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命論
李蕭遠(yuǎn)
運，謂五德更運，帝王所稟以生也?！洞呵镌吩唬何宓轮\，各象其類，興亡之名，應(yīng)錄以次相代。宋均曰：運，箓運也?！洞呵镌吩唬好?，天下之命也。
※李蕭遠(yuǎn)
《集林》曰：李康，字蕭遠(yuǎn)，曹魏時期文學(xué)家，中山人也。性介立，不能和俗。著《游山九吟》。魏明帝異其文，遂起家為尋陽長，政有美績。病卒。其生平事跡不詳，《文選》中僅有寥寥幾句。李康的《運命論》，載于《昭明文選》卷五十三，全文二千余字。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優(yōu)秀古代散文。
夫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赌印吩唬贺毟恢蝸y，固有天命，不可損益?！锻趺摗吩唬焊F達有命，吉兇由人?！肚f子》北海若曰：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故運之將隆，必生圣明之君?！洞呵锖訄D揆命篇》曰：倉戲農(nóng)黃，三陽翼天德圣明。圣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介，紹介也?！抖Y記》曰：介紹而傳命。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德玄同，曲折合符，《老子》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是為玄同?！墩撜Z比考識》曰：君子上達，與天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讒構(gòu)不能離其交，然后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也。
夫黃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鳴而圣人出，《易乾鑒度》曰：圣人受命，瑞應(yīng)先見於河。河水先清，清變白，白變赤，赤變黑，黑變黃，各三日?！洞呵餄撎栋汀吩唬豪锷缑?，此里有圣人出。其呴，百姓歸，天辟亡。宋均曰：里社之君鳴，則教令行，教令明，惟圣人能之也。呴，鳴之怒者。圣人怒則天辟亡矣。湯起放桀時，蓋此祥也。明與鳴古字通。群龍見而圣人用?！兑住吩唬阂娙糊垷o首，吉。又曰：圣人作而萬物睹。故伊尹，有莘氏之媵[yìng]臣也，而阿衡於商?！墩f苑》鄒子說梁王曰：伊尹，有莘氏之勝臣，湯立以為三公?！睹姟吩唬簩嵕S阿衡，左右商王。毛萇《傳》曰：阿衡，伊尹也。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於周?！妒酚洝吩唬禾詽O釣于周西伯?！读w》曰：文王卜田，史扁為卜曰：于渭之陽，將大得焉。非熊非羆，非虎非狼，兆得公侯，天遺汝師。王乃齋戒三日，田于渭陽，卒見呂尚坐茅以漁?！睹姟ご笱拧吩唬壕S師尚父，時維鷹揚。諒彼武王，肆伐大商。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於虞而才於秦也?！秴问洗呵铩吩唬悍瞾y也者，必始乎近而后及遠(yuǎn)，始乎本而后及末，亦然。故百里奚處乎虞而虞亡，處乎秦而秦霸。百里奚之處乎虞，知非遇也。其處於秦，非加益也，有其本也。其本也者，定分之謂也。張良受黃石之符，誦三略之說，《黃石公記》序曰：黃石者，神人也，有《上略》、《中略》、《下略》?！逗訄D》曰：黃石公謂張良曰：讀此為劉帝師。以游於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稘h書》曰：張良以兵法說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為它人言，皆不省。非張良之拙說於陳項，而巧言於沛公也?！