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述》
明 王廷相
王廷相(1474-1544),字子衡,號浚川。明朝潞州(今長治市)人,明代著名文學家、哲學家。王廷相自幼聰慧,文才顯現(xiàn)。弘治八年(1495)21歲鄉(xiāng)試中舉,十五年(1508)28歲中進士及第,授庶吉士并被選入翰林院,曾任兵科給事中,輔助處理奏章,后因得罪大宦官劉瑾,被貶為地方任都察院副都御史(中央執(zhí)法官)并巡撫四川,后又升為兵部左、右侍郎(兵部副長官),最后升為任南京兵部尚書。
原序
仲尼沒而微言絕:異端起而正義鑿。斯道以之蕪雜,其所由來漸矣。非異端能雜之,諸儒自雜之也。故擬議過貪,則援取必廣;性靈弗神,則詮擇失精,由是旁涉九流,淫及緯術,卒使牽合傳會之妄,以迷乎圣人中庸之軌。故曰非異端能雜之,諸儒自雜之也。予自知道以來,仰觀俯察,驗幽覈明,有會于心,即記于冊。三十余年,言積數(shù)萬。信陽無涯孟君見之曰:“義守中正,不惑非道,此非慎言其余乎!”逐以慎言名之。類分為十三篇,附諸集,以藏于家。嗟乎!講學以明道為先,論道以稽圣為至。斯文也,間於諸儒之論,雖尠涉於刺辯,其於仲尼之道,則衛(wèi)守之嚴,而不敢以異論雜之,蓋確如也。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敢竊附于孔氏之徒云。時嘉靖丁亥冬十二月望日,浚川王廷相序。
道體篇
道體不可言無,生有有無,天地未判,元氣混涵,清虛無間,造化之元機也。有虛即有氣。虛不離氣,氣不離虛,無所始、無所終之妙也。不可知其所至,故曰太極;不可以為象,故曰太虛。非曰陰陽之外有極有虛也。二氣感化,群象顯設,天地萬物所由以生也,非實體乎!是故即其象,可稱曰有;及其化,可稱曰無。而造化之元機,實未嘗泯。故曰,道體不可言無(生有有無)。
有形亦是氣,無形亦是氣,道寓其中矣。有形生氣也,無形元氣也。元氣無息,故道亦無息。是故無形者道之氐也;有形者道之顯也。
山澤水土,氣皆入乘之,造化之大宅也,故洪而育物。氣乘之無息,故育物而無息。生而循化者,造化之小物也,與日俱銷矣。氣不得久而乘之也,盡化其初,氣乃已。
天地之始,靜而無擾,故氣化行焉?;幔瑒佣衅?,故種類相生焉。種類繁則氣擾而化生之機息矣。然有之者,肖翹之屬也。
象者氣之成,數(shù)者象之積。
氣、物之原也;理、氣之具也;器、氣之成也。易曰:“形而上者為道,形而下者為器?!比恢^之形,以氣言之矣。故曰,神與性乃氣所固有者,此也。
天者、太虛氣化之先物也,地不得而并焉。天體成則氣化屬之天矣;譬人化生之后,形自相禪也。是故太虛真陽之氣感於太虛真陰之氣,一化而為日、星、雷、電,一化而為月,云、雨、露,則水火之種具矣。有水火則蒸桔而土生焉。日滷之成鹺,水煉之成膏,可類測矣。土則地之道也,故地可以配天,不得以對天,謂天之生之也。有土則物之生益眾,而地之化益大。金木者,水火土之所出,化之最末者也。五行家謂金能生水,豈其然乎!豈其然乎!
