礪石導言：京東方董事長王東升曾說，“如果沒有像京東方這樣的企業(yè)，華為、聯想、小米、魅族們得給牢牢掌握面板行業(yè)話語權的三星、LG、夏普這些日韓企業(yè)多貢獻多少營收？”
張軍智 | 文
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伴隨著經濟的高速發(fā)展，中國很多行業(yè)誕生了很多世界級的巨頭企業(yè)，比如在能源領域的中石油、中石化，在金融領域的工農中建，在房地產領域的恒大、萬科、碧桂園，在建筑領域的中建、中鐵、中國鐵建，在合資汽車領域的上汽、一汽、廣汽，在礦業(yè)領域的五礦、寶鋼、河鋼……但在技術密集型的高科技行業(yè)，中國卻鮮有世界級的巨頭，似乎除了華為，很難找出第二家世界級的科技公司。其實，除了華為之外，顯示屏面板企業(yè)京東方也算一家。
一個企業(yè)擁有的專利數量往往反映一個企業(yè)的科技實力，從2011年開始至今，中國企業(yè)的專利申請量就一直位居全球第一，但專利的申請量并不等同于專利授權量，只有授權量才能反應一個企業(yè)的真實技術研發(fā)水平。
根據美國專利服務機構IFI Claims發(fā)布的2018年度美國專利授權量報告顯示，在全球專利授權數量TOP50榜單中，中國大陸僅有華為和京東方兩家企業(yè)位列其中。而在前20名中僅有福特、華為、京東方三家實現兩位數同比增長，其中京東方同比增長16%，排名第一。而這已不是京東方第一次排名第一，在2016年、2017年的這份榜單中，京東方的專利授權量增速都是第一。京東方的創(chuàng)新及科研實力可見一斑。
從技術以及研發(fā)的實力來看，京東方似乎是一家優(yōu)秀的企業(yè)，但很長時間以來，在公眾的眼里，京東方卻是一個吞金獸般存在的企業(yè)，這不僅體現在其不斷從政府拿到巨額補貼，以及在股市中不斷“圈錢”的行為，還體現在其低迷的股價，羸弱的盈利能力。京東方也因此被視為扶不起的阿斗，背負著“圈錢王”的罵名。
1
“圈錢王”京東方
京東方的前身是北京電子管廠，這是國家“一五計劃”期間，由蘇聯援建的重點企業(yè)。北京電子管廠曾經非常輝煌，在很多關乎國計民生的行業(yè)里，扮演過重要角色。但發(fā)展到80年代，隨著電子管技術被半導體所取代，北京電子管廠也陷入了困境，從1986年到1992年，企業(yè)連續(xù)七年虧損，瀕臨破產。
危難之時，年僅35歲，時任電子管廠總會計師的王東升臨危受命，出任廠長。1993年，在國際管理學理論的啟發(fā)下，王東升開始發(fā)起對京東方全面改制的“企業(yè)再造工程”，另外通過與日本松下合作生產彩色顯像管，一舉讓企業(yè)扭虧為盈。但王東升對京東方的改造，還有一點極為重要，就是登陸資本市場。
1997年，京東方在中國深交所成功發(fā)行境內上市外資股(B股)，募資3.5億元，成為北京市第一家B股上市公司。
2001年1月，京東方又成功在A股上市，并在此后掀起了一浪高過一浪的募資狂潮。統(tǒng)計顯示，從2001年到2012年的12年里，京東方在股市中5次募集資金，超過了250億。
一方面是不斷的巨額融資，一方面是持續(xù)的虧損，2005年、2006年京東方分別虧損15.9億元、17.7億元，一度戴上ST帽。2007年，在政府的巨額補貼下，京東方才實現了盈利，不過此后又連續(xù)陷入巨虧，2008年，京東方虧損10.19億元。2009年，公司在政府補助6.995億元巨款后實現凈利潤4968萬元，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后，公司實際凈利潤為巨虧11.89億元。2010年，京東方繼續(xù)大虧，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后虧損達20.75億元……
巨額的虧損，不斷大額的融資，鮮有分紅的歷史，讓京東方在資本市場聲名狼藉，也因此被股民稱為“無節(jié)操”的“鐵公雞”上市公司。
