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NOWNESS現(xiàn)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Lara,頭圖來自:《我們這一天》劇照
“取名字”這項技能,可以說是刻在了人類基因里。
我們熱愛給身邊的任何事物命名:從玩具和 QQ 寵物,到自己的車子、電腦、貓貓狗狗,再到寄快遞、取外賣給自己起各種代號,微信列表給不同的人起不同的備注,忍不了電腦桌面上任何未命名文件,隔三差五就會改一改群聊名稱,甚至給家里的掃地機器人也要起個綽號……其中的原因除了標記、歸屬、方便管理以外,還可能會有占有欲、歸屬感等等一些微妙的情愫。
圍繞名字也能生出許多困擾。現(xiàn)如今,在一個你可以給自己起無數(shù)個網(wǎng)絡 id,想改社交媒體昵稱就能隨便改,在不同公司任職有不同的代號或花名,知道你真名的人可能還不如知道你網(wǎng)名的人多的時代,“名字”這件事究竟還有多重要,上一輩留給我們的姓氏和名字,對一個人來說還有多少意義?
是誰在左右我們的名字
在古代,“姓”和“名”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一種特權(quán):姓氏代表了一個人的家族,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稍有地位的家族,名字大多按照族譜上安排好的輩份來擬,晚輩的名字要跟長輩的名字避諱;有些平民(尤其是女性)有時候連名字都沒有,直接以姓氏稱呼為“某氏”。
不過古人并不是頂著一個名字過一輩子的,《禮記·曲禮》記載,“男子二十,冠而字。父前,子名;君前,臣名。女子許嫁,笄而字?!彼麄兂赡曛?,大多會再取一個符合個人意愿的字號,而不再是直呼其名(出生時爸媽給起的乳名)。
而到了今天,這個鼓吹個人自由的時代,即使財富能實現(xiàn)自由了,我們卻依然無法擁有完全的姓名自由:前不久,埃隆·馬斯克就給自己剛出生的女兒取了個頗有未來感的名“X?A-12” ,每個字符都是由他和妻子最喜歡的一些事物精心組合而成??上У氖牵壳凹又莘刹⒉恢С诌@個名字——對于當代人來說,名字作為“我們是誰”的正式代號之一,一直處在各式各樣的規(guī)定或監(jiān)管之下。
比如,俄羅斯就有規(guī)定,父母在給孩子起名時不能使用數(shù)字、有臟話嫌疑的字眼、標點符號以及職務等專有名詞;日本則要求必須是注冊過的姓氏才能用,且新生兒名字必須是通俗、常用字;2014 年的時候,沙特阿拉伯據(jù)說立法禁止了一些有外來起源、宗教內(nèi)涵或是不符合社會傳統(tǒng)的名字;德國的姓名法則規(guī)定,孩子的名字必須體現(xiàn)性別;在國內(nèi),“父母選擇的名字太生僻/奇特,孩子被拒絕上戶口”的新聞也不少見。
不僅起名有限制,改名也很難,中國法律雖然規(guī)定成年人擁有更改自己姓名的權(quán)利,但實際操作起來成本還是很高,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各種證件全部更換一遍。我們在法律意義上的名字,雖然已經(jīng)獲得了前人沒有的自由,但依然無往而不在束縛之中。
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嗎?
盡管每個人都會說,“名字只是一個代號”,但不可否認的是,因為承載了太多的期待、象征、意義和內(nèi)涵,姓名帶來的樂趣和迷思也從來都與我們?nèi)缬半S形。
名字的寄托含義自不必說,它同時還有微妙的暗示作用:經(jīng)濟學家 David Figlio 在 2005 年的一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起了女孩名字的男生到了中學以后,比起那些取男生名的同學,更容易做出品行不端的行為,反過來,比起取男性化名字的女孩,取女性化的男孩有更大概率受到同齡人的嘲笑和排擠;《個性與社會心理學雜志》刊載的一項調(diào)查研究也談到,人們更容易會被跟自己名字相似的地方和職業(yè)吸引。
名字同時也是時代的烙印,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常用名。歷史、社會、文化都可能決定一代人叫什么。對我們來說,過去可能是建國、招娣,現(xiàn)在也許是子軒、子涵。在國外也是一樣,《權(quán)游》熱播期間,大批美國新生兒叫“卡麗熙”(Khaleesi)、“艾莉亞(Arya)”,他們的爸媽們甚至一度會從新奇的濾鏡名、各種 AI 語音助手的名字里面找靈感。
對于大部分無從知曉我們是誰的人來說,名字可能是這個世界認識并了解我們的唯一方式:一個別致的名字確實可以讓人印象深刻。在一些行業(yè)或者場合,名字甚至還會以一些我們想不到的方式起作用。