木石之有火,母藏於子也。求其化始,日、火宗也,星、火隕也,雷、火擊也,皆能焚灼,此火之元氣也。謂木能生火,是以子掩其母,非化理本然之序矣,大觀造化者所不取焉。
木濕不燧,陰過陽也;木朽不燧,陽過陰也?;鹨舱摺㈥庩柕弥兄c
有太虛之氣而后有天地,有天地而后有氣化,有氣化而後有牝牡,有牝牡而後有夫婦,有夫婦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君臣,有君臣而後名教立焉。是故太虛者、性之本始也;天地者、性之先物也;夫婦、父子、君臣、性之後物也;禮義者,性之善也,治教之中也。
陰陽在形氣,其義有四:以形言之,天地、男女、牝牡之類也;以氣言之,寒暑、晝夜、呼吸之類也;總言之,凡屬氣者皆陽也,凡屬形者皆陰也;極言之,凡有形體以至氤氳蔥蒼之氣可象者皆陰也,所以變化、運動、升降、飛揚之不可見者皆陽也。
日曝濕而氣生,陰從陽也;口呵石而水生,陽從陰也。
有聚氣,有游氣,游聚合,物以之而化?;瘎t育,育則大,大則久,久則衰,衰則散,散則無,而游聚之本未嘗息焉。
氣通乎形而靈。人物之所以生,氣機不息也。機壞則魂氣散滅矣,惡乎靈!有附物而能者,亦乘其氣機者也。頃亦散滅而巳矣。故鬼者、歸也,散滅之義也。子路問死,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子貢問死而有知,孔子曰:“賜也!爾終當自知之,未晚也!”夫仲尼圣者也,豈不能如后儒之辨乎!而終不言者,圣人之意,可以識矣。
莊子曰:“百昌皆生於土,皆歸於土,土者所以始萬物而終萬物也?!钡靡?,而未盡焉。物有不生於土者矣;不如氣焉,出於機,入于機,至矣哉!
天內(nèi)外皆氣,地中亦氣,物虛實皆氣,通極上下造化之實體也。是故虛受乎氣,非能生氣也。理載於氣,非能始氣也。世儒謂理能生氣,即老氏道生天地矣。謂理可離氣而論,是形性不相待而立,即佛氏以山河大地為病,而別有所謂真性矣,可乎不可乎!由是,本然之性超乎形氣之外,太極為理而生動靜、陰陽,謬幽誣怪之論作矣。
氣至而滋息,伸乎合一之妙也。氣返而游散,歸乎太虛之體也。是故氣有聚散無滅息。雨水之始,氣化也;得火之炎,復蒸而為氣。草木之生,氣結也;得火之灼,復化而為煙。以形觀之,若有有無之分矣,而氣之出入於太虛者,初未嘗滅也。譬冰之於海矣,寒而為冰,聚也;融澌而為水,散也。其聚其散,冰固有有無也,而海之水無損焉。此氣機開闔有無生死之說也。三才之實化極矣。
陰陽、氣也,變化、機也,機則神,是天地者萬物之大圓也。陰陽者、造化之橐鑰也。水、火、土、陰陽之大用也。故氣得土之郁而含,得水之潤而滋,得火之燥而堅。氣有翕聚,則形有萌蘗,而生化顯矣。氣有盛衰,則形有壯老,而始終著矣。
氣得濕而化質(zhì),生物之涂也,百昌皆然矣。氣之靈為魂,無質(zhì)以附縻之則散。燈火離其膏木而光滅是矣。質(zhì)之靈為魄,無氣以流通之則死。手足不仁,而為痿痹是矣。二者相須以為用,相待而一體也。精也者、質(zhì)盛而凝,氣與力同科也,質(zhì)衰則踈弛而精力減矣。神也者、氣盛而攝,質(zhì)與識同科也,氣衰則虛弱而神識困矣。是故氣質(zhì)合而凝者,生之聽由得也;氣質(zhì)合而靈者,性之所由得也。
萬物巨細柔剛,各異其材。聲色、臭味,各殊其性。閱千古而不變者,氣種之有定也。人不肖其父則肖其母;數(shù)世之后,必有與祖同其體貌者,氣種之復其本也。
陰陽也者,氣之體也,闔辟動靜者,性之能也。屈伸相感者機之由也。缊絪而化者,神之妙也。生生不息,門門如不得已者命之自然也。
有太虛之氣,則有陰陽。有陰陽則萬物之種一本皆具。隨氣之美惡大小而受化,雖天之所得亦然也。陰陽之精,一化而為水火,再化而為土,萬物莫不藉以生之,而其種則本于元氣之固有,非水火土所得而專也。上世論五行以材用,取其養(yǎng)民之義也。故曰天地之生財也,本不過五,圣人節(jié)五行則治不荒。后世以五行論造化,戾於古人之論遠矣,誕矣!水、火、土,似也,昆蟲、草木、金石,厥生類也,假借於造化,何居始也小儒異端鑿之,終也大儒大賢信之,壞人心之正,亂六經(jīng)之言,吾為仲尼嗟哉!