稘h書》張良乃說項梁，立韓成為韓王。而《漢書》，張良無說陳涉，今此言之，未詳其本也。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賢者，名載於箓[lù]圖，事應(yīng)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春秋考異郵》曰：稽之箓圖，參於泰古。《易坤靈圖》曰：湯臣伊尹振鳥陵。《春秋命歷序》曰：文王受丹書，呂望佐昌發(fā)?！洞呵锉Ｇ瑘D》曰：漢之一師為張良，生韓之陂，漢以興?！洞呵锔芯洝吩唬何髑貣|窺，謀襲鄭伯。晉戎同心，遮之殽谷，反呼老人，百里子哭，語之不知，泣血何益?！渡n頡篇》曰：格，量度之也?？鬃釉唬呵迕髟诠?，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云?！抖Y記》文也。鄭玄曰：清明在躬，氣志如神，謂圣人也。嗜欲將至，謂其王天下之期將至也。神有以開之，必先為之生賢智之輔佐，若天將降時雨，山川為之出云也?！对姟吩疲何┰澜瞪?，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運命之謂也?！对姟ご笱拧肺囊病９{云：申，申伯。甫，甫侯也。毛萇《傳》曰：翰，幹也。言周道將興，王岳為之生佐。仲山甫及申伯，為周之幹臣也。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呂氏春秋》曰：世有興主之士也。幽王之惑襃女也，襖始於夏庭?！妒酚洝吩唬何粝暮笫现ヒ?，有神龍二，止於夏帝之庭，而言曰：余襃之二君也。夏帝卜殺之，與去之，與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乃吉。於是布幣而策告之，龍亡而漦在。夏氏乃櫝而去之。比三代莫之敢發(fā)。至厲王之末，發(fā)而觀之。漦流於庭，不可除。厲王使婦人躲而譟之漦化為玄黿，以入王后宮。后宮童妾既齔，遭之，既笄而孕，無夫而生一女子，懼而棄之。宣王之時，童謠：檿弧箕服，實亡周國。於是宣王聞之，有夫婦賣是器者，宣王使執(zhí)而戮之於道。而鄉(xiāng)者后宮妾所棄妖子出於路者，聞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婦遂奔於襃。襃人有罪，請入棄子以贖罪，棄子出於襃，是為襃姒。幽王廢申后，立襃姒為后。后父申侯怒攻幽王，遂殺幽王酈山下。曹伯陽之獲公孫彊也，徵[zhēng]發(fā)於社宮?！蹲笫蟼鳌吩唬撼酰苋嘶驂舯娋恿㈧渡鐚m，而謀亡曹。曹叔振鐸，請待公孫彊，許之，旦而求之曹，無之。戒其子曰：我死，爾聞公孫彊為政，必去之。及曹伯陽即位，好畋弋。曹鄙人公孫彊好弋，且言畋弋之說，悅之。因訪政事，說於曹伯，從之，乃背晉而奸宋。宋人伐之，執(zhí)曹伯陽以歸，殺之。叔孫豹之暱豎牛也，禍成於庚宗?！蹲笫蟼鳌吩唬撼酰伦尤ナ鍖O氏，及庚宗，過婦人，使私為食而宿焉。魯人召之，所宿庚宗之婦人獻以雉。問其姓，對：余子長矣。召而見之，遂使為豎，有寵。長，使為政。田於蒲丘，遂遇疾焉。豎牛曰：夫子疾病，不欲見人，使寘饋于介而退。弗進，則置虛器命徹，叔孫不食卒。吉兇成敗，各以數(shù)至?！洞呵锟籍愢]》曰：吉兇有效，存亡出象?！锻趺摗吩唬候炐惺轮蓴?。數(shù)歷數(shù)也?？装矅渡袝鴤鳌吩唬簹v數(shù)，謂天道也。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
