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童年、少女時期居住的那個小區(qū)周邊，有著許許多多的食檔：粥、粉、面、飯、糖水、小吃……我們那里人口密集，住的都是些街坊鄰里，沒有什么大富大貴之輩，這些親民的食檔足以滿足了我們的口舌之需。其中一些食檔以其獨有特色深得街坊們親睞，回頭客特別多，成為了居住在這里的街坊們心中一種地標(biāo)性的意義。如放學(xué)路上那家阿婆牛雜最受學(xué)生哥歡迎、街道轉(zhuǎn)角那間糖水店料多又便宜、菜市場門口那家粽子推車檔是早餐首選之一……在那么多的街坊“明星”食檔中，小區(qū)樓下一家“大家好”粥粉店，雖說店面簡陋狹小，毫不起眼，但卻是我印象最深刻、最念念不忘的，可以說已經(jīng)上升為一種情懷。 “專一”數(shù)十載 在我心中，這是一家很“專一”的粥粉店：出品專一——十幾年來一直專注做粥和腸粉；性價比專一——無論物價如何飆升，食物還是那么足料，味道還是那么讓人滿足，價格更是風(fēng)雨不改，十元以內(nèi)有成交；營業(yè)時間專一——只做早市，清早六點開檔營業(yè)，中午十二點就關(guān)門回家，如果你一不小心睡過頭才趕來，老板只好和你說聲：“不好意思，下次請早啦！”所謂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那些趕著上學(xué)、上班的街坊總喜歡擠在這里美美地填飽肚子，就心滿意足各自該干嘛干嘛去。  經(jīng)營“大家好”的是莫家三兄弟，姑且就稱他們莫一哥、莫二哥、莫三哥吧。三位壯男因其食物出品好、待人真誠直爽，在街坊中人氣非常高，每天都客似云來。他們?nèi)缃袷侨唤咏?0歲的“大叔時代”，性格各異、任君選擇：老大是位cool男——秉承“沉默是金、認(rèn)真服務(wù)”的宗旨為人民服務(wù)；老二是位廚男—— 靚粥靚粉皆出于他手下，想了解他的內(nèi)心世界？“美男廚房，食左先講（吃了再說）！”；老三是位暖男——熱情好客如陽光般燦爛，是三兄弟中最能“吹水”（聊天）的一位。這次我為了創(chuàng)作比賽專程前來采訪他們，想點上一碟腸粉一碗生滾靚粥，重溫一直強(qiáng)烈存于我腦子中那發(fā)達(dá)的吃貨神經(jīng)中的美味，并和三位壯男來聊聊那美味背后的“人生百味”， 寄工作于口福之中。三兄弟非常豪爽地答應(yīng)了我這小小心愿，毫不吝嗇地向我說起了“大家好”的故事…… 有粥食粥，有飯食飯  清代美食家袁枚曾經(jīng)這樣形容一碗好粥：“見米不見水，非粥也；見水不見米，非粥也，必使水米柔膩為一，然后方為粥?！薄按蠹液谩背銎返恼沁@樣一碗上品的生滾粥。生滾粥是廣州獨有的美味，即滾即食，簡單隨性。相對于老火粥來說，即使生滾粥如何的快捷方便，但要想這生滾粥“滾”的靚，還是得事先花足心思與時間，煲好一個靚白粥底。每天清晨三點多，莫氏三兄弟就起床準(zhǔn)備開店工作，提前1至4個小時浸米，讓大米吸飽水分，這樣煲出來的粥自然綿軟?！按蠹液谩鄙鷿L粥的粥底從外觀上來說，要比一般的粥稀，水米交融，米必須完全看不出一粒粒的形狀，幾乎是全融入到水里，只看到些許絮狀的米花，這樣的粥底喝起來才綿軟順滑。再加入新鮮肉料一起“滾一滾”，熟了即可收火，上桌食用，味道鮮美無比。  忙碌的灶頭 “靚女，你的皮蛋瘦肉粥，小心燙口??！”莫老三把粥輕輕放我桌上。只見食料均勻地鋪展在粥面上，分量毫不含糊。一股淡淡的米香味在熱氣中散發(fā)出來。我迫不及待舀起一勺就放入口中…… “啊，好燙??！”我哇哇大叫道，惹來一旁的莫三哥哈哈大笑：“靚女，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粥呢，和生活一樣，是要慢慢熬，慢慢品嘗的……” 如同熬粥底一樣，“大家好”經(jīng)營至今十幾載，也是在不斷“熬制”中打好了底子，才能成就出今天的“香綿回甘”。 