氣者造化之本,有渾渾者,有生生者,皆道之體也。生則有滅,故有始有終。渾然者充塞宇宙,無跡無執(zhí)。不見其始,安知其終。世儒止知氣化,而不知氣本,皆於道遠。
離氣無道,離造化無道,離性情無道。
乾運篇
乾運之度,七政之躔,有常次也,故天之象數(shù)可得而推。風霆流行,變異突出,無機兆也,故天之神用不可得而測。
陰不離于陽,陽不離于陰,曰道。故陰陽之合,有賓主偏勝之義。而偏勝者恒主之,無非道之形體也。日陽精,星陽余,風陽激,雷陽奮,電陽泄,云陽乘;月陰精,辰陰余,雨陰施,雪如之,露陰結、霜如之,皆性之不得已而然也。故造化之道,陽不足、陰有余,而陰恒宗陽;陽一陰二,而陰恒舍陽。
四時寒暑,其機由日之進退,氣不得而專焉。日南至而寒甚,北至而暑甚,所積既深,不可驟變也。日出而蒼涼,夜陰之積未遽消,光不甚于旁達也。日中而暄熱,晝陽之積盛,光復熾於下射也。陰雨之氣,雖夏亦寒;晴明之日,雖冬亦熱,此不可以時拘者也。向陽多暖,背陰多寒;洼下春先,高峻雪積,此不可以南北大分拘者也。雖然,亦由日之氣得行與否耳!斯皆變也,非常也。
雹之始雨也,感于陰氣之冽,故旋轉凝結以漸而大爾。其陰陽之濁而不和者與謂蜥蜴所為者,得乎哉!
陰遏乎陽,畜之極轉而為風。大遏則大吹,小遏則小吹。夏無巨風者,陽盛之極,陰不能以遏之也。陽伏于陰,發(fā)之暴聲而為雷。其聲緩者,厥伏淺;其聲迅者,厥伏固。冬而雷收其聲者,陰盛之極,陽不得以發(fā)之也。時有之者、變也,非常也。
雪之始、雨也,下遇寒氣乃結?;ū亓?,何也氣種之自然也。草木枝干花葉,人耳目口鼻,物蹄角羽毛,胡為而然耶氣各正其性命,不得已而然爾。應陰數(shù)有諸曰:傳會之擬矣,孰主宰為之。花萼亦有然者矣。四出、五出、六出同時而成,又奚應哉!
人之世也近,天地之世也久,是故先者罔以審而稽也;后者難以俟而證也。惟跡與理,可以會通矣。山石之欹側,古地之曾傾墜也。山有壑谷,水道之蕩而日下也。地有平曠,水土之漫演也。高峻者日以剝,下平者日以益,江河日趨而下,咸勢之不得巳也夫!
三垣十二舍,經(jīng)星終古不移,天亦有定體矣。曰浮氣戴之,寧無一之變動也乎
星之隕也,光氣之溢也,本質(zhì)未始窮也,隕而即滅也。天之辟至于今,經(jīng)緯之象盡矣。隕而散滅者,光氣之微者也。墮而為石,感地氣而凝也,陰陽妙合之義也。上下飛流不齊者,隕之機各發(fā)于所向也,如進激而噴也。
天亦有定體,遠不可測也。觀恒星河漢終古不移,可以驗之。七曜麗天,而非附天也,故自為運行。其動也乘天之機也,雖遲速不齊,皆順天。
日中暗黑,非地影也。質(zhì)有查滓,不受日光者爾。月行九道,勢有高下東西。果由地形,則人之視之,如鏡受物,影當變易。今隨在無殊,是由月體,而匪外入也。(月與日火皆外景,安能受物!)
天體近極者高,遠極者下。黃道橫斜交絡,故日行近極則光之被於人者久,故晝長夜短而氣暑:遠極則光之被於人者不久,故晝短夜長而氣寒。行兩極之中,則晝夜均而氣清和,何也?日、大火也,近人則暑,而遠人則寒也。是故陰陽過盛,四時寒暑,咸日之進退主之。謂氣自有升降,何待日遠近乃成寒暑!謂地有四游,何人去極無有高下!
兩儀未判,太虛固氣也。天地既生,中虛亦氣也。是天地萬物不越乎氣機聚散而已。是故太虛無形,氣之本體,清通而不可為象也。太虛氤氳,萬物化醇,生生而不容以息也,其性命之本原乎!
