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20 00:02 | 豆瓣:
(1)
阿佳是在八歲那年發(fā)現(xiàn)自己不太像個女孩子的,那一年,班里要跳團體操,老師要求女生都穿白襯衫藍裙子,阿佳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一條裙子。這件事并沒有給她帶來太大的困擾,因為她很容易就以肚子疼為借口缺席了。老師并沒有找阿佳的麻煩,一是因為她成績好,二是她個子太高,吊在女生的隊尾顯得非常突兀,也就是說,如果她不缺席,反而是一件更頭疼的事情。阿佳穿著長褲短褲念完了小學(xué)、初中,品學(xué)兼優(yōu)。初中的時候年級里開始有一些傳言,流行在一些愛打扮、成績不佳的女生中間,說阿佳是個同性戀,這種傳言在十四、五歲的孩子心里是非常殘酷、惡毒的,但這種事情又不能向老師告狀,阿佳只能忍耐。這件事情導(dǎo)致了阿佳在以后的歲月里都難以跟女生群體保持良好的關(guān)系。幸好這個流言在初三那年,就像興起得莫名其妙一樣,也莫名其妙地停止了。阿佳順利地考上了重點高中,高一的暑假,她個子長到了一米七四。這時候家里人開始討論,這么高的個子,將來不好找朋友啊。阿佳只覺得這是杞人憂天。高二那個暑假,爸爸帶阿佳去測了骨齡,測出來結(jié)果是阿佳可以長到一米八。“阿佳要不去當(dāng)模特吧?!卑职诌@樣說,好像是寬慰的意思。模特嗎?阿佳之前完全沒有想過。那天晚上,她生平第一次認真地照了鏡子。長手長腳,髖骨突出來,臉上的顴骨也突出來,這么一照,阿佳就想起了自己過去不照鏡子的原因:她實在不是一個美人。
然而,就是在那年測過骨齡之后,阿佳就再沒長高過了。這件事情多少有點詭異,但發(fā)生得自然而然,就是高二快要期末考試的時候,奶奶忽然喊了一句:“阿佳今年是不是沒有長?”再拉到墻邊一量,果然,還是去年畫過記號的地方,一米七四,連一毫米的差距都沒有。家人有點慶幸,但又有點遺憾,相比一米八,一米七四當(dāng)然沒有那么難找朋友,但是又不像一米八那樣,可以說擁有了身高的優(yōu)勢。阿佳以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高個子女孩了,除了頭腦很好用之外。高二下學(xué)期她為了高考加分,參加了一次作文比賽,拿了一個二等獎,可以去上海參加夏令營。
阿佳是那個夏令營里最高的女孩子。
“你是這個夏令營里最高的女孩子哦!”幾乎每個人都這么對阿佳說了一遍。
但是這絲毫不讓阿佳覺得是夸獎,原因很簡單,那一年,她開始發(fā)胖了。
就像之前所有吸收的能量是用于長高,但隨著長高的停滯就用于長肉一樣,阿佳在一年的時間里胖了將近二十斤?,F(xiàn)在誰都不會說她可以當(dāng)一個模特了,事實上,她更像一個運動員。
但是唯有韓冬冬的那一句對阿佳是特別的,他對阿佳說:“你是這個夏令營里最高的女孩子哦?!蹦菚r候,阿佳正因為發(fā)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需要一點鼓勵,一點安慰,而他說那句話的口氣,就恰好像是一句鼓勵、一句安慰一般。
至于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大體而言是這樣的:
夏令營的成員都是作文比賽的獲獎?wù)撸珔s按照名次分為兩類,一類是一等獎,可以獲得高考加分的,一類是二等獎,不能。并且二等獎來參加夏令營還是要繳納一定費用的,這是為了控制整個參加人數(shù)和平衡成本。阿佳很快就發(fā)現(xiàn),她是唯一一個來參加夏令營的二等獎。
這種事情也是顯而易見的,或者可以這么說,在數(shù)十名二等獎獲得者里,缺乏自尊心或者敏感度的只有阿佳一個人。
所以,阿佳在剛進入夏令營的時候就感到了一種奇怪的氛圍?!芭?,二等獎啊。”盡管沒有在額頭上貼這么一張紙條,所有的人卻幾乎是同時知道了這個事實。而阿佳則繼續(xù)一種懵懂的心態(tài)。二等獎沒有什么不好的,雖然不能獲得高考加分,但是對阿佳來說,這本來就是一件超出期待的好事啊。在被問到是為什么要參加這次競賽的時候,她很老實地回答:是為了提高作文水平。結(jié)果,旁邊的人面面相覷,好像阿佳是一個闖進聰明人圈子里的白癡。
后來,在夜談會的時候,阿佳跟一位一等獎獲得者、也是長得非常漂亮的女生阿霞詢問:你最近在看什么書?能不能推薦我?guī)妆竞脮軒椭鷮懞酶呖甲魑牡模?/p>
阿霞一下就站了起來:如果你心里想的還是應(yīng)試作文的話,為什么還要參加這個比賽?這個比賽本來就是為了反對應(yīng)試作文才存在的!