說起這三兄弟，在1996年以前是在越秀區(qū)解放路做肉菜市場的，后來政府改造舊城，拆遷補(bǔ)償，他們在白云區(qū)百事佳新村小區(qū)樓下分到了一間不足30方的小檔口。陌生的新環(huán)境沒辦法再做回老本行，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生活的道路面前是多個無法預(yù)知的分岔路口，到底前路要向哪走、如何走，三兄弟感覺到一片迷茫與焦慮。 這小小的店面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般，充滿了“機(jī)”。是危機(jī)？還是機(jī)遇？莫二哥曾在知名的老字號泮溪酒家工作過，三兄弟經(jīng)過多次商量，最終拍拍大腿決定——要勇敢地把這“機(jī)”化為機(jī)遇，就利用這店面開家街坊食肆好了。由于是三兄弟搭檔一起來創(chuàng)業(yè)，希望通過這份兄弟情齊齊努力展開新的一頁，讓生活走上正軌，而且也將店鋪定位為做街坊生意，所以取名“大家好”，意指“你好，我好，大家好”，“有錢齊齊搵（賺）、共同益街坊”。 那為什么會選擇只做腸粉和粥呢？ “如果有足夠的本錢，誰不想發(fā)大來做啊（擴(kuò)大生意經(jīng)營）？沒辦法，店面小，我們又沒那么多錢請人手，只能一切都靠自己。如果做太多，成本高也兼顧不來，我們這些星斗市民也輸不起啊。”莫老三揚起了頭望了望天，思緒好似回到了當(dāng)初，被生活打磨過的額微微皺起了眉頭，但很快他又松開了眉心，眼尾標(biāo)志性的笑紋再度舒展開來：“想起剛開始那段時間，真的很辛苦啊。前兩年一直都在蝕錢（虧錢），放棄的話又不甘心，生活真心艱辛，我們?nèi)值苊刻熘荒芸吭诘昀锊骂櫩偷娜祟^數(shù)來苦中作樂啦，哈哈哈哈……” “大家好”開業(yè)初期，這片小區(qū)居民入住率還不是太高，客流不多，加上店面比較狹小與簡陋，毫不起眼，平日只是在上午的時間段會有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哥和上班族來光顧，吃完就急忙趕路去了，到了下午更是基本“0”入客率。加上初期剛剛開始做腸粉和粥，食物味道方面還在摸索改良階段。這段好似望不到盡頭的“磨合期”實在不容易，三兄弟曾經(jīng)有過困惑、爭執(zhí)，但每次開店時拉開閘門，看到“大家好”三個字，想到還有兄弟在身邊互相鼓勵、扶持，就會充滿力氣繼續(xù)咬咬牙，堅持下去，相信未來終會走上正軌，就如“大家好”一樣，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們?nèi)齻€決定只是上午六點開店，下午關(guān)門就去市場買材料、在廚房不斷嘗試提高手藝、改良味道，我們就像你們年輕人說的‘宅男’一樣，除了睡覺，沒有其他娛樂消遣啦，哈哈哈！那時候老大是總軍師，別看他酷酷的不說話，這是深藏不露，好像那些世外高人一樣。他為店子出主意、在有矛盾的時候站出來和我們聊心事，可以說他是我們?nèi)值苤械臐櫥?。沒辦法，他比我們成熟許多嗎，你看他樣子就知道啦，哈哈！”莫老三望著剛收拾完碗筷的老大哈哈大笑起來，莫一哥淡淡地向他投來一眼：“笑什么？”“在贊你靚仔呢。”莫老三又開始露出老頑童的本色?！澳銥槔喜蛔鸢?！”莫老大笑罵道，黝黑發(fā)亮的皮膚配上他酷酷的表情，頗有幾分白云區(qū)街坊古天樂的味道呢。 “老二就是我們的廚房部部長，腸粉和粥全靠他一手包辦。他的心情直接影響食品的出品，所以他是我們的重點保護(hù)動物，我們得無限量愛護(hù)呵護(hù)他，哈哈！”莫三哥望了望拉腸粉拉的熟練老到的老二，笑嘻嘻地說道：“你看他，現(xiàn)在多熟手，我們可以說見證著他一步步長大變‘廚神’啊?！?