天之運無已,故無度數(shù),以日行所歷之數(shù)為之。日行三百六十五日有余與天會,故天之度有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也。是日與度會為一日,與月會為一月,與天會為一歲。月之晦、朔、弦、望,歷于日之義也。月會日而明盡,故曰晦;初離日而光蘇,故曰朔;月與日相去四分天之一,如弓之張,故曰弦;月與日相去四分天之二,相對,故曰望。
向月熟摩其蛤,則水生,謂之方諸。向日熟摩其鑒,則火生;謂之夫遂。相云甚遠,而相感甚連,精之至也。
作圣篇
作圣之涂,其要也二端而已矣:澄思寡欲以致睿也;補過從義以日新也。卒以成之,曰誠。
事物沓至,惟有道者能御之,蓋心虛而氣和爾。心虛無先物間之,氣和無客意撓之。無間故能公,無撓故能平,君子可以御天下矣。
從容純熟,與道脗合,化也。學至于化,大之跡泯矣。而曰化而後能有其大,何也大有跡也,猶有事於外也。在外猶有存亡也,安能保而有之?;瘎t斂於精,貫於一矣。其出入由我也,故謂之有。
萬物累天址,而天地不以為功,故化育不息。天地累圣人,而圣人以為己分,故窮達一道。
圣人之道,貫徹上下。自灑掃應對,以至均平天下,其事理一也。自格物致知,以至精義入神,其學問一也。自悅親信友,以至過化存神,其感應一也。故得其門者,會而極之;異其涂者,由之而不知也。古之人寧學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予竊有慕焉耳。
大識者外偽不能累;大氣者外侮不能動;大德者外物不能遷。
決擇以真,其道乃諄矣;弘毅以安,其德乃天矣;變化以微,其幾乃神矣。
義方以別眾宜,智圓以周眾志,故圣人合道。
圣人弭事於未然,先幾也,仁智之道深矣。其次、幾動而圜之,得失半也。徵於聲色者下也,亦末之也已。
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得天下而不為,非有死而后已之志下能也,蓋絕於仁者矣。
天下之變故,其聚也不可紀,其散也不可一,其來也不可豫,其去也不可逐,其顯設也不可跡,其倚伏也不可究。執(zhí)一德,寧—隅者御之,所不達者廣矣。闉厄遄至,幾於日中冥蔀矣。惟圣人之道術,不固挈於一,而參之,而衡之,而交舞之,而翕張之,而遲速之,而隱括之,譬百川委委,各至於海也。濟務長功,安有窮巳。故曰: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
仁者與物貫通而無間者也。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天地之仁也。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圣人之仁也。故物各得其所謂之仁。
圣人道德之宗正,仁義禮樂之宰攝,世固不獲見之矣。其次,莫如得亞圣者,契道之真,以命令於一世焉。其次,莫如得大賢,嚴於守道,不惑于異端九流,以亂道真焉。下此,隨波徇俗,私智害正者,純疵交葛,吾不知其裨於道也。
人心之靈,貫徹上下。其微妙也,通極于鬼神;其廣遠也,周匝於六合。一有所不知,不足謂之盡性。命則天道發(fā)育萬物者,人不得而與焉。然其情狀變化,不能逃吾所感之通。故圣人窮理盡性,以至於命。
或曰:萬物變化於帝則而不知,何也曰:欲其知,則非化矣。圣人不伐功、不歸德,下以心語人,行於不得已之區(qū),宅於無所利之涂,不知天下暗而移、忽而變矣,夫誰其知之!此之謂神幾。
道無定在,故圣人因時。堯舜以禪授,湯武以征伐,太甲、成王以繼序。道無窮盡,故圣人有不能。堯舜之事,有羲軒未能行者;三代之事,有堯舜未能行者。
大人治國,周於智而達於幾:視之近若不足,施之遠則有余;即之一若不及,參之萬則適均。下士治國,求快於目前,而遠則有遺;騁志於一偏,而周則或缺,見小而幾迷也。
圣人之心,未嘗忘天下,仁也。耳聞目擊,不忍民之失所也,故隨其所遇,盡心力而為之。舍之則藏,道不合而即去,然亦無固必矣。沮溺之徒則自私,墨翟之徒則失己,要皆固執(zhí)於一隅也。