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河，洛謂《河圖》、《洛書》也。文謂文德，即文王也。武謂武功，即武王也。言以文德受命者，或《七世》、九世而漸衰微，以武功興起者，或六世八世而謀也。及成王定鼎於郟[jiá]鄏[rǔ]( 郟鄏:古山名，在今中國河南省洛陽市西北。)，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蹲笫蟼鳌吠鯇O滿之辭也。其世之多少，年之短長，皆天所命也。七九六八，即卜世數(shù)也。杜預(yù)注曰：郟鄏，今河南也，武王遷之，成王定之。故自幽厲之間，周道大壞，言自成王至于厲王，凡有八世，即應(yīng)七而衰也?！睹娦颉吩唬菏帲倌鹿珎苁掖髩囊?。二霸之后，禮樂陵遲。二霸，齊桓、晉文也。自厲王至于二霸之卒，凡有九世，即應(yīng)九而衰也?！睹娦颉吩唬憾Y義陵遲，男女淫奔也。文薄之?dāng)?，漸於靈景；自二霸之卒，至于景王，凡有六世，即應(yīng)六而謀也?！渡袝髠鳌吩唬褐苋酥桃晕?，上教以文君子，其失也小人薄。鄭玄曰：文，謂尊卑之差制也，習(xí)文法，無悃誠也。靈景，周之王末者也。辯詐之偽，成於七國。言文薄既斃，詐偽乃成也。七國，謂韓、魏、齊、趙、燕、楚、秦也。自景王至于七國，凡有八世，即應(yīng)八而謀也?？崃抑畼O，積於亡秦；言詐偽既成，故加之以酷烈也?！督獬啊吩唬簠涡堂覕?，秦法酷烈也。文章之貴，棄於漢祖。言周人之教以文，故漢承之以貴也?！稘h書》曰：陸賈為太中大夫，賈時上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以馬上得之，安事《詩》、《書》也。仲長子《昌言》曰：漢祖輕文學(xué)而簡禮義。雖仲尼至圣，顏冉大賢，《家語》冉有曰：孔子者，大圣兼該，文武并通。又曰：顏回，字子淵，以德行著名，孔子稱其賢。又曰：冉求，字子有，以政事著名，性多謙退。揖讓於規(guī)矩之內(nèi)，訚[yín]訚於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論語》曰：孔子朝，與上大夫言，訚訚如也?？装矅唬河澯?，中正之貌?！抖Y記》曾子謂子夏曰：吾與汝事夫子於洙泗之聞。鄭玄曰：洙、泗，魯水名也?！妒酚洝吩唬荷踉?！魯之衰也。洙泗之間，訚訚如也?！痘缸有抡摗吩唬憾艚^其端，其命在天。孟軻、孫卿，體二希圣，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周易》子曰：君子知幾其神乎？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fù)行。韓康伯曰：在理則昧，造形而悟，顏氏子之分也。失之於幾，故有不善，得之於二，不遠(yuǎn)而復(fù)，故知之未嘗復(fù)行也?！斗ㄑ浴吩唬罕栿K之馬，亦驥之乘，晞顏之人，亦顏之徒也。顏嘗晞夫子矣。李軌曰：希，望也。言顏回嘗望孔子也?！抖Y含文嘉》曰：從容中道，陰陽度行也。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言小人之失在薄。故孔孟所不能援也。孟子曰：天下溺，則援之以道。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於魯衛(wèi)；以仲尼之辯也，而言不行於定哀；《史記》曰：魯定公以孔子為司寇，季桓子受齊女樂，不聽政，孔子遂行。適衛(wèi)，衛(wèi)靈公置粟六萬，居頃之，或譖孔子於靈公?？鬃涌肢@罪，去衛(wèi)也。以仲尼之謙也，而見忌於子西；《史記》曰：楚昭王興師迎孔子，將以書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曰：無有。王之將帥，有如子路者乎？曰：無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無有。且楚之祖封於周，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業(yè)，王若用之，則楚國安得世世土方數(shù)千里乎？文王在豐，武王在鎬，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據(jù)土壤，賢弟子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以仲尼之仁也，而取讎[chóu]於桓魋】[tuí]；《史記》曰：孔子適宋，與弟子習(xí)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弟子曰：可以速行矣?？