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17 21:01 | 豆瓣:
晚上很冷,所有人都應(yīng)該乘坐列車往前走的??傆腥伺搅塑嚻保蛘邤D上了最前方的列車,馬不停蹄奔向遠(yuǎn)方。也總有人在停車的當(dāng)口,有意,或者無意的,走入荒野,不再回來。這個冬夜,只有我站在月臺上,車站里一個人都沒剩下。于是也沒有人告訴我,剛剛開過的,已經(jīng)是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列火車。
以上其實是我多年前的一個夢,一直懷揣著它。沒想到了2014年末,它嚴(yán)絲合縫的預(yù)言了我在這個冬天的處境。我一直說我很喜歡這個鎮(zhèn)子,也一直以為自己的生活不會屈從于同儕壓力。但在這一年里,當(dāng)自己送走一個又一個當(dāng)初同來的朋友,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他們?nèi)ネ鶆e的城市開始新的生活,而我還留在這里,仍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成了一只青蛙,陷在了一個自己花了六七年刨出來的井中。
這一年里,另一件事情也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那就是我女兒的出生。所以那幾個月里,還混雜著我人生里未曾經(jīng)歷,而又難以言表的幸福和辛苦。特別是11月岳母回國了之后,只剩下我和老婆兩人照顧孩子,我再也不能像前一年那樣奢侈的隨時外出。每天從辦公室出來,天色早已暗下來,我需要馬不停蹄的趕回家,在那里開始另一份周旋于餐盤、奶瓶、尿布和澡盆之間的工作。
這兩種情緒混和在一起,復(fù)雜而疲累,就像在深夜開長途車,倦意已經(jīng)快合上我的眼皮,但我還得不斷掐自己一下,防止睡過去。我就這樣不停在提醒自己,不要在往年的慣性中沉迷下去,讀博期間那些懶散與自由,并不是人生里能長期享受的奢侈。即算不是為了自己,也得為了漸漸長大的孩子。這會我需要做的是,做好辦公室的工作,做好家里的工作,然后在難得空閑的時候,找一找下一份可以落腳的工作。
前一年冬天肆意游走在雪地里的那種自由,已經(jīng)漸行漸遠(yuǎn)得像一個快要被忘掉的夢境。入冬的一兩個月里,不要說出去一整天拍雪景,就連看日落的機(jī)會都無比稀缺。老天爺大概也是為了怕我遺憾,整個十二月,鎮(zhèn)子都浸在灰暗的陰雨天中,既不怎么下雪,也沒有過透亮的日光。這樣的天氣,似乎就是為了讓我可以安心去做那些我該做好的份內(nèi)之事。
但在做完這些,哪怕只有幾分鐘的空閑,我還是偶爾會惦記著拍照這件事。它已經(jīng)成了一種嗜好,一種習(xí)慣,一杯到了下午兩點下意識會去煮的咖啡,一瓶吃飯時不經(jīng)意會打開的辣醬。既然上癮了好幾年,就像習(xí)慣了的味道,不太容易戒掉了。
我從不覺得拍照,或者有些人稱為攝影的,承載著嚴(yán)肅的文學(xué)和藝術(shù)那樣額外的意義。就我有限的能力,我既不能通過它成為卡爾維諾,也不能成為莫奈。它和有些人喜歡寫類型小說,或者創(chuàng)作流行歌曲一樣,只是一種門檻不高的自我表達(dá)而已。但這種自娛自樂的表達(dá),大概已經(jīng)成為了我生活里基本的需求之一。但凡忙里能偷個閑的時候,我還是會想起它來。
在如此忙碌、陰郁而漫長的冬天,有什么是我可以嘗試拍的呢?又有什么是我能有機(jī)會有時間去拍的?有時在回家的公交車上,一個人會開始琢磨起來。我已經(jīng)不可能再把沉甸甸的單反相機(jī)藏在包里了,那是又一種漸漸陌生的奢侈。我口袋里還揣著一支能拍照的手機(jī),但在四點多就天黑的低光環(huán)境里,拍出來的照片模糊得不要太朦膿。