她倨傲地手里的一本書——后來阿佳看到是一本弗吉尼亞伍爾芙的小說,拍在桌上,轉(zhuǎn)身走了。
阿佳當(dāng)時就驚呆了。
旁邊的人為她說話的一個也沒有。
那天晚上阿佳誰也沒說,自己偷偷地收拾了行李,打算一早晨就去車站,無論買不買得到票都要離開這里。她的計劃差一點就成功了,事實上,她已經(jīng)扛著箱子偷摸走出了賓館,賓館前破舊的馬路被晨曦籠罩著,在路口,她伸手想要攔住隨便一輛什么車,這時候韓冬冬叫住了她:阿佳!
原來他一早就在注意她,尤其是經(jīng)歷了昨天晚上的一場小型羞辱之后。不過,他差一點也沒有攔住她,如果不是他有晨跑習(xí)慣的話。之后他拽住她說了好多話,因為他說得快,也因為他的福建口音,阿佳有些也沒有聽清楚。但是這些話事后回想也沒什么意義,總之,最后他說了一句:“你是這個夏令營里最高的女孩子哦?!?/p>
他幫阿佳扛著行李箱回去了。兩人輕手輕腳地在賓館的走廊里道別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還沒起。夏令營還剩下五天,但是這五天對于阿佳來說,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這倒不是說她跟韓冬冬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實上他們之后連話都很少講。后五天里阿佳的同伴是一個個子嬌小、略略有些齙牙的女生楚楚(筆名),她也是一等獎獲得者,卻對阿霞憤憤不平:“為什么我們就只是加分,她就可以保送復(fù)旦?”阿佳沒有做聲,但是楚楚接著說:“只有韓冬冬保送我沒話講,他的確是個天才?!?/p>
是這樣。阿佳這才注意到,韓冬冬和阿霞是走得格外近一些。他們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之后的事情就是夏令營結(jié)束啊,大家瞞著指導(dǎo)老師偷偷地去買了各種酒,在最后一天晚上喝了個爛醉,男生女生互相擁抱成一團。不過阿佳一滴酒也沒有喝。第二天她大早起來,留了紙條給指導(dǎo)老師,自己就拖著箱子去了車站。走到路口的時候,她略微地等了一等,但是這一次,韓冬冬沒有來攔她,沒有。
阿佳回去之后做了一件事,就是堅決要求轉(zhuǎn)到了文科班?!澳愕某煽兪强梢陨锨迦A的!”老師痛心疾首地說?!拔目谱x了有什么用?可以改變這個世界嗎?”老師不知道的是,阿佳的世界已經(jīng)改變了。
改了文科以后的阿佳再也沒有考進過年級前十,不管她怎么起早貪黑、懸梁刺股,好像也跟人差著距離。報志愿的時候阿佳不考慮上海,那就去北京吧。為了保險,她報了提前批,成績還沒出,檔案就被青年政治學(xué)院提走了。
結(jié)果成績出來,阿佳的分數(shù)高出北大十二分。
沒有什么好說,命運可能就是這樣決定吧。阿佳拖著行李一個人去了北京。報到以后她就去了圖書館,借了一本伍爾芙的《到燈塔去》,結(jié)果沒看幾頁就哭了。
不是因為傷心!是因為,伍爾芙的小說真是太難看了!如果反對應(yīng)試作文的成果就是寫出來這樣的小說,那有什么意義啊!