鬃釉唬禾焐蚂队?，桓魋其如予何！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於陳蔡；《家語》曰：楚昭王聘孔子，孔子往拜禮焉，路出乎陳、蔡，陳、蔡大夫相與謀曰：孔子賢圣，其刺譏皆中諸侯之病。若用於楚，則陳、蔡危矣。遂使徒兵距孔子。孔子不得行，絕糧七日，外無所通，藜羹不充。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毀於叔孫?！墩撜Z》曰：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人雖自絕也，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夫道足以濟天下，而不得貴於人?！吨芤住吩唬褐侵苋f物，而道濟天下。言足以經(jīng)萬世，而不見信於時；《文子》曰：養(yǎng)生以經(jīng)世?！肚f子》曰：未嘗聞任氏之風(fēng)俗，其不可與經(jīng)於世亦遠(yuǎn)矣。行足以應(yīng)神明，而不能彌綸於俗；《孝經(jīng)》曰：孝悌之至，通於神明?！吨芤住吩唬汗誓軓浘]天地之道。應(yīng)聘七十國，而不一獲其主；《說苑》趙襄子謂子路曰：吾嘗問孔子曰：先生事七十君，無明君乎？孔子不對，何謂賢也。驅(qū)驟於蠻夏之域，屈辱於公卿之門，蠻，謂蔡、楚也?！睹姟吩唬捍罓栃U荊。夏，謂宋、衛(wèi)也。公，謂魯侯也。卿，謂季氏也，《列子》楊朱曰：孔子屈於季氏，見辱於陽虎也。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孫子思，希圣備體而未之至，《史記》曰：伯魚生伋，字子思。《孟子》曰：子夏、子游、子張，皆有圣人之一體。冉伯牛、閔子、顏回，則具體而微。劉熙曰：體者，四支股腳也。具體者，皆微者也皆具，圣人之體微小耳。體，以喻德也。封己養(yǎng)高，勢動人主?！秶Z》叔向曰：引黨以封己。韋昭曰：封，厚也。《魏志》高柔上疏曰：三事不使知政，遂各偃息養(yǎng)高。其所游歷諸侯，莫不結(jié)駟而造門。雖造門，猶有不得賓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於室者也，退老於家，魏文侯師之，西河之人，肅然歸德，比之於夫子，而莫敢間其言。《論語》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都艺Z》曰：卜子夏，孔子卒后，教於西河之上。魏文侯師事之，而咨問國政焉?！抖Y記》曾子謂子夏曰：吾與汝事夫子於洙泗之間，退而老於西河之上，使西河之人，疑汝於夫子。陳群《論語注》曰：不得有非間之言也。故曰：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而后之君子，區(qū)區(qū)於一主，嘆息於一朝。屈原以之沈湘，賈誼以之發(fā)憤，不亦過乎！《楚辭》曰：臨沅湘之玄淵兮，遂自忍而沈流?！稘h書》曰：天子以賈誼任公卿之位，絳、灌之屬盡害之，乃毀誼。於是天子亦疏之，以誼為長沙王太傅。誼既以謫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原，楚賢臣也，被讒，遂投江而死。誼追傷之，因以自諭。楊雄《反騷》曰：欽吊楚之湘累。《音義》曰：屈原赴湘，故曰湘累。