但罵聲沒有阻止京東方融資的步伐，2013年，京東方又提出非公開融資的計劃，擬發(fā)行股票95億-224億股，募集資金凈額不超過460億元。巨額融資的消息傳出后，中國股市為之震動。當時有評論指出，非公開增發(fā)，雖然表面看是從特定的戰(zhàn)略投資者手中籌錢，但低價增發(fā)后，股本擴大，將損害原有股東利益，另外，作為實業(yè)型公司，京東方已拿走真金白銀的258億元，還準備再拿460億元，加起來718億元，經營業(yè)績虧損累累，回報股東約等于零，這樣獅子大張口的公司，為什么還要繼續(xù)讓它存在？
業(yè)績上的巨額虧損，融資上卻毫不手軟，京東方也由此成了公眾眼中貪婪公司的典型。但事實的真相，并非外界看到的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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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錢機器
京東方之所以如此“貪錢”，很重要的一點是與京東方掌舵人王東升選擇的發(fā)展之路有關。在彩管銷售火爆的年代，很多國內企業(yè)還在上馬CRT生產線時，王東升就意識到顯示器市場將面臨“升級換代”的技術趨勢，1998年，他確定了以TFT-LCD(薄膜晶體管液晶顯示屏)為京東方的發(fā)展方向。
確定了發(fā)展方向之后，京東方又面臨新的戰(zhàn)略選擇：是延續(xù)與外資企業(yè)合資的道路，還是走自己獨立研發(fā)的道路？
作為中國最早的彩色顯像管(CRT)中外合資企業(yè)，京東方有過深刻的教訓：京東方自從與松下開始合作生產顯像管，一直到松下顯像管退出歷史舞臺，京東方都沒有掌握CRT的核心技術。王東升明白，用市場是換不來技術的，沒有產業(yè)鏈上的核心技術，一定避免不了“看人臉色”，但走自主研發(fā)的道路，在更高端的TFT-LCD顯示屏領域，京東方顯然又缺乏科技實力。
最終，京東方選擇了一條新的發(fā)展之路：通過購買國外的生產線，然后引進全套技術體系，在此基礎上進行自主技術研發(fā)和產業(yè)體系建設。
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給了京東方機會。當時韓國現代集團出現資金困難，不得已出售自己的顯示器業(yè)務子公司HYDIS。京東方果斷抓住機遇，2003年以3.8億美元成功收購HYDIS，由此突破了技術、專利壁壘，進入了液晶顯示器行業(yè)。
液晶面板產業(yè)，是一個技術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的產業(yè)，日韓企業(yè)在面板產業(yè)上的成功，背后是政府的推動、以及企業(yè)聯手大財團砸下千億的結果。三星的面板曾連續(xù)12年虧損，臺灣的廠商也經歷了近10年的努力才扭虧。而京東方作為后來者，從一入局，在資金上就顯得捉襟見肘。
2004年時，京東方準備通過海外上市的方式，籌措12億美元，以滿足自身的發(fā)展需求。一切進行的很順利，當時公司連安置生產線的廠房都已經封頂，結果卻因為媒體對面板行業(yè)的曲解和誤讀，讓京東方上市計劃擱淺。
京東方很快陷入資金鏈斷裂的危機之中，王東升不得已關掉韓國生產線，賣掉臺灣冠捷股權以籌集資金，但資金缺口依然巨大。“這是我們最困難的經歷之一”，王東升后來回憶說。
關鍵時刻，國開行和北京市政府向京東方伸出援助之手，2005年，京東方自主研發(fā)建設的第5代面板生產線投入量產，國內企業(yè)“無自主液晶屏時代”正式結束。
不過京東方的國產液晶屏一問世，韓國、日本、臺灣等液晶巨頭就聯手大幅降價，讓剛渡過資金危局的京東方再次陷入巨虧。京東方不得已再次向北京市政府申請，通過非公開發(fā)行A股方式，將北京市政府以“債轉股”的方式成為公司控股股東，并剝離出售一系列非核心資產，以維系公司的運營現金流。
