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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曾夢龍11 月 8 日

作者簡介：

瑪麗·比爾德（Mary Beard），英國著名古典學家，劍橋大學古典學教授，由于她對古典文明研究做出的長期貢獻， 2018 年受封爵士。她長期擔任《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的古典學編輯，她的博客“一個劍橋教授的生活”廣受歡迎，并與英國廣播公司合作拍攝了多部與古羅馬和古代文明相關(guān)的紀錄片。主要著作：《羅馬宗教》（Religions of Rome, 1998）、《羅馬凱旋式》（The Roman Triumph, 2007）、《龐貝：一座羅馬城市的生活》（Pompeii: The Life of a Roman Town, 2008）。其中《龐貝》一書榮獲 2009 年沃爾夫森歷史獎。

譯者簡介：

王晨，畢業(yè)于上海交通大學，譯作有《黑死病》《騎士之愛與游吟詩人》《論歐洲》《拷問法國大革命》《古典傳統(tǒng)》等。

書籍摘錄：

前言  羅馬的歷史

古羅馬是重要的。忽視羅馬人不僅只是對遙遠的過去視而不見。從高深的理論到通俗的喜劇，我們理解世界和思考自身的方式仍然受到羅馬的影響。歷經(jīng)2000 年，它仍在支撐著西方的文化與政治，是我們寫什么和如何看待世界的基礎(chǔ)，決定著我們在世界中的位置。

公元前 44 年，尤里烏斯·愷撒在被羅馬人稱作“ 3 月望日”的那天遇刺，此事為后來的刺殺暴君行動提供了模板，有時還提供了不甚合適的理由。羅馬帝國的疆域構(gòu)成了現(xiàn)代歐洲和周邊地區(qū)政治地理的基礎(chǔ)。倫敦成為英國首都的主要理由在于，羅馬人將其作為他們的不列顛行省——在他們看來，這是一片位于圍繞文明世界的環(huán)洋彼岸的危險土地——的治所。羅馬留給我們的不僅是帝國的剝削，還有自由和公民權(quán)的理念，以及從“ 參議員到“ 獨裁者”等一系列現(xiàn)代政治詞匯?！?害怕希臘人送禮”“ 面包和競技”“ 羅馬著火時還在彈琴”，這些都是我們從羅馬人那里借用的名言，連“ 活著就有希望”也是。它引發(fā)了差不多同等程度的笑聲、驚愕和恐懼。和當時一樣，角斗士今天仍然是票房明星。維吉爾描述羅馬奠基的偉大史詩《埃涅阿斯紀》在 20 世紀的讀者數(shù)量幾乎肯定要超過 1 世紀時的。

不過，羅馬史的面貌在過去 50 年間發(fā)生了巨大改變，在從愛德華·吉本創(chuàng)作《羅馬帝國衰亡史》之后的差不多 250 年間更是如此，而正是吉本那次別具一格的史學實驗為近代英語世界的羅馬史研究拉開了帷幕。之所以發(fā)生了改變，部分原因是出現(xiàn)了看待舊證據(jù)的新方式，以及我們選擇對其提出了不同的問題。那種認為我們是比前輩更好的歷史學家的想法是一個危險的神話。這不是真實情況。但我們研究羅馬史的側(cè)重點——從性別身份到食物供應——有所不同，這使古老的過去用新的語言向我們傾訴。

此外，我們還有了一系列來自地下、水下，甚至是被遺忘在圖書館中的不尋常的新發(fā)現(xiàn)，它們呈現(xiàn)了來自古代的新東西，告訴我們的古羅馬相關(guān)信息要超過此前任何近代的史學家所能知道的。現(xiàn)在，我們擁有了一份 2005 年才在一所希臘修道院中發(fā)現(xiàn)的”抄本，上面是一位羅馬醫(yī)生在火災中失去寶貴財產(chǎn)后寫下的動人文章。我們找到了未能抵達羅馬的地中海貨船殘骸，以及船里裝載著的準備運往富人家中的異邦雕塑、家具和玻璃制品，還有葡萄酒和橄欖油等人人需要的日常物資。在我寫作本書的同時，考古學家們正在細心地檢測從格陵蘭島冰蓋中鉆取的樣本，發(fā)現(xiàn)即使在那里也有被羅馬工業(yè)污染的痕跡。另一些人正把從意大利南部赫庫蘭尼姆一個糞坑中找到的人類排泄物置于顯微鏡下，試圖確定進入和排出普通羅馬人消化道的食物品種。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們至少吃了許多蛋和海膽。

羅馬史正在一如既往地被不斷改寫，在某些方面，我們對古羅馬的了解超過了羅馬人自己。換句話說，羅馬史研究是一項不斷發(fā)展的工作。本書是我對這個更宏大項目的貢獻，給出了我關(guān)于羅馬史為何重要的理由。書名來自另一句羅馬名言：羅馬元老院與人民（Senatus PopulusQue Romanus）。寫作本書的動力來自我個人對羅馬歷史的好奇，來自我堅信與古羅馬進行對話仍然很有價值，來自一個疑惑——意大利中部那個毫不起眼的小村落是如何成為三大洲大片土地上如此強大的統(tǒng)治者的？