圣人心有是神,則觸處洞然,故曰聲入心通。圣人心有是理,則隨感而應,故曰左右逢原。
人能體大舜有天下不與之心,則舉世之利益不足動矣。人能體大舜善與人同之心,則一已之智能不足恃矣。
人與天地、鬼神、萬物一氣也,氣一則理一,其大小、幽明、通塞之不齊者,分之殊耳。知分殊、當求其理之一;知理一、當求其分之殊。故圣人與天地合其德,與鬼神合其吉兇,與萬物合其情性,能同體故爾。
或問生,曰:氣機也。問死,曰:氣機也。孰機之曰:大化呼吸之爾。物不求化而化至,故物生而不感;化不為物而物成,故化存而不任。不任者,順而應,無意而游,澹而和樂者也,天之道也。是故圣人之於物也,無喜、無怒、無好、無怨、無得、無喪、無智、無功。
順事者、無滯者也。知時者、應機者也。故圣哲如神。
“敬以直內(nèi),義以方外”,見圣人無私智之擾。“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見圣人循自然之天。
無我者、圣學之極致也。學之始,在克己寡欲而已矣。寡之又寡,以至于無,則能大同于人而不有已矣。雖天地之度,不過如此。
問成性篇
問:成性王子曰:人之生也,性稟不齊,圣人取其性之善者以立教,而后善惡準焉,故循其教而行者,皆天性之至善也。極精一執(zhí)中之功則成矣。成則無道而非善也。故曰:“成性存存,道義之門?!?div style="height:15px;">
性者緣乎生者也,道者緣乎性者也,教者緣乎道者也。圣人緣生民而為治,修其性之善者以立教,名教立而善惡準焉。是故敦於教者,人之善者也;戾於教者,人之惡者也。為惡之才能,善者亦具之;為善之才能,惡者亦具之。然而不為者,一習於名敖,一循乎情欲也。夫性之善者,固不俟乎教而治矣。其性之惡者,方其未有教也,各任其情以為愛憎,由之相戕相賊,胥此以出,世道惡乎治,圣人惡乎不憂。故取其性之可以相生相安相久而有益於治者,以教后世,而仁義禮智定焉。背于此者,則惡之名立矣。故無生則性不見,無名教則善惡無準。
性之本然,吾從大舜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而已。并其才而言之,吾從仲尼焉,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而已。側隱之心,怵惕於情之可怛;羞惡之心,泚顙於事之可愧,孟子良心之端也,即舜之道心也??谥段?,耳之於聲,目之於色,鼻之於嗅,四肢之於安逸,孟子天性之欲也,即舜之人心也。由是觀之,二者圣愚之所同賦也,不謂相近乎由人心而辟焉,愚不肖同歸也;由道心而精焉,圣賢同涂也,不為遠乎。夫是道之擬議也,會準於三才,參合於萬物,圣人復起,不易吾言矣。
道化來立,我固知民之多夫人心也,道心亦與生而固有。觀夫虎之負子,烏之反哺,雞之呼食,豺之祭獸,可知矣。道化既立,我固知民之多夫道心也,人心亦與生而恒存。觀夫飲食男女,人所同欲;貧賤夭病,人所同惡,可知矣。謂物欲蔽之,非其本性,然則貧賤夭病,人所愿乎哉!
或問:人心靜未感物之時,可以驗性善,然乎?曰:否。大舜孔子吾能保其善矣,盜跖陽虎吾未敢以為然。何也發(fā)于外者,皆氐乎中者也,此物何從而來哉又假孰為之乎?謂跖也、虎也、心靜而能善,則動而為惡,又何變之遽夫靜也但惡之象未形爾,惡之根乎中者自若也,感即惡矣。諸儒以靜而驗性善者,類以圣賢成性體之也。以已而不以眾,非通議矣。
或曰:“子以生之埋釋性,不亦異諸儒乎”曰:“諸儒避告子之說,止以理言性,使性之實不明於天下,而分辨於后世,亦夫人啟之也?!痹唬骸白雍我援??”曰:“吾有所據(jù)焉爾。易曰:‘窮理盡性’,謂盡理可乎?孝經(jīng)曰:‘毀不滅性’,謂不滅理可乎明道,定性書之云,謂定理可乎故曰:氣之靈能,而生之理也;仁義禮智,性所成之名而巳矣?!?div style="height:15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