而北京市政府也認識到，液晶面板產業(yè)在中國新興產業(yè)體系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所以出資數十億成為京東方的股東。另外，由于京東方的出現，康寧、冠捷等多家世界500強企業(yè)紛紛進行配套投資，總投資額高達700億元，形成了一個年產值近千億、繳稅四十多億的龐大產業(yè)體系。這也讓京東方受到了更多地方政府的青睞，并打開了一條“銀團貸款+政府投資”、與企業(yè)合作建設運營的新型產業(yè)投融資模式。
這種模式，讓京東方走上了一條全新的產能擴張之路，例如在2007年底，京東方建設的成都4.5代線項目中，22億元定增融資額就被北京經濟技術投資開發(fā)總公司、成都工業(yè)投資集團和成都高新投資集團三家投資者全額認購。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為京東方的發(fā)展再次帶來機遇，在全行業(yè)利潤下滑和產能收縮的背景下，已經近五年沒有投資新產品線的京東方，在政府的支持下，通過在股市中定向增發(fā)，募集到200多億資金，大膽進行逆周期擴張。
有了資金支持的京東方，2009年先在合肥投資了中國第一條6代面板生產線，同年8月又在北京啟動8.5代線，正式開建高世代線，到2013年時，京東方又連續(xù)建成了三條生產線，生產能力很快攀升至全球前五。
3
“燒錢”背后的邏輯
密集的投資以及常年高額的研發(fā)費用，讓不了解京東方的大眾難以理解，在他們眼中，金融風暴后的京東方就像一臺“燒錢機器”：一方面連年虧損；另一方面卻以巨額增發(fā)不斷融資投入新的生產線建設。
2013年，京東方460億的再融資計劃傳出后，在市場中引起軒然大波，投資者斥其為“吸血鬼”“燒錢機器”“兩市圈錢王”。不少人也質疑，面板行業(yè)正在成為第二個光伏產業(yè)，已建成的產能超出實際需求數倍，而京東方在一個嚴重產能過剩的行業(yè)，投入巨資，不知目的何在。
實際上，京東方持續(xù)激進的巨額投資背后，是王東升本人對面板產業(yè)的專業(yè)以及遠見。王東升一直很注重對行業(yè)技術規(guī)律的探索，在2010年他提出顯示產業(yè)“生存定律”——若保持價格不變，顯示產品性能每36個月須提升一倍以上。而只有足夠多的資金，才能確保在研發(fā)上的投入，也才能確保在更新速度極快的產業(yè)領域中，投產新的生產線，并且生產出市場需求旺盛的最新高端產品。
王東升說：“做不到首發(fā)產品，你的毛利率肯定排不到第一。別人出來的時候你再去賣，價格已經下來了。那時候別人吃肉，你只能喝點湯?！?/p>
而想要做到新產品首發(fā)，自然離不開技術的支持。而這也是京東方最終生存下來的根本法寶：對技術的尊重和對創(chuàng)新的堅持。
京東方最困難的時候，一年虧損幾十億，但依然堅持在研發(fā)上投入重金。王東升說：“我們是上市公司，虧損就會被別人罵，但我們還是一年投了30多個億。如果不投研發(fā)，我們當年可能維持不虧，但是就沒有現在的京東方了?！?/p>
而隨著京東方在研發(fā)上的投入，以及激進的投資，發(fā)展到2017年，無論是在智能手機LCD顯示屏、平板電腦顯示屏、筆記本電腦顯示屏，還是顯示器顯示屏、電視顯示屏領域，京東方的全球市場份額均位居第一。
進入行業(yè)頭部的京東方盈利能力也開始顯現，2013年至2016年，其實現的凈利潤分別為23.53億元、25.62億元、16.36億元、18.83億元，2017年的凈利潤更是創(chuàng)記錄的達到了75.68億元。
液晶顯示器行業(yè)，是個競爭異常殘酷的行業(yè)，美國的廠商雖然很早就進入，但卻也消失的最早；日本一度執(zhí)行業(yè)技術之牛耳，卻由于投資不足，有的被收購，沒被收購的也面臨技術升級的困局；臺灣廠商則從行業(yè)領先者變成了如今的追趕者角色；而韓國的三星和LG則在政府和財團的支持下，保持顯示屏高端行業(yè)統(tǒng)治者的角色。
