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6 09:01 | 豆瓣：宋樂天
有些花草只能在菜市場里買到──對于沒有鄉(xiāng)野資源的人。春天時是“青”，通常是俗名“早米青”或“蓬青”的五月艾，和入晚米粉，可做清明的果子團子。也有固定的一兩個攤位，出售現(xiàn)成的清明果，攤販在前一晚做好，次早把整屜蒸籠運過來──自然是涼的。果分窩頭狀與圓團狀，一咸一甜，大小約莫是知味觀青團的兩倍，不過餡料卻放得很節(jié)省。時令的野菜是不用說了。春天菜市里也捎賣些菜秧，同樣是固定的一兩個攤位，以南瓜、絲瓜、葫蘆、尖椒、茄子、番茄秧為多，培在小小的塑料缽里，就地一溜擺著，一缽兩三塊，也有少見的人參苗，要價五塊，一直賣到春花謝盡。這其中，我買過的是絲瓜與尖椒兩樣，配上不太小的盆，保證陽光與水分，最后總是有果子結(jié)出來的。
春天菜市的五月艾
菜市買的尖椒苗結(jié)了果子
立夏前后，長橢圓形的烏飯葉子裝在大塑料袋或籮筐里，在菜市的幾個攤位現(xiàn)身。這大約是杭州菜市場獨有的一景了。烏飯葉是杜鵑花科越橘屬的烏飯樹（南燭）的葉子，其葉汁用來浸泡糯米，能把米染成灰藍色，蒸熟后轉(zhuǎn)為烏藍，即是杭州人立夏所吃的烏糯米飯。十幾年前在菜市買烏飯葉，一塊錢可稱一斤，隨著物價上漲，近年已翻了八倍、十倍。家附近的菜市場，因為年年光顧，賣烏飯葉的一個“大戶”對我有點兒印象，有時，會主動打個折扣，我也會向她請教些制作與保存心得。便是從這個攤販處得知，把烏飯葉汁過濾后裝入可樂瓶，放在冰箱的速凍層里，以后想要什么時候再用，可以隨時拿出來解凍了用。她有一個喜歡吃烏米飯的小孫子，六一時，就用解凍的汁水做烏米飯給小孫子吃。原先我知道一種保存法，是把染色后的糯米曬干了，想吃時再浸漲了煮；對比起來，攤販的經(jīng)驗的確是更勝一籌。畢竟做了許多次，我自己也有所總結(jié)的：想要蒸出軟硬適中的烏米飯，可把染色后的米盛在平底盤里，稍微加點烏飯葉汁或清水，隔水來蒸；如果不加水直接蒸，熟后的飯粒就容易發(fā)硬──除非糯米浸泡得極久。給糯米染色時，我喜歡分批處理：一批浸得短些，熟后飯色藍瑩瑩，很是漂亮；一批浸得長些，可得烏藍近黑的飯色。
菜市買的烏飯葉
染色較淺的情況下，藍瑩瑩的烏米飯
買過了烏飯葉子，再往后二十多天，即臨近端午，此時的菜市有兩種節(jié)物：艾草菖蒲的草束，和香香的梔子花束。杭州人端午掛艾與菖蒲的風(fēng)氣極盛，每到了五月初三四，主城區(qū)隨處可見攜著這種草束的路人，或是已掛上了這草束的門面。這倒并非因為個個把日子過得一清二楚，而主要是在于此時菜市開售艾草菖蒲，是一個極方便的提示吧。時而在公交車上，也見到老人手里拎著小菜袋子以外，還有長長一把端午的草束，使人格外覺到了生活的味道。去年端午節(jié)我去文二路拍早市，在博庫書城前站著，很快便有一個一個買菜人，從橫巷里慢慢出來，拐到文二路上，極少有手里不握著一束草的。如此前后相繼，持續(xù)數(shù)個小時不止。這些流向四方的草枝的源頭，便是巷子里的文二街菜市場。
端午日的文二路街景。沿墻根有好幾個握著艾草菖蒲的，車籃里也有
也拍過家附近的端午日早市。除去正規(guī)的農(nóng)貿(mào)市場，也有租賃臨街門面專營蔬果的店，在端午前數(shù)天，用卡車運來一個車斗的艾草菖蒲，卸下幾大捆，堆在小板車上供人挑選。一回經(jīng)過，我拿出相機正待拍幾張，擺弄貨物的年輕店主忽然轉(zhuǎn)過頭來喝了一聲：“你不是記者吧？！”看他面色沉沉，我趕緊搖頭否認，疑心接下來這店主是不是要捋袖子動起手來了。誰知他馬上咧開嘴樂了：“開個玩笑，哈哈……隨便拍！”說完，還走到板車邊把草整理出一個好造型來。
一板車艾草菖蒲
