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拖拉機簡史》，看見書名，一定會嚇一跳，這是機械史還是小說？沒錯，這是小說。而且是獲得了以為喜劇小說而設的“波靈格大眾伍德豪斯獎”（Bollinger Everyman Wodehouse Prize）的作品，同時也入選2005年的布克獎。
故事開始于八十四歲父親要與三十六歲“波提切利的出水維納斯”——烏克蘭尤物瓦倫蒂娜結婚的電話，這時候，兩個因為母親遺產(chǎn)而已經(jīng)進入敵對狀態(tài)的姐妹，不由自主地開始捍衛(wèi)父親，其實是捍衛(wèi)已經(jīng)過世兩年的母親在家庭里還存在的影子力量，姐姐說“我們必須捍衛(wèi)他，為了媽媽的緣故。雖說他毫無用處，可她還是我們家庭的一份子，我們不能讓他獲勝”，也在就在一步步抵御外敵入侵的過程，妹妹明白，“大姐頭還和我在一條船上！”，她慢慢了解了自己的家族史，逐漸理解了愛錢如命的姐姐，理解她何以不追究過往——因為“過去骯臟不堪。就像個下水道。你不該在那里玩，別管它，忘掉它”，由此，兩人最終回歸成為一致御敵的好姐妹，分工合作，終于讓烏克蘭美女離開了自己的家回烏克蘭去了。
隨著小說的推進，看見兩姐妹妄圖將滿口滿腦理想主義的父親從對寄托在瓦倫蒂娜身上的烏克蘭式懷舊迷戀之中拉回來，父親和姐姐經(jīng)歷過的“烏克蘭大饑餓”和“肅清運動”等等的陰影便時隱時現(xiàn)地暴露出來，甚至納粹集中營也時時閃現(xiàn)，而且那些暗影其實一直存在，只是“他們是如何懷著深鎖在心中的可怕秘密度過自己的余生的？他們怎么還能種植蔬菜，修理摩托車，送我們上學，擔心我們的學習成績？但是他們那么做了?！弊髡攥斄漳取ち笨ㄟ@樣寫道，也讓讀者看到，也正因為這些可怕的秘密，令著迷了烏克蘭尤物瓦倫蒂娜的父親一心想要做“英雄救美”壯舉，也一心想幫助瓦倫蒂娜培養(yǎng)她那個所謂智力超常其實中等的孩子進入英國的名校受教育。
整體小說脈絡清晰，一步步宛如偵探小說一樣的推進家族史，期間不斷展現(xiàn)的父親著作的《烏克蘭拖拉機簡史》，一方面讓讀者明了父親理想主義的見地——“拖拉機必須始終被當做大自然的輔助者來使用，而非大自然的駕馭者?！庇纱艘瓿龈赣H的結論——“絕不要讓技術（青按：其實是他前一段所指“意識形態(tài)”）成為你的主人，也絕不要利用它去統(tǒng)馭他人” 這是作者對于書中牽涉到的各種意識形態(tài)的觀點，也正是這本書想要對言不由衷的理想主義父親的一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回擊。
書中言辭極其幽默俏皮，時不時給書中人物冠以的“離婚專家太太”，“戰(zhàn)爭寶寶”等綽號，腹黑地點到父親與瓦倫蒂娜丈夫稱呼彼此教名的《戰(zhàn)爭與和平》式的語言交流，風趣地展現(xiàn)女性各種表里不一的言辭，加上從頭至尾夾敘夾議的描述，以及引人入勝的各種“戰(zhàn)斗”情節(jié)，一步步讓讀者親近英籍烏克蘭移民曾經(jīng)的過往歲月，最終明白，原來兩姐妹南轅北轍的人生道路源于圣誕節(jié)的公車上“那個給媽媽六便士的女人”，從那時候開始，妹妹“變成了一個終身的社會主義者”，而姐姐則“變成了那個穿皮大衣的女人”。更重要的是發(fā)現(xiàn)，原來那從烏克蘭來的“波提切利的出水維納斯”瓦倫蒂娜是多么像我們身邊那些追逐金錢、既狡猾又愚蠢的“外嫁新娘”，而她那個“他可以成為完美的妻子”的前夫又是多么理想主義的依然東歐化。
或許，對于不知道那些歷史，或者對那些歷史知之甚少的人來說，烏克蘭的歷史遙遠之極，而對于上了年紀的中國人來說，烏克蘭又代表什么？從他1991年蘇聯(lián)解體之后它僅次于俄羅斯么？是烏克蘭大嬸，彪悍的哥薩克，還有烏克蘭的大白豬，更有烏克蘭大饑荒？對于現(xiàn)在的世界來說，是石油和天然氣。烏克蘭的作家呢？頂著名的是果戈理，當然還是著名的奧斯特洛夫斯基。在我們開始冷落前蘇聯(lián)和北方那片遼闊土地上的文學之后，幾乎是看不見新的作品?，F(xiàn)在可以見到的，也僅僅是已經(jīng)英籍烏克蘭裔女作家瑪琳娜·柳薇卡這本《烏克蘭拖拉機簡史》。
整本書在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以及希望的理想主義和現(xiàn)實的金錢主義之間沖突著。不僅僅是社會主義妹妹和資本主義姐姐的沖突，還有理想主義天真父親為代表的男人們與現(xiàn)實主義“一種廉價的勞動力資源”瓦倫蒂娜為代表的女人們的沖突，更重要的是捍衛(wèi)家庭的兩姐妹與入侵掠奪的瓦倫蒂娜母子之間的沖突。這些沖突之中，突顯了世界觀、價值觀、乃至人生觀的沖突，作者精巧地將本質(zhì)的生理需要和天真的心理需要編織在各種沖突中，近乎完整地展示了烏克蘭人以及東歐斯拉夫人的性格特色。塑造了為了一己之欲差點一點致自己岳母慘遭“肅清”、又因一己之欲幾乎毀掉自己晚年生活的父親，更重要的是因此塑造了人生觀價值觀幾乎完全相悖的兩姊妹，從他們的身上讓讀者看見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也由此達成了兩姊妹和解后的全新的平和生活。
最妙的是，作者她是用非常幽默的手法寫出來種種血淚的歷史，更精彩的是提到姐妹倆的父親曾經(jīng)自私地為了跟妻兒團聚，而天真地偽造出妻子有個做白匪的哥哥。結果，差點害死岳母。父親這個角色即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又是天真自私幼稚的男人，為父親“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行為做了良好的鋪墊。
小說里最突出的人物塑造便是眾多的已經(jīng)為人母的女子，不僅有很像高爾基《母親》里一個忍辱負重能干而人緣極好的母親（雖然她出場的片段極少，但她的影子無處不在），也塑造了年輕的淘金的烏克蘭女子瓦倫蒂娜這樣的母親，更主要的是社會主義的妹妹娜杰日達和資本主義的姐姐薇拉，最妙的是，這兩姐妹的對立最薄弱的一層膜是她們的孩子們聯(lián)手捅破的。
掩卷之余，品味其中充滿意象的精巧精致，為其中的幽默而大笑，笑過之后，或許可以從其中找到生活和生命的真諦，或許，還會發(fā)現(xiàn)笑中的眼淚。作者57歲時寫成的這本處女作真是飽經(jīng)滄桑。（《烏克蘭拖拉機簡史》書評/藍文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