>這種言論,在國內(nèi)會被視為“癡人說夢”,但歐美和日本的文學界很喜歡,有人問殘雪,為什么西方和日本很重視她的作品,“因為他們自己那里沒有嘛,我是他們的鏡子,最好的文學應當超越地域,里頭都有超地域因素。”“文學是哲學的先行探險隊”“用西方的工具開拓東方的文化土壤”這些先于國內(nèi)文壇主流意識的超意識觀點,就已經(jīng)贏得了諾貝爾的好感。殘雪,沒有獲獎。但這幾日,“殘雪”兩個字走出了文學深處,進入大眾視野,眾人開始重新討論文學的價值,這已是文學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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