/p>  粵語里有句金句：“有粥食粥，有飯食飯”，指的是一種把握所有，隨遇而安的人生態(tài)度。同樣半杯水，有人看到失望，有人看到希望。生活分給每個人的“食材”無法預(yù)料，只要好好經(jīng)營著手中的“大米”，無論低潮高潮，都能用智慧與堅持將它熬成佳肴。 發(fā)酵后的美味  “老板，例牌來個豬肉腸?！币晃活^發(fā)花白卻依然中氣十足的眼鏡阿伯坐在店門外的膠凳上，對收銀臺處的莫老二喊道。 “陳伯，今天依然那么準(zhǔn)時啊?！蹦洗筮^去招呼道，對這位陳伯露出親近的笑容。 “靚女，那個就是我們的‘街坊食神’兼老主顧——陳伯啦。從我們開業(yè)以來一直光顧，全靠他的利嘴評價，才幫我們找到最適合街坊的好味道呢?！崩隙那暮臀艺f。 街坊們對食物的要求很簡單，三個字：“便、靚、正”！對于粥粉面飯這最常見的“街坊四友”，要真正做到這個“靚”味道的標(biāo)準(zhǔn)，可是一點都不簡單，三兄弟在互相扶持下繼續(xù)堅持做好手中這碗粥與腸粉，在不斷摸索中才找到這個“味”！隨著入住率慢慢提高，食物的味道也越來越對街坊的胃口，“大家好”漸漸迎來了春天。 “老二，陳伯的豬肉腸！”莫老大拖長聲音喊道。老二立時動作起來。只見他在爐子上鋪開他們獨門拉腸專用布，整平，涂開事先浸泡舊米2~3小時后磨成的米漿，撒上肉片和青菜，蓋上蓋子，蒸到爐子冒氣了，在腸粉臺上刷上一層油，取出腸粉，把腸粉從布上刮下來，整好，加個香甜醬汁，細(xì)滑的布拉腸就這樣從粗狂不羈的壯男行云流水般的動作中誕生了。 拉腸是怎樣煉成的 “陳伯，你的拉腸?！?/p> 散發(fā)著陣陣豉油香味和肉香的拉腸，米白色的腸粉非常滑膩，薄薄的腸粉中隱約可見其中包裹的肉片，舔一口醬汁，再“噓”一聲把腸粉滑入口中，陳伯低頭沉浸在腸粉的美味之中，不再抬頭看他的報紙了。 再看看四周的街坊們，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嘗到美味后的滿足表情。趕著上班上學(xué)的我們雖然沒工夫去茶樓嘆“一盅兩件”，但在這里來個“兩件”，照樣能心滿意足地高興離去?？粗值苋绫硌莅憔实膭幼鳎粌H街坊的舌頭獲得了無比的滿足，眼睛也“大飽口福”了一番。壯男柔情腸”，如此“喋得杯落”（粵語：備受欣賞或喜愛，值得舉杯慶祝），怪不得能獲得那么多街坊豎起大拇指點贊呢！ “街坊無非是想有啖好食（吃頓好的）又大件兼抵食（分量足，性價比高），現(xiàn)在‘大家好’上軌道穩(wěn)定了，這主要是靠街坊們這群回頭客，我們也不會隨便亂升價，因為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啊，哈哈！” 對于一味靚腸粉來說，醬油是非常重要的。它由于自身帶有的、經(jīng)過發(fā)酵的獨特豉香，能夠令到食材味道層次得以提升。“大家好”也在經(jīng)歷了前期酸甜苦辣的各味發(fā)酵后，慢慢嘗出了生活的鮮味。 人情味 又便又靚又正，這里自然成了早起的街坊們最愛的聚腳點。每日只要店鋪閘門一開，街坊就開始陸陸續(xù)續(xù)來報到就坐了：有媽媽領(lǐng)著把校服扎在校褲里面、背著大書包的兒子、有拿著份報紙把這里當(dāng)茶樓悠哉悠游的鄰屋阿叔、有穿著襯衫抱著公文包還在偷偷打著哈欠的明仔……時不時還有些靚姨從樓上下來打包回家給老公孩子吃：“老細(xì)，來個皮蛋瘦肉粥飛蔥（不要蔥花），個衰佬不吃蔥；然后牛肉腸加蛋……” 店面很小，拉腸粉的地方就用玻璃隔在門口內(nèi)側(cè)，已經(jīng)占了總面積的三分之二。兩排長桌椅子圍著剩下兩面墻展開，四把壁扇掛在墻上，僅此而已，再無更多裝飾。由于開工蒸腸粉會散發(fā)出熊熊的熱氣，不要說師傅在里面猶如置身蒸籠一般，坐在店里的食客也會跟著額頭出汗，加上內(nèi)里的確不寬敞，所以許多街坊會選擇在店門外開張折疊桌，坐個塑膠椅，在大樹底下嘆下自然風(fēng)更為愜意?？