簡直是被耍了?。“⒓寻褧釉谝贿吅窟罂?,被圖書館的老師趕了出去。
(2)
據(jù)說每個大一新生對大學(xué)生活的第一感受就是幻滅(清華、北大的除外),阿佳就還好,她只幻滅了大概一個星期左右,接下來就感到十分愜意。大學(xué)的課程量對于中學(xué)來說簡直是天堂,阿佳覺得自己多出了數(shù)不清的時間,可以去學(xué)生會、去打工、去做無論什么事情。學(xué)生會的各個團體都非常歡迎阿佳這樣一個新生,因為她看上去既開朗,腦子又聰明,干活也十分麻利。不過,阿佳很快就退掉了各種社團,只留下一個文學(xué)社。她大二的時候就成了文學(xué)社的副主編,倒不是大家認為她寫得有多么好,而是她為人可靠,文學(xué)社的刊物需要跟學(xué)校要經(jīng)費,要自己去聯(lián)系紙張、盯排版、校對、印刷,這些活兒阿佳一個人就能全部干好。大概還是因為個子高、身體的分量也足,阿佳做起事來仿佛有無窮無盡的精力,雜志運到學(xué)校里,她穿著牛仔服,戴上一雙跟印刷廠工友要來的白棉紗手套,呼啦呼啦把六個沉得要死的紙箱搬上宿舍樓,拆包,一本本擦干凈上面的紙屑,分發(fā)到各個宿舍去。然而,大三的時候,文學(xué)社再次換屆選舉,阿佳還是副主編。主編是中文系一個長發(fā)及腰的女孩子,她不僅會寫詩歌和小說,還會彈吉他唱民謠。
那就這樣吧,這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吶,阿佳只能這樣想。難過,卻無法哭出來,甚至覺得要哭都是一件丟人的事。為了比不過別人而哭,阿佳模模糊糊地知道,這種事情在自己身上,是永遠不可能發(fā)生的。甚至這種難過也只持續(xù)了一個星期左右,接下來的日子,阿佳買了一臺新電腦,也順理成章一般地接下了雜志排版的活,然后又是校對、跑印廠……大家說起阿佳來的時候都滿懷欽佩,那個女孩子,個子高高的,真是能干!就像他們說起那位主編來,雖然不住地搖頭嘆氣,但是對她的才華都滿懷欽佩一樣。
那天,阿佳去印刷廠的時候,本來是跟要文學(xué)社的一個男生一起去。但是在公交車站等他的時候,他卻發(fā)了一條短信來,說去不了了。印刷廠在遠郊,幾乎已經(jīng)到了河北,唯一的公交車四十分鐘才來一趟。時間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鐘,阿佳完全沒有選擇地獨自上了車。到印刷廠的時候,六百本雜志已經(jīng)全部印好也打包好了,阿佳一個人站在六個大紙箱面前。怎么辦呢,她的心里很少有這種無助的感覺。這時候有人喊了一句:阿佳!
聽到那個聲音,阿佳全身都抖了一下。眼淚嘩一下流出來,阿佳沒有轉(zhuǎn)身。
“阿佳!”韓冬冬在她身后,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不要哭啊,我來想辦法?!彼芸炀透闱宄藸顩r。他也是來印廠拿雜志的,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男生。他們學(xué)校的雜志印得少一些,原本打算一個人提兩包,坐公車回去。但是加上阿佳的六包肯定就不能這么干了?!斑@樣,印廠本來就有送貨的車子。我去談?wù)効?,能不能算我們便宜一點?!?/p>
他跟送貨的車子一起回來的時候,阿佳已經(jīng)收干了眼淚,心情也平復(fù)下來了。“你不是去復(fù)旦了嗎?”阿佳問他,他有些驚異:“怎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嗎?”
原來,那一屆的作文比賽,后來因為某些原因,不僅取消了保送,連所有的加分也都取消了。他臨時又準(zhǔn)備高考,上了北京一所很普通的學(xué)校。“你讀的什么系?”阿佳回答,新聞。韓冬冬笑了:“我讀的國際金融?!彼Φ臅r候好像有一片陰影滑過了臉龐,但是又很快消失了。他沒有在夏令營時那么喜歡說話了,回學(xué)校的一路上,倒是跟他一起來的那個男生在說個不停。阿佳也沒有說話。一開始,她還有些緊張,害怕他問一些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的問題,比方說為什么回去之后就跟大家再也不聯(lián)系,為什么本來是理科生卻學(xué)了新聞,最害怕他問的就是為什么要參加什么文學(xué)社。但是他一個字也沒有問。這么久不見,總該說些什么吧,那么,就等到下一個路口,至少問問他現(xiàn)在看什么書吧。然而,一直等到過了十幾個路口,阿佳的話還沒有說出口。
“到了?!彼緳C說。阿佳嚇了一跳,才反應(yīng)過來到的不是她們學(xué)校。車子猛地一剎,阿佳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腔外?!拔易罱诳础彼脑挷藕俺鰜戆刖洌莻€男生忽然捶了韓冬冬一拳:“你女朋友在校門口等你哦!”