在這場全球巨頭的角逐之中，正是“燒錢”和在研發(fā)上的巨額投入，支撐著京東方在這場競爭之中，穿過行業(yè)的低谷，跨越資金鏈斷裂的險境，最終獲得了與韓國巨頭掰手腕的資格。如今，在高端的OLED顯示屏領域，韓國企業(yè)依然占有壟斷性的優(yōu)勢，不過京東方也正在發(fā)起新的沖擊。2018年，華為發(fā)布的Mate 20 Pro中，京東方提供的OLED顯示屏，質量表現超過了LG提供的顯示屏。有消息稱，京東方的OLED顯示屏，目前也進入了蘋果手機采購名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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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東方的價值
企業(yè)存在的一大價值就是要賺錢，就像日本四大經營之神之一的松下幸之助所講的：企業(yè)不賺錢，就是犯罪。但京東方的價值，不僅體現在此，更重要的是對中國整個電子工業(yè)的支持和拉升。
很長時間以來，中國整個電子工業(yè)都處在“缺芯少屏”的焦慮中。中國的彩電企業(yè)早年也曾經興旺一時，但在CRT顯像管向液晶屏升級的過程中，因為不掌握核心的顯示技術，中國彩電廠家只能從日、韓、臺進口，高額的價格，讓中國彩電行業(yè)效益大跌。
為了從中國市場攫取高額利潤，在2001年至2006年的6年時間里，三星、LG、奇美、友達、中華映管、瀚宇彩晶六家日韓面板企業(yè)，以平均每月一次的會議，總共召開了53次“晶體會議”。會議中的重要一項就是，針對大陸彩電企業(yè)的采購，聯合操縱市場價格。
這也直接導致中國的液晶彩電價格高居不下，2003年時，一款32寸的液晶電視，價格竟然高達上萬元，其中液晶面板成本可以占到彩電成本的60%，中國彩電行業(yè)完全仰人鼻息。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fā)后，日韓臺的面板廠商進入寒冬期，但大陸因為成功抵御金融風暴，對面板的需求不減反增。出于善意，國家相關部門兩次組織大陸9家彩電企業(yè)赴臺采購液晶面板，此舉被稱為“將中國臺灣面板企業(yè)拉出了金融危機泥沼”。但結果卻是，臺灣聯合韓國、日本企業(yè)哄抬面板價格，半年之內，面板價格飆升60%。
2010年，中國進口液晶面板金額高達470億美元，僅次于集成電路、石油和鐵礦石。直到近幾年，以京東方為代表的一批液晶面板生產商崛起，才讓中國在半導體顯示領域站穩(wěn)了腳跟。有統(tǒng)計稱，京東方這樣的中國企業(yè)平均每塊面板虧損1塊錢，國內液晶顯示器和電視機企業(yè)的成本就會下降10-20塊錢。
面對海外巨頭的圍攻，在技術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的面板行業(yè)，京東方曾長期虧損，但也正因為有京東方這樣的企業(yè)存在，中國的消費者今天才能不被國外產品勒索和綁架，以低廉的價格，購買到優(yōu)質的電視、電腦、手機產品，也正是有了京東方的存在，中國的電視機、筆記本電腦、手機品牌才能以物美價廉的特性，攻占全球市場。
王東升曾用三個反問，描述過京東方的價值：
“如果沒有像京東方這樣的企業(yè)，華為、聯想、小米、魅族們得給牢牢掌握面板行業(yè)話語權的三星、LG、夏普這些日韓企業(yè)多貢獻多少營收？”
“想象一下，我們的戰(zhàn)斗機、航空母艦上，所有的顯示屏幕、儀表面板都只能用別國生產的顯示器件，老百姓會覺得這個國家有能力捍衛(wèi)自己的國土安全嗎？”
“在液晶面板技術的發(fā)展上，過去的確是日韓企業(yè)主導了潮流和市場，但未來萬物互聯的時代，這塊屏仍將會是各種信息流的必經入口，難道還要將我們的大市場拱手相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