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去一個地方前先對某個標簽印象太深刻，最后的體驗往往都不太好。拿派縣（Pai）來說的話，這個標簽就是“文藝”。
它處在清邁北部一百多公里的山中，離神秘的緬甸撣邦更近。當清邁被太多游客擠破頭之后，那群晃蕩于泰北的背包客們迅速把陣地轉(zhuǎn)移到了Pai。畢竟來這里并不那么容易，必須坐上3個多小時不停在急轉(zhuǎn)彎的盤山巴士，半車人嘔得翻江倒海，下車時都提著一個裝滿嘔吐物的塑料袋，作為給Pai的見面禮。
肯定有人會問，如此故作姿態(tài)的文藝，那和鼓浪嶼、麗江有什么區(qū)別？
Pai的文藝里，是帶一點自說自話的意味。袖珍的小鎮(zhèn)上，滿是扎起非洲辨亂晃的歐美嬉皮士們，街頭偶遇的西方面孔多過當?shù)厝恕?/p>
路邊的餐廳小店全都一副“看心情選擇開不開門”的悠閑姿態(tài)。相比越南大叻那種渾然天成的文藝，派縣的文藝則更有觀賞性質(zhì)，統(tǒng)統(tǒng)要玩大手筆，不像是拿來日常享用的。
現(xiàn)在簡直門庭若市
這文藝的誕生有點無厘頭，當年因為拍一部電影《愛在派縣》，攝制組直接在整片山坡建起名為“coffee in love”的咖啡館；如今成為Pai的地標后，漸漸又有了開在巨大草莓模型里面的飲品店；擺滿犀牛和長頸鹿藝術雕塑的café屋；極其吸人眼球的樹屋……
只是這些文藝地標統(tǒng)統(tǒng)不在縣城的步行街上，而是散落在幾公里外的郊區(qū)公路兩邊，連訂住的客棧也都如此。
派縣的文藝只能用Pai style來解讀，按圖索驥顯得既不科學又無趣，最好的辦法是租輛摩托車，在東南西北的公路上無目的地亂竄，發(fā)現(xiàn)什么驚喜即可停下來。
文藝的路牌、文藝的郵局、還有門口貼著現(xiàn)場演出海報的文藝藥店，可能唯一和文藝不搭調(diào)的就是滿街亂跑的惡狗了，如果換成幾只溫順可人的貓咪，相信這里只能用“文藝得不像話”來形了。
文藝郵局
第一次來Pai是同飯搭子小聚，他搶了張亞航廉價機票來過周末。我們都是從沒碰過摩托車的新手，去租車的時候店老板問，“會開摩托么？”
我推推飯搭子，他裝作胸有成竹地回道，“在家天天開！”
老板二話不說，直接推了一輛車到我們面前，意思是，“好了，你們可以開著走了，明天這個點來還?！?/p>
這回輪到我們驚呆了，“那個，請問油門在哪里？”
老板用充滿狐疑的眼光打量了我們一下，大概心里在想，又是兩個假裝會開車的家伙。會做生意的泰國人才沒有那么死板，若無其事地教了油門剎車的基本操作，當然更不會告訴我們不帶頭盔會被警察叔叔罰款，眼看我們橫沖直撞地遠去，還在背后歡樂地招手。
“真的沒問題嘛？”我坐在后座，還沒問出口，摩托車就飛一般竄入雨過天晴后的稻田草木中了。
一直往山里開
關于在派縣騎摩托，聽到過的版本幾乎都以負傷收場，輕則擦破皮跌腫臉，重則摔斷胳膊腿，被送回清邁醫(yī)院躺十天半月。這個建在山間的小城，雖沒有越南這樣的摩托車大軍，卻時時要翻山越嶺，一不小心就沖進路邊的亂石堆里，幸好除了被惡狗圍攻，我們也沒遇上什么兇險。
沒有目的也沒有地圖的好處是驚喜全碰運氣，憑直覺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穿過一座下一秒就會坍塌的危橋，或許就會發(fā)現(xiàn)一座安靜的小寺廟。有披著橙色袈裟的小和尚跑過來問我們趕走院子里的惡狗、也有看廟的老夫妻用少得可憐的英文單詞試圖同我交流。
誤入的無人小寺廟