阿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往校門口看了過去,那兒站著一個女生,穿著一件紅色的羊毛大衣。
是阿霞。
“你小子,還不快下來!”男生把紙箱運下了車,對車里做著鬼臉。韓冬冬跳下了車。但是,他沒有立刻走向阿霞,而是叮囑這個男生:“你一定好好把她送回去啊?!庇肿叩杰囬T旁邊來問阿佳:“你剛才說什么?”
“沒說什么?!卑⒓颜f。這時候司機已經(jīng)重新發(fā)動了車子。男生上車,用力一下就拉上了車門?!皫煾底甙?!去青年政治學(xué)院?!彼麣g快地喊道。
(3)
大四那年奇怪的事情是,阿佳忽然又長高了兩公分。
這件事是畢業(yè)體檢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不過在那之前已有征兆。那一年工作不好找,雖然阿佳一直都拿一等獎學(xué)金,想進的報社卻一直都進不去,最后去面一家做非金屬材料的央企,自己本來覺得希望不大,卻幾乎當(dāng)場就被錄用了。面試官好像是個領(lǐng)導(dǎo),話也講得很直接:“個子高的女生看上去有氣勢,別人不敢欺負?!庇謫柊⒓眩骸澳愣喔撸俊卑⒓鸦卣f一七四。“肯定不止。”那個中年男人搖搖頭。于是阿佳畢業(yè)體檢的時候特別注意了一下身高的數(shù)字:一百七十六公分。
一七六能改變什么呢?什么也改變不了。阿佳聽說阿霞要出國,韓冬冬也要跟著出去。她還聽說,其實之前阿霞憑著家里的關(guān)系,還是可以保送復(fù)旦,但是她放棄了保送,跟韓冬冬一起考到了北京。大家都羨慕韓冬冬有這么一個漂亮又癡情的女朋友。還有韓冬冬本來讀的也是新聞系,但在阿霞的要求下轉(zhuǎn)系到了金融,就是為了出國做準(zhǔn)備。但所有這些她都不是聽韓冬冬自己說的,而是聽海濤說的,海濤就是那個送她回學(xué)校的男生。那之后他也一直跟她聯(lián)系,還約她去爬過幾次山。北京的山真沒什么意思,而且阿佳從來不把爬山看成是休閑娛樂,她只要站在了山腳下,就會悶著頭一直往上爬到山頂,中間連水都不會停下來喝。宿舍里的人提醒阿佳,說人家這是在追你,可阿佳也沒有任何感覺。她并不討厭海濤,也愿意跟他一塊兒散散步,可是,如果他是在追她,總會有點其他的表示?事實卻是什么也沒有。阿佳還在困惑著要不要干脆回絕他,這時候,他卻轉(zhuǎn)頭開始追阿佳宿舍里另外一個女生。這一次是追,阿佳倒是很容易地看出來了,因為送了花,還當(dāng)著大家的面牽了手。那個女生對阿佳有些抱歉,不過她也說:阿佳你這個人吧,就是不太好追的樣子,男生都被你嚇跑了。可能因為你太高了吧?那么,什么樣的女生才叫好追呢,阿佳想問,但卻沒有好意思問出口。那個女生不久也跟海濤分手了?!耙驗槲抑皇窍朐诋厴I(yè)之前談一段互相溫暖的戀愛而已?!卑⒓巡恢?,海濤是不是也是這么想的。也許這并不重要吧!