比如,在作家和藝術(shù)家群體當中,使用化名的情況就非常普遍。一個合適的化名可以彰顯個性、偽裝身份、保護隱私、樹立人設,還能保護自己不受某些爭議創(chuàng)作帶來的風險。女性創(chuàng)作者可以借助中性的化名避開性別刻板印象(比如作家 JK Rowling),街頭藝術(shù)家也可以用簡潔好記又看不出真實身份的名字進行自我保護(比如涂鴉藝術(shù)家 Banksy)——這個時候的名字,就遠遠不止是代號,而是一個完整的人格,乃至一種生活庇護。
具體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里,名字則會以一些更加細微的方式影響著我們:能叫出一個人的名字意味著尊重,叫錯名字則意味著失禮;告知別人自己的真名,相當于對別人坦誠一部分的真實自我;用哪個名字稱呼對方,有時候會變成一段社交開始之前最重要的問題;同樣一個名字,被不同的人說出口,可能代表著完全不同的含義;對名人來說,名字就是價值本身,是比名字背后的人更重要的資產(chǎn);除了中文的名字,你可能還會主動或被迫擁有洋氣的英文名、長輩起的小名、伴侶給自己的愛稱、朋友之間的綽號、公司同事贈送的花名、以及數(shù)不清的網(wǎng)名、昵稱、賬戶名……每一種名字都代表著一種社會關系。名字是別人眼中的你,也是你希望讓別人看到的自己。
對名字的態(tài)度,同時還影響了我們跟其他事物之間的關系:當你給自己的寵物/綠植起了一個可愛的名字,通常也就代表你認為它“從屬于你”;有人還會給自己的掃地機器人起一些類似人類的名字(“人類的名字”通常來說也會比所謂的“寵物的名字”要正式)——“起名字”這個動作往往暗示著我們試圖像對待像真正的人類一樣,給予一個物品它獨有的 identity。
不同的類型的名字,還可以反映我們對無生命物體的不同認知:英國汽車租賃網(wǎng)站 Vantage Leasing 在 2016 年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1/8 的英國男人給自己現(xiàn)在的愛車起了個昵稱。有人用自己喜歡的地點、樂隊、甚至一首歌的名字來命名它們。盡管車子不分性別,但有 40% 的男車主用女性的名字來命名自己的車,而 30% 則認為自己跟車更像是 buddy 的關系,他們選擇了 Muscle、The Beast 這樣有點“硬漢氣質(zhì)”的名字。
我們的名字,過時了嗎?
反烏托邦小說《我們》里,所有的人類都用編碼+數(shù)字的代號作為姓名,從出生開始就抹殺了個人特色和印記,以便管理和組織;電影《海上鋼琴師》里,“1900”這個完全不像名字的名字,背后竟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不平凡的人類;《楚門的世界》里,一個叫 True man 的人卻過著最虛假的生活。
如果說這些文藝作品中的名字,尚且還只是一種遙遠而激進的想象,那么,關于冠姓權(quán)的討論,也許可以從一個角度反映名字這件事所處的困境。
關于冠姓權(quán)的熱議盡管已經(jīng)過去了一陣子,但爭論的根源依然根深蒂固:直到現(xiàn)在,一些地區(qū)的女性依然需要冠夫姓,“孩子應該跟父親還是母親姓”也成了這幾年許多年輕父母都會討論的問題——我們有權(quán)選擇自己的名字嗎?一代一代繼承的姓氏帶來的“傳承感”從何而來?如果名字真的只是一個代號,為什么直到這個號稱文明高度發(fā)達的時代,古老的命名權(quán)依然是我們爭奪的對象?“姓氏來自家族(通常是父系家族)、名字來自家長”的習俗,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決定我們的人生?如果我們不喜歡現(xiàn)在的名字、也不喜歡這樣的習俗,我們的姓名會有機會像網(wǎng)名一樣,真正成為一個純粹出自本心的、想變就變的自選代號嗎?
說到底,姓名依然是人類社會之中身份、家族、血統(tǒng)、地位的象征,只要名字的所謂“寓意”以及它所代表的權(quán)力地位(社會對個體、家長對孩子、男性對女性)一天不消失,名字就一天都無法回歸單純的符號作用。我們在意名字,在意的從來不止是“我叫什么”,而是“誰決定了我叫什么,又是誰對我的名字擁有最終解釋權(quán)”。
盡管直至今日,我們還并沒有徹底擁有給自己起名的姓名自由,但至少我們可以告訴自己,再偉大/平庸的名字,終究也只是一個個不同氣質(zhì)的符號,符號是虛妄而流動的,名字只是我們存在的瑣屑,卻成為不了我們存在的證據(jù),定義我們的只能是我們“確信自己依然活著”的每一個瞬間、以及我們在那些瞬間當中體驗到的每一種心情、做過的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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