本書的主題是羅馬如何成長以及如此長久地維持了其地位，而非它如何衰落和滅亡，如果它確實經(jīng)歷了吉本所想象的那樣的衰亡。我們可以為羅馬的歷史構(gòu)想多種合適的終點，有人選擇公元 337 年君士坦丁皇帝在臨終時皈依基督教，或者公元 410 年羅馬城被阿拉里克和他麾下的西哥特人洗劫。我選擇的終點是公元 212 年的高潮時刻，當時卡拉卡拉皇帝做出決定，讓每一位帝國內(nèi)的自由居民都獲得完整的羅馬公民權(quán)，消除了征服者和被征服者間的差異，完成了從將近 1000 年前開始的擴大羅馬公民權(quán)利和特權(quán)的過程。

不過，《羅馬元老院與人民》并非單純的贊美之作。古典世界（ 希臘和羅馬）中有許多地方能引發(fā)我們的興趣、吸引我們的注意。如果不繼續(xù)同那個世界發(fā)生互動，我們的世界將會變得無比貧瘠。但贊美是另一回事。幸運的是，我生在當下這個時代，當聽到人們談論“ 偉大”的羅馬征服者，甚至是羅馬的“ 偉大”帝國時，我會感到憤怒。我嘗試學會了從另一面看待事物。事實上，《羅馬元老院與人民》探討了一些我和許多人從小聽說的關(guān)于羅馬的神話和片面事實。羅馬人最初并沒有征服世界的宏大計劃。雖然最終他們用昭昭天命來夸耀自己的帝國，但他們在整個地中海世界和周邊地區(qū)進行軍事擴張背后的最初動機仍然是歷史上的重大謎題之一。在建立帝國的過程中，羅馬人并不是在粗暴地踐踏一些在他們的軍團出現(xiàn)在地平線之前一直與世無爭地做著自己的事的無辜民族。羅馬人的勝利無疑是殘酷的。愷撒對高盧的征服被不無理由地比作種族屠殺，當時的羅馬人也對此提出了類似的批評。但羅馬在其中展開擴張的那個世界并非由一系列和平相處的社群組成，而是充滿了迷你帝國和以軍事力量作為支持（ 事實上不存在任何別的支持）的地方性權(quán)力基地，這些基地之間相互敵對充滿暴力沖突。羅馬的大部分敵人和羅馬人一樣黷武，但由于一些我將試圖給出的理由，他們沒能取勝。

有人認為羅馬人致力于工程、軍事效率和專制，而希臘人則偏愛研究、戲劇和民主。一些羅馬人覺得可以斷言情況的確如此，許多現(xiàn)代史學家也覺得可以用簡單的二分法將古典世界描繪成截然不同的兩種文化，但羅馬不完全是古典希臘的暴虐小兄弟。正如我們將會看到的，這在兩個方面都有誤導之嫌。希臘城邦和羅馬人一樣熱衷于贏得戰(zhàn)斗，大部分城邦與雅典短暫的民主實驗幾乎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有幾位羅馬作家完全沒有不假思索地擁護帝國力量，反而是帝國主義有史以來最激烈的批評者?！?他們制造荒涼，卻稱其為和平”這句口號常被用來總結(jié)軍事征服的后果。它出自公元 2 世紀的羅馬史學家塔西陀筆下，指的是羅馬在不列顛的統(tǒng)治。

研究羅馬史是一項重大挑戰(zhàn)。不存在羅馬的單一歷史，特別是當羅馬世界遠遠擴張到意大利以外后。羅馬的歷史不同于羅馬的不列顛或阿非利加行省的歷史。我將主要關(guān)注羅馬城和羅馬人的意大利，但我也會注意采用從生活在帝國更廣闊領(lǐng)土上的士兵、反叛者或有野心的合作者的視角從外部觀察羅馬。而且，不同時期需要不同的寫法。對于羅馬最古老時期的歷史和它在公元前 4 世紀從一個小村落發(fā)展為意大利半島上重要力量的過程，同時代的羅馬人沒有寫下任何記錄。那段故事只能依靠大膽的重建，必須盡可能地充分利用每一條證據(jù)，譬如一塊陶片或者石頭上銘刻著的幾個字母。僅僅 3 個世紀后，問題則變得完全相反，成了如何理解大量相互矛盾的同時代證據(jù)，它們可能會讓任何做出清晰的敘事的嘗試都面臨陷入困境的危險。

研究羅馬史還需要一種特別的想象。在某些方面，從 21 世紀探索古羅馬很像走鋼絲，需要非常小心地保持平衡。如果你低頭看這一邊，一切似乎都令人放心地眼熟：那里有關(guān)于自由的本質(zhì)或性問題的談話，連我們幾乎都可以加入進去；有我們眼熟的建筑和紀念碑，有我們理解的家庭生活方式，包括他們討人厭的少年子女；還有讓我們“ 心照不宣”的笑話。而另一邊看上去則是完全陌生的世界。這不僅是指奴隸制、骯臟（ 古羅馬幾乎沒有諸如垃圾收集之類的機制）、角斗場上的殺人和我們現(xiàn)在認為不值一提的疾病造成的死亡，也包括新生兒被丟在垃圾堆上、童婚和奪人眼球的閹人祭司。

我們將通過羅馬歷史上的一個特別時刻開始探索這個世界，羅馬人始終為其大傷腦筋，從史學家到劇作家的現(xiàn)代作者也從未停止對它的爭論。它最有成效地介紹了古羅馬的一些關(guān)鍵特征，展現(xiàn)了羅馬人對自身歷史之討論的豐富多彩，以及我們?nèi)绾沃販睾驮噲D理解那段歷史的方式，并為我們解釋了為何羅馬的歷史以及它的元老院和人民仍然是重要的。

題圖來自：px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