有一間非常詭異的小寺廟，架空在一個大鐵棚子下，殿內(nèi)陰涼廣闊，即使一個人都沒有，十幾把電風扇還是呼呼扇著，地板也擦得干干凈凈。大殿門口居然還裝著感應器，有人跨入就會嘰里咕嚕報出泰文的話。這地方到底是有多冷清才需要裝這種東西啊，但也多虧了散落在田間的小寺，被頭盔快蒸壞了的腦袋還能不時休憩一下。
當時和飯搭子莫名其妙地沖上一個小峽谷，沒想到上面早有一群金發(fā)碧眼的姑娘各自為陣，選了最好的角度等候落日。比不上馬尼拉灣和加勒城堡日落的壯觀，但恰到好處，正適合派縣的文藝感覺，稠稠的橙黃色，像晚熟的蜜柑的皮。
兩年后帶著Pan重訪，從二戰(zhàn)橋回來的路上又經(jīng)過日落小峽谷，這次仔細一看，原來兩側(cè)有窄窄的土路通下去，可以繞峽谷一小圈。剛好穿了條礙事的長裙子，還提著老要滑掉的布袋子，好多地方只能手腳并用、黃泥堆里打滾才能爬上去，往下一看簡直頭暈目眩。攝影師自己快要掉下去了還不忘給我拍照，真是太敬（ai）業(yè)（wo）了。
然而剛到派縣的時候，Pan似乎挺失望的，“不就跟國內(nèi)的古鎮(zhèn)差不多嘛，造出一堆很假很文藝的東西來?！?/p>
是這樣沒錯，我也早知道是這樣，如果只是一個人，沒有玩伴、也不會開摩托車，我才不要在盤山公路上顛簸三個多小時，跑來這么個鬼地方。要吃沒吃，夜市也不過一兩條街的排場，又不好泡吧那一口，連做個馬殺雞還要電召。
暈乎乎地下了小巴，小木屋老板ice開著突突車來接我們，這輛tutu是由小摩托改造的，旁邊帶一個斗，拖著行李坐進去幾乎搖搖墜地。奔起來的時候，吹來山區(qū)特有濕濕冷冷的風，顯得跟東南亞格格不入，一陣上坡下坡急轉(zhuǎn)彎，穿過數(shù)條田間小道，終于停在鄉(xiāng)野中的小木屋前。
浴室是半露天的，洗著洗著頭頂飄會下一片樹葉，當然更需要小心的是裸露面積最大時趁虛而入的蚊子。木屋即使關緊門窗也能聽到尖銳的蟲鳴聲，螞蟻個頭是普通的三倍大，即使罩上蚊帳也會有不明昆蟲溜進來，喝完的芒果汁隨手往旁邊一放，才幾分鐘時間，透明塑料瓶就變成了黑色。
自然不需要你去親近，就這么撲面而來了。
正值泰國的雨季，被褥潮潮的，一整天瓢潑大雨，推著租來的摩托車，跑進711買雨衣，冷冷的雨夜，想到如果第二天還是這個鬼樣，不如直接坐車回清邁算了，至少還能靜靜地躲在咖啡館里、飲著阿拉比卡看路人狼狽。
騎摩托的不幸史從派縣開始，鎮(zhèn)子口遇到了在抓不帶摩托帽違規(guī)群眾的警察，躲也沒處躲，只好灰溜溜地去警察局交了200泰銖的罰金。到清邁后再次遭遇窘境，即使被旅舍的小伙子一再提醒，還是不小心落入圈套。
說是圈套，因為這罰金根本像是警察自己受賄，這次是查我們有沒有國際駕照，要罰500泰銖。然而這個罰金是可以砍價的，旁邊一對小夫婦委托房東，砍到200泰銖。錢直接落入了警察哥自己的錢包，沒有任何憑據(jù)。
他笑嘻嘻地告訴我們，如果去警察局交，可要付1000泰銖呢。
后來我們才得知，清邁的警察抓人也有一套，首先盯著外國游客，如果你們沒帶頭盔，就罰這個200泰銖；像我們這樣吸取派縣教訓的，直接查駕照，敲500泰銖的竹杠。于是后來兩天，一經(jīng)過古城外面的環(huán)城大道就心驚膽戰(zhàn)，由我先下來探路，沒有警察哥的影子才敢繼續(xù)開。
但仍舊要騎摩托車，這才是派縣的正確打開方式。意外放晴的第二天、陽光明媚，雖然頭上得扣上個悶熱的大套子，看到好看的水田大樹、木屋寺廟，盡管跳下來給攝影師創(chuàng)作。
還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去過一個彌漫詭異氣氛的華人聚集地，叫山地村。里面建著那種極盡對中國元素想象力的四不像建筑，最喜感的是廁所，男廁前是個大力水手的頭像，中間霸氣地掛著兩個大字“輕松”。
