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9 21:00 | 豆瓣:
文革那會,六十年代末期,我辦了自己從警以來第一樁人命案子,紅星公社革委會的郭主任被階級敵人殘酷地殺害在了工作崗位上,敵人一定對他進(jìn)行了嚴(yán)酷地拷打,因為他的衣服都被整齊地脫了下來,不過他肯定什么沒有招,否則敵人不會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殺害了他——竟然將他的男根給生生剪下來了——而且還帶走了。這位英勇地文化大革命戰(zhàn)士,沒能留下一個全尸。
根據(jù)給他開拖拉機(jī)的司機(jī)回憶,那天下午下班后,郭主任緊繃階級斗爭這根弦,不顧自己的感冒尚未痊愈,毅然來到東磨坊村,因為這個村里的小業(yè)主李憨子娶了地主的女兒龍虱子,他放心不下,要來看看是不是藏著國民黨派過來的特務(wù)。為了不打草驚蛇,到了李憨子家門口后,主任孤身進(jìn)入,就讓司機(jī)回去了,誰知道當(dāng)天晚上竟然發(fā)生了這樣的慘案。
這個案子難辦的是,當(dāng)天晚上李憨子在百里之外的采石場上班,家里只有李憨子的老婆——龍虱子一個人。龍虱子是他老婆的外號,這個外號,按照古漢語的說法應(yīng)該是個通假字,龍通聾,因為他老婆是個聾啞人。而虱則同施,西施的施,是因為他老婆長得很漂亮。所以他老婆的外號全稱應(yīng)該是聾子西施,但一個地主的孽種,怎么能這么稱呼呢?所以大家干脆語音一轉(zhuǎn),喊她龍虱子。
這龍虱子那天晚上好像受了很大的驚嚇,無論問她什么,都只會阿爸阿爸地叫,氣得我指著她的眉頭說:“你阿爸早自絕與人民了。”但她喊得更響了,我只好放棄對她的問話。
又去問跟她一墻之隔的李憨子他娘,老太太一面洗自己的裹腳布一面說:“我晚上啊,就起來尿了一次,沒聽見啥動靜啊?!?/p>
我對李憨子家里進(jìn)行了一番徹底搜查,希望能找到國民黨特務(wù)的藏身之處,或者能找到一個發(fā)報機(jī),只要能找到特務(wù)的蛛絲馬跡,這個案子就可以結(jié)了,但是龍虱子家徒四壁,甚至連四壁都透著光,我什么也沒有找到。
我試圖找出一把帶血的剪刀,只要能找出兇器,這個案子也可以結(jié)了,但是這個家里幾乎沒有金屬制品,據(jù)李憨子他娘解釋說:“當(dāng)年大煉鋼鐵的時候,我們家的鐵器都被收繳光了,后來一直沒有錢置辦?!蔽矣窒肴ふ抑魅伪桓钕氯サ南掳肷恚拖裾舭l(fā)了一樣,毫無所獲。
這個案子一時就卡住了。
但一個革委會主任怎么能這么白死,縣革委會要求必須要破案的,于是我頭腦中的階級斗爭那根線立刻繃緊了,我堅定地相信,一定是龍虱子這個地主階級的狗崽子殺害了主任。我立即就逮捕了龍虱子,就算是個啞巴也要讓她吐出話來。
審了三天,果然真兇出現(xiàn)了。李憨子他娘帶著李憨子投案自首來了。
李憨子他娘是個小腳老太太,三寸金蓮走得卻并不慢,拉著李憨子快步走進(jìn)公安局,一進(jìn)我屋,二話不說,伸手解下李憨子的褲子,這李憨子的雙腿中間竟然光禿禿的,看斷裂痕跡跟主任那兒十分相像。
我當(dāng)即好奇問道:“誰干的?”
李憨子一咧嘴,呵呵傻笑著說:“我爹!”
我啪地一拍桌子:“你爹人呢?把他帶過來!”
“死了?!崩詈┳铀飳⒗詈┳拥难澴犹崞饋恚届o地說,“死了一年了?!?/p>
我更加生氣了:“死一年了,說他干什么?”
老太太有點不屑地看著我:“死人也能殺人啊!”
“別在這里宣傳封建迷信!”我又拍了一下桌子。
“其實如果我那老頭子不死,這主任也沒準(zhǔn)死不了?!?老太太嘆息一聲說,“咬掉主任那話兒的是我老頭子放的鱉?!币娢乙荒樢苫螅纸又f:“就是血鱉,你聽說過嗎?”
我搖搖頭,忽然覺得這老太太身上充滿了神秘,,將旁邊的兩把椅子搬過來,讓她和她那傻兒子坐下。
“關(guān)于血鱉,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老太太說道,“民國那會,廣州有個人外出做生意,十幾年才回來,妻子在家就苦侯他十幾年,小別尚且勝新婚,夫妻兩人久別重逢,那親熱勁就別提了,然而就在魚水之歡正濃的時候,男的痛叫一聲,那話兒連根沒了。就跟你那主任一樣,他因失血過多而死。第二天家里人都以為這妻子伙同奸夫殺害了丈夫,正要將她送官的時候,我那老頭子從這兒過,他告訴眾人這其實是血鱉所為,為了證明給大家看,他弄一塊肉修整成那話兒模樣,內(nèi)藏鐵鉤,放在那女子私處,果然一會就見一物慢慢咬住,就像魚咬鉤一樣,我輕輕將肉提上來,那鉤子上掛著一個半個巴掌大小的動物,四腳短尾,通體血紅。我將它從鉤子上拿下來,它嘴張開足夠吞下成人三根手指。我家老頭就說,這個動物就是血鱉,是多年獨守空房的少婦怨氣所化,男人那話兒就是他咬掉的。”
我漸漸聽出了端倪,問道:“你是說龍虱子的身體里有血鱉,這血鱉咬掉了你兒子和主任的……”
老太太點點頭。
我有些生氣,這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反問道:“你都說了這血鱉是多年怨氣所化,這龍虱子又沒有獨守空房,怎么會有這個?”