有些菜市的端午草束包含更多的種類，除了艾草菖蒲兩個主角，還配備紫蘇葉和桃枝兩三株，似乎是受杭州近郊的風(fēng)氣影響。挑草束時，大家自然要看艾葉大不大，菖蒲劍直不直，也有人看菖蒲帶不帶根。帶根的菖蒲可以長長久久地水養(yǎng)起來，來年開春抽發(fā)，嫩綠的新條葉在光風(fēng)中竄高，一直又到端午。
六月初路過菜市，格外留意的是門口的糧油雜貨店，心頭盤踞著一個大問號：梔子花攤今天有沒有擺出來？折枝的梔子花，好大一捧，有時養(yǎng)在裝水果的塑料方框里，有時養(yǎng)在搪瓷臉盆里。來買菜的老太太神色怡然，精心挑出一把來，付給兩個硬幣。牽著腳踏車來菜場的中年男子，也停下腳步彎腰看看，有時也爽快地買一兩把。一天，下著小雨，我去拍這些折枝花，店主夫婦簡直熱情到讓人吃驚──女人說：“我來把花擺得好看點！”男人說：“我來給你打傘吧！”不由分說，原本被我擱在一旁的傘已經(jīng)打在頭頂了。這家店大門相對的方向，有一個售貨窗口面向市場內(nèi)部，“窗臺”上面，幾個白塑料框裝著不同品種的雞蛋。在那白框中間，綠綠的一扎梔子花，半是花苞，半開了花，我在走進市場后才發(fā)現(xiàn)，這顯然是留起自用的。幾個蔬菜攤上也見到這種惹人喜愛的季節(jié)之花（雖然菜市場作為氣味混雜的大空間，對香花而言不是一個好的用武之地），就地取材，用塑料瓶養(yǎng)著，擺在收銀的桌案上。也有和整疊的裝菜用的塑料袋一起，懸在從電線上垂下的鉤子上。走到一個養(yǎng)梔子花的攤位前，我問能不能拍照，攤主忙道：“這瓶蔫掉了，你等一下?！彪S即從不知哪個角落取出另外一束新鮮些的，擺好了造型讓我去拍。因為盡受到這樣的對待，在菜市場拍照是很有安全感的事，周到到讓人感覺不好意思。
家附近菜市的梔子花攤
今年端午已過去十多天了，花壇里也好，人家的盆栽里也好，大大小小的梔子花依然還開著。上周六我從西湖邊回家，公車上遇到個拎著一袋梔子花的老太太，恰好在我對面落座。一問之下，原來是從文二街菜市場買來的，五束花作一扎，共七塊錢。我家附近的梔子是早就收攤了，因此我聽了格外高興，次日起早，也到文二街菜市買花去。
文二街菜市的梔子花攤
從文二路拐進文北巷，走不幾步，迎面過來一對說說笑笑、剛買完菜的母子。猛然發(fā)現(xiàn)小學(xué)生模樣的男孩手上舉著什么東西……可不就是一把梔子花嗎？我心頭一喜，不由加快了腳步。文二街這個菜市比家附近菜市整潔、寬敞。在蔬菜區(qū)里走，很快看見一大一小兩個攤位捎賣梔子花。大的那家靠近出口，用泡沫箱子裝花，擺在黃瓜旁邊，密密簇簇的一箱，總有數(shù)百朵的樣子。在我打量時分，陸續(xù)來了幾撥買花人。這一家的花，用撕成細條的筍衣作為綁帶，裹扎得十分仔細，花也挑得講究，多是見白的花苞及初開的花──因為純綠色花苞是很難在水里開出來的。攤主說自己賣梔子花已經(jīng)十多年了。我問攤主，花苞養(yǎng)在水里開不出來要怎么辦？他答說可以在水里放點涼的鹽開水。這使我想起端午日發(fā)的微博底下有網(wǎng)友留言，引高濂《瓶花三說》中的梔子瓶花之法：“梔子花，將折枝根捶碎，擦鹽，入水插之，則花不黃。”之前看過的寫插花經(jīng)驗的書里，也同樣有將折枝末端捶碎的處理，為的是促進水分的輸送。加鹽的話，也許是為了保護切口與水質(zhì)吧。
買花人
回家后數(shù)花，這一扎共計二十八朵。已開的不過兩三朵。先將花枝整個浸泡在水中，恢復(fù)一陣，而后分散到幾個敞口碗盤里，依照囑咐，用加鹽的涼開水來養(yǎng)。這一次，終于把花苞養(yǎng)到了開花。
筍衣撕出的細條，用來捆扎
多數(shù)是花苞
用敞口碗盤養(yǎng)著
用鹽水養(yǎng)著
開出來了
全部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