再往上走半山腰有座海育中學，一進門就有位負責人模樣的大叔迎上來，開始給我們介紹學校的歷史啊現(xiàn)狀啊，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這種介紹方式有點賣慘的感覺，戲碼越說越苦，“上個月有剛有寶島來支教的志愿者，幫我們畫了墻上的畫，他們很好人啊。不過大陸從來都沒有給過什么援助，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地方?！?/p>
他指的那些墻上的涂鴉其實我上次就看到了，我沒說什么，只是聽他一腔苦情?！斑@邊的村民大多數(shù)是云南人，以前李彌部隊的后裔，撤退到這里后政局大變，又拿不到泰國身份、也回不了云南，因為我們都是黑戶，沒有護照的，出這里都要提交申請?！?/p>
沒想到換了個國家和地點，又聽到相似的控訴?？此谱杂傻娜藗?，只是恰好撞到了歷史錯綜的浪尖上，便要被無形的枷鎖永遠鎖在這片土地上了。
回到辦公室，大叔給我們看學生們的課本、教材，順勢掏出一本之前捐獻人的賬簿，我們互遞了個眼色，“果然是這樣。”Pan說，你等我一下，回頭去包里取了20美元。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總令人感到不太舒服，僅僅是杯水車薪罷了，但卻到了向同胞游客拼命販賣同情的地步。然而，這片供大家來尋找超脫的大山里頭，居然藏著跟我們有著絲絲縷縷聯(lián)系的痛楚。
大叔感激地收下錢，要我們在功德簿上留下姓名和出身。難怪，之前就覺得這片中國村給人莫名的壓抑感，仿佛永遠籠罩在一層陰郁的霧氣中。
傍晚還掉摩托車，要走2公里左右徒步回旅舍。那是一天中最喜歡派縣的時刻，光線變得格外柔和，樹木房屋、道路柵欄一律涂上了金箔，連惡狗們的毛發(fā)都顯得茸軟起來。
這也是一天中Pan最喜歡給我拍照的時刻，看到他突然為之一振的嚴肅神情，攝影師靈魂附體，總覺得特別迷人。耳邊忍不住出現(xiàn)披頭士《golden slumber》的旋律，金色夢鄉(xiāng)，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了。
派縣之光
最后一晚半夜，在小木屋里輾轉(zhuǎn)難眠，蟲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叫著，隱約聽到外面?zhèn)鱽砑暫团霰男β?。我倆躡手躡腳地打開門走過去，發(fā)現(xiàn)時ice和一幫朋友在喝酒彈琴聊天。其中蠻會唱歌的大哥英文不錯，另外幾個泰國妹子就在一邊靦腆笑著，ice遞給我們一瓶chang beer，繼續(xù)抽起了煙。
“好青春??！”忍不住感概，但也的確符合小清新Pai的基調(diào)，凌晨鄉(xiāng)間小木屋下抱著吉他的少男少女，前方的生活還悠久彌長，沒有什么需要擔心和煩惱的，所有人都沒心沒肺地活在當下。
夜里走去鎮(zhèn)上漆黑的小路
Pai就好像是許多世外桃源的最末一節(jié)，嬉皮士們從上一處漸為人知的秘境逃出來，比如清邁，共同組建一個新的基地。而終于，又慢慢被曝光。
站在Pai夜晚的河邊，看著對岸忽明忽暗的燈光，想著，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某個角落，新一個遁世秘境正在悄悄建立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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