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樂誦讀]《紅樓夢·詠白海棠》.
（史湘云）踐離朗讀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lán)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guān)情女亦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豈令寂寞度朝昏。
【名句摘錄】
秋陰捧出何方雪
【賞析】
史湘云＜詠白海棠＞壓倒群芳，林黛玉＜菊花詩＞奪魁，薛寶釵所諷＜螃蟹詠＞眾人推為絕唱，何以然？以吟詠者的氣質(zhì)、生活態(tài)度與所詠之物之特性或詠某物最相宜的詩風(fēng)所暗合其主人，量體制衣，按頭制帽，詩即其人也。不多說了。
釵黛湘三個人，可以說做詩各有千秋。如果把大家一起做詩，當(dāng)做比賽的話，她們每個人都拿過冠軍，都有一塊金牌。第一次，海棠詩社做詩，那么壓倒群芳的是史湘云，不過史湘云還是后來的，史湘云沒有做詩之前，大家評論，詩寫得最好的是薛寶釵同林黛玉。
薛寶釵有兩句詩，的確寫得不錯：“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白海棠是很白的，所以講它“淡”。這個合辯證法，艷的東西，不一定紅的才是艷，淡到極點(diǎn)了，白的，才感到花更艷。也符合薛寶釵的氣質(zhì)。她為人就做得非常地淡，非常淡里面表現(xiàn)她的艷。后面“愁多焉得玉無痕”，以玉來比白海棠，白海棠像玉一樣，上面有露水，就像眼淚一樣，你愁多了，上面當(dāng)然也要有淚痕了。脂硯齋說，這話有點(diǎn)像諷刺二玉：賈寶玉同林黛玉，兩個人愁太多了，動不動的話，總是哭哭啼啼，要鬧啊。還有這個意味，寫得不錯。
林黛玉呢，寫得那是非常靈巧，看著她聰明機(jī)巧，寫白海棠說：“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你看用“偷來”“借得”寫得很有風(fēng)趣。實(shí)際就是講它像梨花那么白，那么有風(fēng)韻。又有梅花的精神，“借得一縷魂”這種措辭，看出她的巧。但這兩句詩是借勢的。我后面引了兩句就是，盧梅坡的詩里面曾經(jīng)寫到，雪同梅花的比較：“梅須遜雪三分白”梅花比起雪來，沒有雪白，比雪差三分，“雪卻輸梅一段香”，雪比起梅花來，梅花有一段香，雪沒有。就是最后，雪同梅到底哪一個好，高下難分。這同林黛玉寫的詩并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但是有啟發(fā)。這種不叫抄襲，這種叫借勢。就是活學(xué)前人好的地方，能夠借他的“勢”。
但是最后，遲到的史湘云又做了兩首，大家一看的話，以為這兩首詩，以為大家都做得差不多了，很多白海棠詩了，結(jié)果她做的詩，就得到了大家的贊賞。她的詩給人一種語言非常自然，清新灑脫的感覺。我這里引了一句，“也宜墻角也宜盆。”因?yàn)榇蠹叶佳?#8220;盆”字韻，我覺得這句就是隨口講出來的，說這花好，種在盆里也好看，種在墻角也好看，這很像她的人生態(tài)度。在家里，她父母死后，人家待她不好，過得很苦，她也能適應(yīng)，到賈府來了后，換了一個很好的環(huán)境，她也合適。一個人隨處都能適應(yīng)，這個意思放進(jìn)去了。還有“自是霜娥偏愛冷”，“霜娥”是神女，是“青女”，管霜雪的了，這里來比白海棠，但脂評說“不脫自己將來形狀”，史湘云后來的婚姻在人家看來是非常美滿，丈夫也長得漂亮，有才有貌，忽然之間婚姻破裂了，一直到老，變成牛郎織女了，“白首雙星”，到白頭，成為牛郎織女。“雙星”兩個字不是一對，而是對牛郎織女星的特別稱呼。這種似讖式的句子還有“花因喜潔難尋偶”，花因?yàn)橄矚g潔難尋偶，在其他地方他（脂硯齋）曾經(jīng)說“湘云是自愛所誤”。這個我們沒辦法解釋，因?yàn)槲覀兛床坏讲苎┣墼瓉硎窃趺磳懙模凑麄兎蚱迌蓚€人是分開的?，F(xiàn)在有文章說，她的丈夫衛(wèi)若蘭懷疑史湘云和賈寶玉有什么關(guān)系，什么金麒麟從哪里來的？一下子兩個人的關(guān)系就分開了。還有別的猜測，我們不去管它，反正她是自愛的。所以，用“喜潔難尋偶”這種話來寫。但脂硯齋認(rèn)為，就詩論詩，寫得最好的是那一句，吟詠白海棠，“秋陰捧出何方雪”。我不知道在座的人，喜不喜歡寫詩詞，我看了這句，我也覺得寫得真好。
清初李玉寫過一個戲劇叫《一捧雪》，但這個是形容一個玉杯，白玉的杯子像一捧雪一樣，她這里拿來形容白海棠，既然講雪那就是冬天，但白海棠開在秋天，秋陰之下是沒有雪的，所以要用“何方”，哪里來的雪呀？“何方”就是一個疑問，這個就比得很好，“秋陰捧出何方雪”，所以脂硯齋說“壓倒群芳，在此一句”，脂硯齋也懂得詩的，把所有的人壓倒的話，這個是根本，不是光弄巧，直接描寫白海棠用一捧雪，一捧雪把它分開，就“捧出”，什么地方捧出雪來？這個表示驚訝。那么史湘云第一了，她得金牌了。
第一首里的“自是霜娥偏愛冷”、“秋陰捧出何方雪”，隱指吃“冷香丸”的冷美人薛寶釵；“非關(guān)倩女亦離魂”、“雨漬添來隔宿痕”，隱指在苦戀中魂?duì)繅羧?、沼漬不干的林黛玉。第二首里，為“悲秋”而“斷魂”的是林黛玉。被“晶簾”隔破的花影，也很容易令人聯(lián)想起“水中月”、“鏡中花”之類關(guān)于寶、黛愛情的判詞。相對的，花難尋偶、玉燭滴淚等句，也像是隱指寶釵未來的“寡居”生活。
湘云的詩說了寶釵，又說了黛玉，也就等于說了她自己。雖然我們已無法知道曹雪芹如何寫她的結(jié)局的具體情節(jié)，但“湘江水逝楚云飛”、“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等判詞已說明了她的結(jié)局同樣是凄慘的。她將像黛玉那樣為婚姻悲劇而哭泣，像寶釵那樣過孤寂無著的生活，當(dāng)然情節(jié)不會雷同。
細(xì)細(xì)琢磨，可知曹雪芹為書中人物代擬的這些詩用了苦心，讀者不可忽略其寓意。因?yàn)檫@些詩既要詠物，又要加進(jìn)寓意，兩面都要兼顧，詩意就要朦朧些，不會丁是丁、卯是卯那樣確定，所以我們理解時(shí)也不可太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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