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媽媽的腿在哪兒???”
廖智又找不到自己的腿了。只能又一次的呼叫自己兩歲多的寶貝女兒。
而聽到媽媽呼喚的小不點兒,又開始跌跌撞撞而又習(xí)以為常的找到她的兩條腿,吃力地遞給她。然后還不忘了像個小大人一樣的,奶聲奶氣的埋怨她:“媽媽,你又找不到你的腿了,你下次不要來問我啊?!?/span>01
距離汶川的那場大地震,整整12年過去了。對于很多人來說,那是一場遙遠(yuǎn)的災(zāi)難,串聯(lián)著一個個感人的故事:那個用身體為孩子撐起生命的天空,哪怕身體被壓到變形,也不躲不避的年輕媽媽;那個為了救下四個學(xué)生,張開雙臂,以血肉之軀抗下鋼筋巨石的年過半百的老師;那些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不離不棄,無懼無謂,把生死置之度外,以命換命的平凡的偉大的英雄。每一個,都讓人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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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無情,人間有愛。那是死亡的巨慟,也是生命的奇跡。
對于不曾親歷的人們來說,驚懼和悲傷已然遠(yuǎn)去,留下的更多是緩緩流淌的溫情感動。
可是對有的人來說,那是深藏心底卻永遠(yuǎn)也無法抹去的記憶。不提,卻隱隱作痛。02
廖智還記得,地震來的時候,她和婆婆像往常一樣在家里帶著還不滿十一個月的蟲蟲學(xué)走路。蟲蟲很懂事,也很可愛,是他們?nèi)业拈_心果。可是,地震來得太快,太突然,她只來得及把她們護(hù)在身下。不過短短幾十秒,她們仨就被埋在了一片廢墟里。
在掉下去的時候,廖智就感覺到有鋼筋直接從她的腳底板下面刺穿進(jìn)去。劇烈的疼痛襲來,可是她來不及顧自己,她想要找到她的女兒。廢墟里,一片黑暗,從掉下來的時候,蟲蟲就完全沒了聲音。無論她怎么大聲呼喊,都沒有用。巨大的悲傷陣陣襲來,婆婆卻騙她說,蟲蟲只是睡著了......可是后來,婆婆也沒了聲音。
她被埋在不見天日的廢墟下,整整26個小時。摸著女兒冰冷的尸體,看著她的婆婆漸漸死去,感受著周圍的生命氣息慢慢變得微弱.....絕望的死亡氣息蔓延而來。那時廖智想這樣死去也挺好,這樣就可以陪著她的蟲蟲了。她一遍一遍的哼著蟲蟲最愛的歌,放棄了求生的意識。
外面的人都以為她死了,也放棄了。可是她爸爸怎么都不肯走,站在廢墟上一遍一遍的喊著“廖智,廖智......”