然則圣人所以為圣者，蓋在乎樂天知命矣?！吨芤住吩唬簶诽熘?，故不憂。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漢書》孫寶曰：道不可詘，身詘何傷。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奪。譬如水也，通之斯為川焉，塞之斯為淵焉?！豆茏印吩唬核写笮。鲋疁?，流於大水及海者，命之曰川；出於地而不流，命曰淵水。升之於云則雨施，沈之於地則土潤。《淮南子》曰：夫水者，大不可極，深不可測，上天為雨露，下地為潤澤。無公無私，水之德也。《周易·文言》曰：云行雨施，天下平也?！抖Y記·月令》曰：季夏之月，土潤，溽暑。鄭玄云：土潤謂涂濕也。體清以洗物，不亂於濁；受濁以濟物，不傷於清。《晏子春秋》，景公問晏子曰：廉正而長久，其行何也？晏子對曰：其行水也。美哉水乎清，其濁無不寀涂，其清無不灑除，是以長久也。《管子》曰：夫水淖溺以清，好灑人之惡，仁也。是以圣人處窮達如一也?！秴问洗呵铩吩唬汗胖玫勒撸F亦樂，達亦樂，所樂非窮達也。道得於此，則窮達一也。夫忠直之迕[wǔ]於主，獨立之負(fù)於俗，理勢然也?！缎⊙拧吩唬哄?，犯也。鄭玄《禮記注》曰：負(fù)，背也。故木秀於林，風(fēng)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廣雅》曰：秀，出也。《論衡》曰：風(fēng)沖之物不得育。水湍之岸不得峭。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史記》曰：商君說秦孝公曰：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非於世。前監(jiān)不遠(yuǎn)，覆車?yán)^軌?！睹姟吩唬阂箬b不遠(yuǎn)?！蛾套哟呵铩分V曰：前車覆，后車戒。然而志士仁人，猶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將以遂志而成名也。《史記》司馬遷曰：《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班固《漢書》贊曰：雖其陷於刑辟，自與殺身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風(fēng)波於險途；《家語》曰：不觀巨海，何以知風(fēng)波之患也。求成其名，而歷謗議於當(dāng)時。司馬遷書曰：下流多謗議。彼所以處之，盡有算矣?！渡n頡篇》曰：算，計也。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墩撜Z》子夏曰：商聞之，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故道之將行也，命之將貴也。《論語》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則伊尹、呂尚之興於商周，百里、子房之用於秦漢，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論衡》曰：命吉，不求自得富貴之命?！段骶┵x》曰：不徼自遇。道之將廢也，命之將賤也?！墩撜Z》子曰：道之將廢也與？命也。豈獨君子恥之而弗為乎？蓋亦知為之而弗得矣。凡希世茍合之士，蘧蒢(qú chú)戚施之人，《莊子》曰：原憲謂子貢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憲不忍為也。司馬遷《報任安書》曰：茍合取容。《毛詩》云：燕婉之求，蘧蒢不鮮。又曰：燕婉之求，得此戚施。俯仰尊貴之顏，逶迤勢利之間。杜預(yù)《左氏傳注》曰：俯仰，伏也。鄭玄《毛詩箋》曰：蘧蒢觀人顏色而為辭，故不能俯。又曰：戚施下人以色，故不能仰。《史記》曰：蘇秦逶迤而謝曰：見季子位高金多也。意無是非，贊之如流；言無可否，應(yīng)之如響?！睹姟吩唬呵裳匀缌??！妒酚洝反居邝赵唬亨u忌，其應(yīng)我若響之應(yīng)聲也。以窺看為精神，以向背為變通?！吨芤住吩唬鹤兺ㄕ撸r者也。勢之所集，從之如歸市；勢之所去，棄之如脫遺。《孟子》曰：太王居豳，狄人侵之，乃逾梁山，邑于岐山下，從者如歸市焉?！稄V雅》曰：脫，誤也?！睹姟吩唬簵売枞邕z。鄭玄曰：如人遺忘，忽然不省存也。其言曰：名與身孰親也？得與失孰賢也？榮與辱孰珍也？《老子》曰：名與身孰親？得與亡孰病也？《家語》子貢曰：與其俱失，二者孰賢。