老太太愣了一下,說道:“這是我老頭當(dāng)年怕吃上官司隨口說的一個托詞,細(xì)想想,怨氣怎么能化為血鱉呢,其實這血鱉是放鱉人故意放進(jìn)去的,我老頭就是一個放鱉人。那些出遠(yuǎn)門做生意的人為了防止妻子不忠,就偷偷找到放鱉人,買來鱉子放入妻子飲食中,讓妻子不知不覺中吞下,這血鱉三月就成型,一旦有人覬覦他人妻子,就會喪失……,所以這血鱉,又名守貞。那個商人妻子身體里的血鱉就是他買來的鱉子當(dāng)年放進(jìn)去的,原本說好讓我們前去幫他取出鱉子,但他們多年不見,這男人大意了,結(jié)果丟了性命……”
我打斷她:“你是說我龍虱子的身體里的血鱉是你老頭放進(jìn)去的?他是為什么這么做?”
老太太看一眼李憨子,嘆息一聲說:“我兒心眼少,娶不上媳婦,這才娶了一個地主家的閨女,雖然是個啞巴,但長得漂亮,天天招蜂引蝶,那些年輕人有事沒事往我家去,我兒子又在深山里的采石場干活,一個月才能回來一次,老頭怕她不正經(jīng),就在她身體里種下了血鱉,原想兒子回來的時候,告訴他怎樣取出來,結(jié)果這孩子有一天半夜回來,我們都不知道,結(jié)果我家從此就絕了后。這血鱉于是就再也沒有取出來……”
我忽然覺得這故事在變味,啪地一聲拍了一下桌子,打斷他,說道:“你是說堂堂的革委會主任到你家里勾引你兒媳婦?”
老太太激動了:“難道不是嗎?你以為這郭主任是個什么好東西,他糟蹋了多少大閨女小媳婦?他號稱自己夜夜做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你以為我不知道,我這兒媳婦沒有過門的時候就被他糟踐過了,我家老頭就是為了對付他才在兒媳婦身體里放了鱉,果然讓他遭了報應(yīng)?!闭f到最后,她的情緒才稍稍平復(fù),對我說:“年輕人,你也是成家的人了,家里也有媳婦,說違心的話,要遭報應(yīng)的啊……”
后來我把龍虱子放了,在結(jié)案報告里我是這么寫的:“李憨子是個天閹,李憨子的爹為了讓龍虱子死心塌地在他們家,就用血鱉控制了她,革委會主任為救龍虱子出火坑,不惜用自己的身體去釣血鱉,結(jié)果失敗了,失血過多而死。”反正李憨子的爹已經(jīng)死了,這個案子沒有人受到牽連,我既能讓上級滿意,也對得起我的良心。
后來許多人都去問李憨子他娘血鱉的事情,老太太說鱉母餓死了,最后一個鱉子送給了辦案的警察。這個說法讓我很滿意,因為自從這個說法傳出去之后,一個自稱是我媳婦同學(xué)經(jīng)常到我家來的男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許多年后,我都退休了,竟然在街上遇見了龍虱子,她成了一個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身邊跟著一個亦步亦趨的老頭,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透著恩愛,但這老頭卻不是李憨子。我按耐不住好奇,寫下一個字條問:“你身上的血鱉弄出去了?”
他沉吟半天,似乎費了好大力氣才想起那些事情,她給我寫道:“根本就沒有血鱉,那是他們兩口子編出來的,這夫妻兩個本來是要飯的,當(dāng)年要到我家門口都快餓死了,被我爹救了。
“后來文革的時候,我全家耐不住批斗都自殺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那郭主任還強(qiáng)奸了我好幾次。這兩口子為了救我,就假裝讓我嫁到他們家,那李憨子是他們收養(yǎng)的一個苦孩子,當(dāng)年他那無知的爹為了給孩子尋出身,在深山里將孩子閹了想要送到皇宮,出了大山才知道都已經(jīng)是民國三十五年了。所以我嫁給李憨子只是掩人耳目,他們原想這郭主任就不會來禍害我了,哪知道他變本加厲,經(jīng)常來找我。老頭一開始就對這郭主任說了血鱉的事情,想要嚇唬他,哪知他根本不相信,還罰老頭去深山采石頭,結(jié)果老頭被石頭砸死了。
“那天晚上,郭主任又來,老太太忍無可忍將他打暈,還閹割了他,隨后將他那禍害人的東西和刀子都埋了,后來你盯住我不放,老太太只好又將那謊話編得圓了一些。謝謝你相信了她的話,我們得以逃過一劫?!彼⒅?,寫道:“老太太編得故事那么荒誕,你為什么會相信?”
“荒誕嗎?”我搖搖頭,“那個年代,我見過太多荒誕,反倒老太太的話最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