外面陰雨涼涼,余震不斷,在那滿目蒼夷的廢墟里,爸爸的喊聲絕望又蒼涼。
是啊,失子之痛有如心上挖肉,如今她已經(jīng)失去她的女兒了,難道還要讓爸爸也體會這種切膚之痛嗎?在生死線上掙扎了整整一個多小時,廖智終于燃起了求生欲。但是,由于掉下來的時候,鋼筋直接從她的腳底板穿了進(jìn)去,所以在救她的時候只能硬生生的把她拔出來。那一下,廖智都能感受到她的腿部肌肉組織直接被“嘩啦拉”扯掉了,鮮血噴涌而出.....她當(dāng)晚就被截肢了。
失去雙腿,已經(jīng)是常人都難以忍受的疼痛,何況她還是一個靠跳舞為生的舞蹈老師。
但是,從決定活下來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jīng)料到了。而且她沒有時間顧影自憐,傷春悲秋。因為家沒了,曾經(jīng)的一切都在這場災(zāi)難中化為烏有,而她還要活著。在生活的重壓之下,廖智很快就接受了失去雙腿的事實。
其實,在治療期間,她就一直在考慮,未來該何去何從?父母已經(jīng)老了,老公是靠不住的,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她做完手術(shù)一個多月后,導(dǎo)演任虹霖找到了她,想要邀請她一起表演。她幾乎不帶猶豫的就答應(yīng)了。即使她的身體狀況依然很糟糕,即使她的腿只是進(jìn)行了簡單包扎,即使腿上的碎骨頭碴子還沒有打磨,即使腿每天都是腫的......但是,她要重新站上舞臺,她要從廢墟里重新站起來,而不是和房子一起倒下去。而這是她唯一的機(jī)會。
沒有腿,她就跪著跳。
頂著40℃的高溫,翩然起舞,任由那些骨頭渣子刺入血肉,流出血水,混著汗液,慢慢浸濕那潔白的紗布。一次又一次,她任由疼痛深入骨髓,蔓延四肢百骸,直到熟能生巧,直到爛熟于心。
我寧愿承受這種身體的劇痛,我都不愿去面對一個空空的自己。——廖智
她跪在偌大的舞臺上,身著紅衣,騰挪翻轉(zhuǎn),淺笑嫣然,每一幕,都那么絕美而動人。
她笑得那么美,那么甜,那么的無憂無慮。就好似從未經(jīng)受過生命的洗禮,從未遭遇過這場將近至她于死地的巨大橫禍。一曲《鼓舞》,讓廖智一炮而紅。她鼓舞的是自己,也是千千萬萬個破碎的家庭,殘缺的生命,不再完整的靈魂。那一夜之后,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有個姑娘叫廖智。在地震中失去了雙腿,卻依然漂亮愛笑,能歌善舞。
生命無常,世事難料。一場地震讓廖智幾乎失去所有,卻又何曾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歷經(jīng)生死,重新站上舞臺,廖智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那些枷鎖,那些徒勞無功的等待,那些日日夜夜困住自己的絕望,該放下了。03
其實,在地震還沒發(fā)生的時候,廖智過得也并不幸福。她老公出軌了,她知道,可那時的她不甘心。不甘心放他走,不甘心將自己完整的家庭拱手讓人,不甘心讓表面的幸福,化作烏有。所以,她一次又一次絕望的徒勞無功的想要挽回那段早已殘缺不全、千瘡百孔的婚姻。可是呢?哪怕她近乎偏執(zhí)的抱著女兒蟲蟲一夜一夜的站在窗前等著,他也很少回來。
因為他的出軌,因為他的不歸家,她不斷不斷的質(zhì)疑自己,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自我懷疑之中,找不到出口。
甚至找不到活著的意義。我就覺得我已經(jīng)看不到光明了,我才23歲,我有一個孩子,有一個表面上在維持著的婚姻,但其實完全都被毀掉了。我找不到一個出口,不知道往哪里去......——廖智
卻又不愿放手。
可是,經(jīng)歷了這次生死劫難,她反而釋懷了。弄丟了的心,是找不回來的,哪怕她再怎么苦苦掙扎,也不過換來自己遍體鱗傷而已。不是她不夠好,而是哪怕她做得再好都沒有用。
而那些死死抓著不放的執(zhí)念,只會讓自己陷入越來越深的自我懷疑,痛苦不堪,沒有救贖。既然強(qiáng)求已經(jīng)沒有意義,放手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看淡了,釋懷了,廖智決定放過自己。
地震發(fā)生后的那個大年三十,她就簽下了離婚協(xié)議。終于一無所有。但是,生命來來去去,縱眼浮云,能靠得住的不過一個自己而已。04
廖智,是個堅強(qiáng)的女人。
打不倒她的苦難,終將使她更強(qiáng)大。
放聲笑吧,就像從未受過傷一樣。