對,要的就是朦膿。有天公車上,我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就像我一直幻想自己會畫畫一樣,既然照片是模糊的,我能不能把它們處理成繪畫的效果?我需要的只是提供這種技術(shù)的APP,一定有這樣的APP的。一搜果然有不少這樣的應(yīng)用:MobileMonet, Waterlogue, Glaze, Brushstroke, ToonCamera 。。。
有了這個念頭,回家的路上,我就開始嘗試拍一些平時根本不會想拍的夜景,比如長街的路燈,樹梢間的月亮,或是夜色中教堂的尖頂。晚上孩子睡了以后,躺在床上的幾分鐘,點開回家路上拍的一些照片,就可以如同目的模糊的逛街一樣,在手機(jī)APP里嘗試照片處理的各種可能性。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手機(jī)中旅行。而找到一張照片最舒服的表達(dá)方式,大概也就是我那一整天最輕松的一刻了。
有了新的拍照方式,緊張的日子也漸漸開始適應(yīng),到了二月份,居然開始頻繁的下起雪來。這種天我會選條特別的公交路線,可以讓自己在下車后,能沿著一條長街走上幾分鐘回家。長街其實就經(jīng)過我家的屋后,中間隔著一大片被雪覆蓋的草地。那的路燈,從我家窗口就能望到,在漫漫黑夜里,長街孤燈,有種說不出的寂寥與靜謐。
有了雪,就有了燈光下紛飛的雪花,就有了風(fēng)雪夜歸時雪地上的一行足跡,一切的東西都因為雪而變得容易入畫。
街上一排路燈,其實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景物,但映在雪地上,卻有了描摹各種氛圍的可能。燈光或溫暖或冷清,但路燈下那種寧靜的孤獨,就和我每每自以為在鏡頭下真的捕捉到它一樣,有種自洽的滿足。
我仍記得二月中下旬的兩個夜晚。一個夜里大霧彌漫,而另一個夜里卻是整個冬天里罕見的大雪紛飛。這兩個晚上,在女兒睡著以后,我都沒能忍住穿好衣服換好鞋,扛上相機(jī)和腳架出了門。沿著長街走了一段,除了我,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就連路邊住戶的燈光大都已熄滅。立在長街邊,寂靜到能聽到雪落在樹上,和偶爾樹枝被壓斷的聲音。
有了腳架,我就能拍點像素好點的照片,而不用再訴諸繪畫APP了。在長曝光下,雪地里晶瑩的雪花,會如夏夜的螢火蟲一樣閃著光,點綴著獨屬于冬夜的幽暗。街邊的房子藏在樹蔭的暗處,這時也能依稀可見,一直延伸到另一條街的盡處。
下雪和下霧的天氣不會有大風(fēng),這樣的冬夜我還是很抗凍的,雖然在路旁站久了還是會凍得有些麻木,但我喜歡那種冷冽的空氣,那里邊有種透心的甜味兒。偶爾會有公交車經(jīng)過,我還在等著相機(jī)曝光完,于是立在那里一動也沒動。我想,這么晚了,如果還有乘客,而他或者她又靠著車窗往外望的時候,看到了深夜雪地里一個人一動不動,會不會疑心見著鬼了。就算不是鬼,哪冒出來的怪人,在這樣的雪夜里悄無聲息的發(fā)著瘋。
習(xí)慣了的生活總是會過得很快了。有孩子的生活,疲勞會漸漸習(xí)以為常,而快樂是日日常新的。再加上有了夜拍這么個新愛好,這個冬天,居然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完了。
在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我也終于找到了下一份工作,也終于可以打包在這個鎮(zhèn)子六七年的記憶,和我的朋友們一樣,去往人生的下一站。
如今看著這些照片,我還是很高興那個冬天,能用這樣的方式,記錄下當(dāng)時的種種心境。很多人在生存的壓力下會漸漸喪失了生存之外的興趣,很慶幸我的境遇,還沒有糟糕到那種程度。人生若遇寒冬,生活就如夜行,既然在寒冷和黑暗中還有微光可供拍照,作夜行人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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