鄭玄《儀禮注》曰：賢，猶勝也。故遂潔其衣服，矜其車徒，冒其貨賄，淫其聲色，杜預(yù)《左氏傳注》曰：冒，貪也。脈脈然自以為得矣?！稜栄拧吩唬好}，相視也。郭璞曰：脈脈，謂相視貌也。蓋見龍逢，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飛、廉惡來之滅其族也?！妒印吩唬毫x必利，雖桀殺關(guān)龍逢，紂殺王子比干，猶謂義之必利也?！妒酚洝吩唬褐袧埳懔?，蜚廉生惡來，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紂?！墩f苑》，子石曰：費仲、惡來革去鼻決目，崇侯虎順紂之心，欲以合於意。武王伐紂，四子死牧之野。蓋知伍子胥之屬鏤[lòu]於吳，而不戒費無忌之誅夷於楚也。《左傳》曰：吳將伐齊，越子率其屬以朝焉。王及列士皆饋賂。吳人皆喜，惟子胥懼曰：是豢吳也。使於齊，屬其子於鮑氏，為王孫氏。反役，王聞之，使賜之屬鏤以死。杜預(yù)曰：改姓為王孫，欲以辟吳禍。屬鏤，劍名。又《左傳》曰：沈尹戍言於子常曰：夫無極，楚之讒人也。去朝吳，出蔡侯朱，喪太子建，殺連尹奢，子而弗圖，將焉用之。子常曰：是瓦之罪也。乃殺費無極鄢將師，盡滅其族，以說其國。蓋譏汲黯之白首於主爵，而不懲張湯牛車之禍也。《漢書》曰：汲黯為東海太守，東海大治，召為主爵都尉。又曰：上以張湯為懷詐面欺，使使簿責(zé)湯，湯自殺。諸子欲厚葬，湯母曰：湯為天子大臣，被惡言而死，何厚葬為？載以牛車，有棺而無槨。蓋笑蕭望之跋躓於前，而不懼石顯之絞縊於后也?！稘h書》曰：前將軍蕭望之及光祿大夫周堪建白，以為宜罷中書宦官，應(yīng)古不近刑人。由是大與石顯忤。后皆害焉。望之自殺?！睹姟吩唬豪前掀浜?，載躓其尾?！稘h書》曰：成帝立，丞相奏顯舊惡，免官，徙歸故郡，憂懣不食，道病死。
故夫達者之算也，亦各有盡矣。曰：凡人之所以奔競於富貴，何為者哉？若夫立德，必須貴乎？則幽厲之為天子，不如仲尼之為陪臣也?！蹲笫蟼鳌罚和躔嫻苤?，管仲曰：陪臣敢辭。杜預(yù)《注》曰：諸侯之臣曰陪臣。必須勢乎？則王莽、董賢之為三公，不如楊雄、仲舒之闃其門也?！稘h書》曰：拜王莽為大司馬。又曰：董賢代丁明為大司馬。楊雄《自序》曰：雄家代素貧，嗜酒，人希至其門。又曰：董仲舒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文，次相授業(yè)，或莫見其面。必須富乎？則齊景之千駟，不如顏回，原憲之約其身也?！墩撜Z》子曰：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得而稱焉。又曰：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fù)禮為仁。馬融曰：克己，約身也。《家語》曰：原憲，宋人，字子思。清約守節(jié)，貧而樂道。其為實乎？則執(zhí)杓而飲河者，不過滿腹；棄室而灑雨者，不過濡身；過此以往，弗能受也。《桓公新論》曰：子貢對齊景公曰：臣事仲尼，譬如渴而操杯器就江海飲，滿腹而去，又焉知江海之深也。其為名乎？則善惡書于史冊，毀譽流於千載?！痘茨献印吩唬喝?，千歲之積譽也。桀紂之惡，千載之積毀也。賞罰懸於天道，吉兇灼乎鬼神，固可畏也?！稄V雅》曰：灼，明也。將以娛耳目、樂心意乎？《南都賦》曰：游觀之好，耳目之娛。譬命駕而游五都之市，則天下之貨畢陳矣。《孔叢子》孔子歌曰：巾車命駕?！稘h書》曰：王莽於五都立均官，更名雒陽、邯鄲、臨淄、宛、成都市長，皆為五均司市師也。褰裳而涉汶陽之丘，則天下之稼如云矣?！睹姟吩唬鹤踊菟嘉遥缴焉驿?。《公羊傳》曰：莊公會諸侯盟于柯，曹子曰：愿請汶陽之田。如云，言多也。椎(chuí)紒而守敖庾，海陵之倉，則山坻之積在前矣。《漢書》曰：尉佗魋結(jié)。服虔曰：魋音椎，今兵士椎頭結(jié)。張揖《上林賦》注曰：紒，鬢后垂也。紒即髻字也。于子正文引此而為髻字?！稘h書》曰：筑甬道屬河，以取敖倉粟。又枚乘上書曰：夫漢轉(zhuǎn)粟西向，不如海陵之倉?！睹姟吩唬涸鴮O之庾，如坻如京。