一曲《鼓舞》,讓廖智一夜成名,也讓她的生活有了新的可能。
廖智知道,災(zāi)難受害的人何其之多,沒有人能真正的給他們一個未來,他們的生活只能靠自己給。所以,她的名氣,是她給自己掙來的一個機(jī)會。哪怕命運如此不堪,她也想要掙扎著活出自己的榮耀,而不是困在昔日的災(zāi)難里茍延殘喘。所以,《鼓舞》之后,她坦然的接受節(jié)目采訪。認(rèn)真的參加節(jié)目錄制。
費盡心力的跑上央視跳舞。
哪怕,命運打倒她一百次,她也要101次的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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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生活,也為了夢想。丈夫離開了,再加上腿又沒有了,就會覺得很多人從心眼里面會覺得你站不起來了,我不想要這樣被看待。——廖智
她的自尊,她的驕傲,不允許。
所以,哪怕跪著、遍體鱗傷,她也要靠自己闖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那里面沒有施舍,沒有同情。廖智,從來都是個自尊心很重的人啊。
她像是個穿上了厚厚鎧甲的女戰(zhàn)士,微笑的,不知疲倦的,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橫沖直撞,努力的在那片殘缺的土壤上活成別人的向日葵。
但是,再堅強(qiáng)的人,也想要有個依靠,偶爾停歇,放置那些無處安放的疲憊和脆弱。廖智也一樣,只是,她的驕傲不允許。直到2013年,她遇到了Charles。“很多人看到我很風(fēng)光的一面,我自己也想營造出這樣一個事實,就是我很風(fēng)光,我活得很精彩,但是他能看到我的窘迫。其實我內(nèi)心是希望有個依靠的,但我的尊嚴(yán)讓我不愿意這樣做。”
05
Charles,美籍華人,在美國長大,并不認(rèn)識廖智。但是,在他第一次為廖智制作假肢的時候,就被她眼中的故事給吸引住了。后來,他更是翻閱了廖智所有的采訪和文章,發(fā)自真心的喜歡上了這個異常堅強(qiáng)的姑娘。他能看到她的窘迫,看清她的故作堅強(qiáng),懂得她的勇敢后面裹著的厚厚的傷痛。所以,越發(fā)的心疼她。
“我們在一起以后,我來做家庭的經(jīng)濟(jì)支撐,你只要做你喜歡做的事,不喜歡的你都可以任性地說不。”Charles
而對于廖智來說,Charles的出現(xiàn),像是給她披上了一層新的鎧甲。她不需要再堅硬的,單槍匹馬的,故作堅強(qiáng)的抗下那不堪的,滿是挑戰(zhàn)的命運。“感覺到被愛,就不會再那么用力去證明自己。”
2014年,他們結(jié)婚了。Charles在婚禮現(xiàn)場,當(dāng)著眾人的面,親自為她穿上了假肢。GIF
他說,你沒有腿,每天要穿假肢,就像我的視力不好,每天要戴眼鏡一樣,沒有什么不同。Charles,總是能輕易的卸下廖智那層厚厚的偽裝,讓她重新變得柔軟。他是一個,比她還要不在意她的缺陷的人。
而今,他們已經(jīng)有了兩個孩子。
一家四口,幸福美滿。
但他們并不滿足于自己的幸福。
他們在空閑之余,還會定期組織截肢者分享會,力所能及的給予他們關(guān)于健康和生活的幫助。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雖然截肢者跟所有其他人不一樣,人生可能遭遇更多的挑戰(zhàn),但不代表我們就特別需要煽情、催淚的那些東西,我們也可以很陽光地生活。——廖智
而今,整整12年過去了,那場對很多人來說幾乎算是毀天滅地的災(zāi)難,已經(jīng)漸漸的被人們遺忘。但是,廖智不會忘,那些還在傷害中苦痛掙扎的人不會忘。
不過,現(xiàn)在想起來,廖智雖然有遺憾,有疼痛,但更多的是釋懷和感恩。上帝把劇本寫成了這個樣子,他換一個寫法也行,但沒有這么有意思。他喜歡戲劇性的東西吧,他喜歡這樣的故事,才會安排這樣的故事。——廖智
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既然命運已經(jīng)排下了劇本,那就勇敢的走下去吧。或許,風(fēng)雨之后,會遇見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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