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長得太快了，”每個人都這樣對我說。18年后，我終于體會到了其中的含義。
九個月來,一直與我連體的寶貝，現(xiàn)在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出現(xiàn)在我眼前。他躺在我的懷里，我感覺到了他的心跳回應(yīng)著我的心跳。此時此刻，我所有看見的一切都只是開始。當時來探望我的朋友都提醒我說，那個時刻是最易溜走的，寶貝會長的比我想象中快，讓我好好地盡情享受與寶貝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但，我卻沒有在意那些話語，這些都是我聽了幾百次的陳詞濫調(diào)了。我的孩子還才剛剛降臨到我的身邊。寶貝太令人陶醉了：手腕上褶皺皮膚就像是手鐲一樣，哭聲就像是小羊羔在咩咩叫著。我的生命里充斥著全新的目的感、希望和愛。他出生前幾個月，時間完全顛倒了，白天變成了夜晚，夜晚卻成了白天。當新鮮感逐漸消退后，我的生活恢復了正軌。我開始工作了——卻發(fā)現(xiàn)職業(yè)裝變緊了。我的心思一天到晚都牽掛著寶貝，還在又冷又暗的衛(wèi)生間的蹲位里，偷偷為寶貝擠著奶水。
寶貝開始長牙了。奶瓶也被固體食物取代了。他指著墻上的鬧鐘，手指已經(jīng)高出了他的小椅子。“clock,”他說，這是他的第一個單詞，還少發(fā)了“l”的音。我當時一下笑了起來。很快，他學會了走路、跳躍，還有在雪地里堆天使。
我工作上升職了。想要陪寶貝玩的時間越來越少，也少有時間與寶貝的醫(yī)生見面。午餐時間，我一邊吃著飯，一邊讀著關(guān)于營養(yǎng)學、教育和怎么鼓勵孩子的書籍。保姆幫著他打電話到我的辦公室，“媽媽，”他稚嫩的聲音說著，“我正在給你做禮物！”
牙仙子終于來了！但我卻只能為寶貝留下手寫的便條。他能聽懂笑話了，學會了怎么去算加減法，還有怎樣去閱讀。寶貝用屬于他的世界的巨大積木來搭建巨大城堡，騎著他閃閃的自行車去鄉(xiāng)下，其實那時他的腳都沒有在踩踏板上。
我辭職了，當起了自由作家——寫作范圍涉及訓練計劃、市場小冊子，甚至還有論文。通常當家里其他人都睡覺了，我的工作還沒有做完——為了掙錢，但是現(xiàn)在至少我們還有時間。
星期六晚上通常是家庭聚會之夜，我們?nèi)胰硕紩诩揖劬?。竄入記憶里的還有數(shù)不清的體育賽事。寶貝嘗試過棒球、足球和田徑運動，最后又輾轉(zhuǎn)愛上了籃球。他喜歡過蜘蛛俠，穿過超人的衣服，與人發(fā)生過沖突，交過很多朋友，也談過戀愛。
我在寶貝的學校當過志愿者：修建園林、粘貼畫報、讀書活動、施肥、籌集善款，等等。我喜歡這樣的工作。
還記得馬拉松式的睡前講故事儀式；永遠問不完的“為什么”；還有床底下的“怪獸”。寶貝的積木變得越來越小了，城堡結(jié)構(gòu)也越來越復雜了。他玩過吉他，吹過長號，節(jié)省零花錢來買過電子游戲，收集過游戲卡片。那些游戲卡片被他藏在床底下的鞋盒里。
我們養(yǎng)了一只狗。寶貝很愛這只狗，狗狗也很粘他。有一天，他的身高超過了我的，接著就是他父親的了。他讀了一本一位體育作家寫的文章。那本書在他心中播下了種子。他開始寫自己的一些事情，在我埋頭應(yīng)付自由作家需要處理的各種瑣事時，他猶猶豫豫地走進我的辦公室——讀著的作品，我覺得是享有了很大的特權(quán)。 正齒過程結(jié)束了，寶貝的牙齒又白又整齊。他的第一份薪水是作為一名棒球裁判員，但是他卻希望能夠成為一名作家。他學會了洗衣服、沖洗衛(wèi)生間，還會做意大利通心粉，但他現(xiàn)在卻老是聲稱自己忘記了怎樣去做這三件事了。
他18歲了。
在一個陰冷又下著雨的選舉日，我們一起外出投票。兩個小時的排隊等候，他是身邊的唯一以為青少年。這一點，他并沒有忽略——第二天，他寫了下來。
他得到了一個編輯博客的工作，后來運行了自己的網(wǎng)站。網(wǎng)站上始終有關(guān)于經(jīng)濟學、物理學和大學申請的內(nèi)容。
手翻書到了最后一頁了。
暮然回首，才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當了18年的母親了。我現(xiàn)在是誰？我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一直以來，我探索著各種方法幫助寶貝長自己的羽翼，卻忘了為自己尋找另外的生活目標。我還能再找到一個新的目標嗎？還能讓我的愛移往別處嗎？
在我做母親之前，我也是一位女兒，滿載著青春的活力和父母難以言喻的關(guān)愛，總覺得父母會一輩子在那里。但是現(xiàn)在，我不再是一位女兒了。我完全依靠著我自己。
人生的目標——我的、你的、其他人的——是需要另外的人來滋養(yǎng)的嗎？或者它本來就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我即將親自實踐這些矛盾的理論。
當我坐下來將腦海里的思涌傾瀉于紙時上，我收到了寶貝的短信：你在哪里？
這里，我回復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