毛萇《詩傳》曰：京，丘也。鄭玄曰：庾，露積穀也。扱衽(xī rèn)而登鍾山、藍田之上，則夜光玙璠(yúfán)之珍可觀矣。《爾雅》曰：扱衽曰擷?！稄V雅》曰：扱，插也。并初洽切?！痘茨献印吩唬烘R山之玉。范子計然曰：玉英出藍田。許慎《淮南子注》曰：夜光之珠，有似明月，故曰明月也?！蹲笫蟼鳌吩唬杭酒阶幼洌柣⒁垣_璠斂。杜預(yù)曰：玙璠，美玉也。夫如是也，為物甚眾，為己甚寡，不愛其身，而嗇其神，《呂氏春秋》曰：凡事之本，必理身，嗇其大寶。高誘曰：嗇，愛也。寶，身也。風(fēng)驚塵起，散而不止。風(fēng)驚塵起，喻惡積而亹生。塵散而不止，喻生而不滅。六疾待其前，五刑隨其后?！蹲笫蟼鳌吩唬赫言?，晉侯求醫(yī)於秦。秦使醫(yī)和視之，和曰：是謂近女室。公曰：女不可近乎？對曰：天有六氣，淫生六疾。六氣，曰陰、陽、風(fēng)、雨、晦、明，過則為災(zāi)。陰淫寒疾，陽淫熱疾，風(fēng)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今君不節(jié)，能無及此乎？《書》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利害生其左，攻奪出其右，而自以為見身名之親疏，分榮辱之客主哉。言奔競之倫，禍敗若此。而乃尚自以為審見身名親疏之理，妙分榮辱客主之義哉！言惑之甚也。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義?！吨芤住吩唬禾斓刂蟮略簧?，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人為非曰義。故古之王者，蓋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痘茨献印吩唬汗胖⒌弁跽?，非以奉養(yǎng)其欲也，為天下掩眾暴寡，故立天子以齊一之也。古之仕者，蓋以官行其義，不以利冒其官也?！墩撜Z》子曰：君子之仕，行其義也。杜預(yù)《左氏傳注》曰：冒，貪也。古之君子，蓋恥得之而弗能治也，不恥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秴问洗呵铩吩唬罕娬e，其福無不及；眾邪之所積，其禍無不違。權(quán)乎禍福之門，終乎榮辱之算，其昭然矣?！稜栄拧吩唬簷?quán)輿，始也?！妒印吩唬菏ト藱?quán)福則取重，權(quán)禍則取輕。《呂氏春秋》曰：少多治亂，不可不察，此禍福之門也?！豆茏印吩唬簽樯普哂懈椴簧普哂械湣！睹献印吩唬喝蕜t榮，不仁則辱。《孫卿子》曰：先義后利者榮，先利后義者辱。故君子舍彼取此，言舍欲利而取仁義也。《老子》曰：故去彼取此。若夫出處不違其時，默語不失其人，《周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天動星回，而辰極猶居其所，言君子之性，語默出處，雖從其時，而中心常不改其操，似天動星回，而北辰常居其所，而不改也。《論語》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鄭玄曰：北極謂之北辰。璣旋輪轉(zhuǎn)，而衡軸猶執(zhí)其中。《尚書》曰：璇璣玉衡，以齊七政?？装矅唬涵^衡，王者正天文之器，可運轉(zhuǎn)者。馬融曰：璇璣，渾天儀，可轉(zhuǎn)旋。鄭玄曰：轉(zhuǎn)運者為機，持正者為衡?！肚f子》曰：軸不運而輪致千里。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毛詩·大雅》文也。毛萇《傳》曰：燕，安也。翼，敬也。箋云：貽，猶傳也。孫，順也。言傳其所順以天下之謀，以安其敬事之子孫。謂使行之也。昔吾先友，嘗從事於斯矣。《論語》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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