馬上就要畢業(yè)了。所有的人都在忙著聚會,聚會的時候喝各種各樣的酒,然后吐在路邊。阿佳也喝了酒,可是并沒有喝醉,大概是因為個子實在太大,酒精在她身體里稀釋得比較多,難以發(fā)揮真正的影響力。阿佳總是負責(zé)把宿舍里的女生一個一個扶回去,不僅如此,她還幫她們打包行李,還給她們把行李送到學(xué)校規(guī)定的地方去托運。終于把她們一個個送走的那天,阿佳把宿舍里的兩張桌子拖出去,把地板擦得干干凈凈。晚上她就一個人坐在窗臺上看月亮。
這時候有人敲門,咚咚咚,咚咚咚。阿佳嚇了一跳,一想大概是管宿舍的阿姨,就跳下窗臺,鞋也沒穿,去把門打開。門口站著的人卻是韓冬冬。
他喝了酒,手里拿著一本什么書,一進來就塞進了阿佳的懷里。阿佳就著月光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那是那次去印廠,她拿回學(xué)校的文學(xué)社雜志。
韓冬冬什么時候有了那本雜志的呢?阿佳最終沒有問,韓冬冬也沒有說。那期雜志上有阿佳的一篇文章,整體上寫的是景色,關(guān)于春天。阿佳寫到早春里的霧,還有她穿過這片霧去給全家人買早餐,回來的時候,把熱乎乎的包子藏在衣服里,整個人都被霧氣打濕了,但是想到回到家,就可以喝到煮開的牛奶,一邊喝一邊吃包子,也還是很高興。那片霧越來越濃,濃得就跟白色的牛奶一樣,有一次,阿佳在霧氣里迷了路,只好想著家的方向,邁開腿拼命地跑起來。就寫了這么一件事?!斑@篇文章……好吧?!辈钜稽c沒有通過發(fā)表,但最后,大概是看在她辦雜志的辛苦勁兒上,還是給發(fā)了,就夾在中間,小小的一篇,題目也沒有放在封面上。韓冬冬有沒有看到這篇文章呢?他應(yīng)該是看了,因為,雜志就打開在那一頁,斡成一個圓筒,但是,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還帶著一瓶酒,他只比阿佳高一點點,卻一下就把阿佳抱上了窗臺,兩個人對著瓶子,你一口,我一口,就這樣沉默地看著月亮。眼睛開始變得模糊,月亮像蒙上了一層薄霧。說點什么吧,在內(nèi)心里,阿佳這樣祈求著,也一直在等著韓冬冬開口。他卻貼近她的臉,吻起她來。
第二天早晨,阿佳把他搖醒。他看上去一臉震驚,還有些懵懵懂懂。“你趕快走吧,宿舍阿姨待會就要上來了。”阿佳的宿舍就在二樓,告訴他他可以從窗戶翻到一樓的防盜網(wǎng)上,然后跳到草叢里。韓冬冬似乎有些錯愕,還沒有完全理解阿佳的安排,但還是乖乖地照做了。阿佳看著他伸長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夭鹊搅朔辣I窗的頂上,然后,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涞搅瞬輩怖?。阿佳等著他抬起頭來,對自己說聲“再見”,可是,他沒有。
接下來的幾天阿佳十分忙碌,戶口、檔案、單位的報到、培訓(xùn)、各種手續(xù),幾乎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幾乎是下意識地,阿佳無論是在公交上、地鐵上,沒辦法做什么事情的時候,總覺得手機響起來了,可是拿出來一看,卻總沒有。好不容易都安頓好了,阿佳決定,還是應(yīng)該去找一趟韓冬冬。她坐車去了韓冬冬的學(xué)校。
一路問過去,她很快就找到了韓冬冬的宿舍。可是,她卻不敢在宿舍門口等,這時候,她覺得自己高大的個子是一種障礙,簡直是一種痛苦,她覺得只要自己往那一站,所有的人馬上就會注意到。這個傻乎乎的大個子姑娘來這里干什么呢?她是要找誰呢?都快要畢業(yè)了,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個女生要來男生宿舍呢?她只能遠遠地,站在一個自行車棚里等著。跟他說吧,阿佳想,跟他說我一直對他的心意,或者至少讓他知道,那個晚上發(fā)生了什么……這一次不會再等了,只要他一出現(xiàn),我就立刻走上去。
他出現(xiàn)了。
然后,一個粉紅色的身影沖了上去。
阿霞穿著一條粉紅色的裙子,沖進了韓冬冬的懷里。遠遠地,但是阿佳還是看得很清楚,她好像在哭著,而韓冬冬抱住了她,一下一下地,摸著她的頭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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