臻g小，“搭抬（餐館術(shù)語，表示互不相識的客人同坐一桌，各自進(jìn)餐）”自然必不可免。也正因如此，大家不拘小節(jié)、毫不客氣地共聚一堂，老板與街坊、街坊與街坊之間就有了另一種味道——“人情味”。 “啊，我們和那些街坊都很熟啦，經(jīng)常來這里吃東西，有時間就會吹下水，就好像我和你現(xiàn)在這樣，不就在吹水嗎！哈哈哈！”莫三哥主要負(fù)責(zé)柜臺收錢和招呼客人，直爽的他下好單后扭過頭來繼續(xù)和我聊。 “那你們做了那么多年，有沒有一些和街坊之間印象最深刻的事情發(fā)生?。俊?/p> “??？印象深刻？沒有哦，每天都這樣和大家一起吹下水，日子就這樣過去了?！蹦缦肓讼耄柭柤绨?。的確，這些日復(fù)一日的點點滴滴已經(jīng)融為了他們的生活，就如同呼吸、吃飯一般自然，平淡如水，卻細(xì)水長流。 “豬肉腸加蛋！”三兄弟中最寡言最COOL的莫一哥中氣十足地喊到，擔(dān)任“主廚”的莫二哥即時開始行云流水般地動作起來。這三兄弟性格各異，用莫三哥的話來說：“龍生九子都各有不同啦！”問他：“那你們?nèi)齻€各自性格特點是什么？”莫三哥說：“就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在中間咯，哈哈哈哈！”說完，又起身去為街坊兌換零錢了。 “謝太，搬家后好久沒見啦，今天帶上謝生和你仔仔過來吃早餐啦?！蹦缈吹揭患乙呀?jīng)搬離這片小區(qū)的老街坊，熱情招呼起來。 “對啊，還是覺得這里的腸粉和粥是全廣州最好吃的，趁周末特地回來找回這個味??！” “無問題！照舊就皮蛋瘦肉粥三碗，謝太豬肉腸，謝生牛肉腸，阿仔鴛鴦腸，全部幫你們加蛋啦！” 樹蔭底下，一家三口就這樣圍坐在小木桌上等待著美味上桌。4歲多的小男孩由于身子小小一個，只能仰起頭，轉(zhuǎn)溜溜著黑色的大眼睛，用肉肉的小手臂舉著電動小風(fēng)扇為爸爸媽媽吹風(fēng)。媽媽湊近仔仔說：“仔仔，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哦。媽媽從小就開始在這里吃早餐啦，一直吃到我大個女，從小小粒長到現(xiàn)在那么高呢。那時候還是媽媽的媽媽，就是你外婆帶我來吃的呢……”“真的嗎？是不是吃了就可以長那么高呀？我要吃我要吃！”小男孩手舞足蹈起來。不到10分鐘，腸粉和粥都上來了。媽媽溫柔地說：“來，吹吹，小心燙哦?！毙氊惥陀檬种行★L(fēng)扇對著粥吹了起來，惹來爸爸媽媽大笑，愛憐地摸摸他的小腦袋：“哎喲，熊孩子?！币豢谀c粉滑入口中，三個人都發(fā)出滿足的“嗯”一聲，露出幸福的笑容…… 莫三哥在柜臺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們，動情地說了一句：“賺的是不多，但每天這樣看著他們吃的那么開心，那么多人還愿意回來吃，這就夠了……” 做一碗粥、一碟腸粉不需要二十分鐘，吃一碗粥、一碟腸粉也不需要二十分鐘，但是用食物維系起來的這份情，又豈止二十分鐘……從九六年至今，經(jīng)營了接近了二十年的“大家好”，飽含著屬于莫家三兄弟和街坊們無數(shù)個幸福的“二十分鐘”，這份共同早起，努力生活的態(tài)度不正是我們街坊們的真實寫照么？ “老板，我吃完啦，下次再來哦！”我起身準(zhǔn)備離去。 莫家三兄弟也笑著向我招手。 一晃十幾載，“大家好”陪伴了街坊們多少個早上，多少個四季。從一開始的艱難立足，到如今“大家好”已然扎根成為街坊們生活中一道熟悉的風(fēng)景線，全靠三兄弟對生活堅持不懈的態(tài)度，這也是我們這些星斗市民的“搵食”精神。你好，我好，大家好。這就是我們的“大家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