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時前
吳孟達(dá)，達(dá)叔，終年68歲。
——周星馳今年，是59歲。
即，在二十九年前的《武狀元蘇乞兒》里，蘇燦父子雪里行乞吃狗飯，吳孟達(dá)演這個惟妙惟肖的老爹時，只有39歲嗎？
《九品芝麻官》里演有為時，他才41歲。
明明是中青年的年紀(jì)，卻是老戲骨的做派和感覺。
達(dá)叔與周星馳，從1990年《龍鳳茶樓》到2002年《少林足球》，十二年吧，合作了二十部開外的電影——算1989年的電視劇《蓋世豪俠》這種的話，首尾合作十三年。
這其中，又絕大多數(shù)集中在1990-1994年。如蘇乞兒和他爹，如包龍星和他侄子，如韋小寶和海大富，如破壞，如逃學(xué)。
即，他們大多數(shù)合作，集中在快三十年前了。
哪怕是最近的《少林足球》至今，也已十九年了。
這大概就是電影藝術(shù)的不朽之處：
明明他倆不合作的時間（近二十年），還遠(yuǎn)長過合作的時間（十三年），但會讓我們覺得：
他倆似乎天然該合作；出鏡時不在一起，總好像哪里缺了點什么。
達(dá)叔是個非常非常好的演員。不一定局限在周星馳電影里。
比如《賭神》里，他一個配角，描繪出神，我從他這里，記住了別跟高利貸講道理，“九出十三歸！”
當(dāng)然，還是在周星馳的電影里，他也很神奇，很出彩。
蘇燦的爹，是個地道的爛官，但又的確愛子心切。
海大富，精明的時候與傻了的時候，全然兩種模樣。
有為是包龍星唯唯諾諾卻又很仗義的傻侄子。
《審死官》，“官吶！！”
二當(dāng)家，“幫主掉到糞坑里啦！幫主??！”
豬八戒：“論智慧和武功呢，我一直比他高一點點，可是現(xiàn)在多了一個紫霞仙子，他恐怕比我高一點點了！”
《食神》，“喜歡干就是干！這就是權(quán)力了！”
他可以在膽怯的、猥瑣的、陰險的、愚笨的、真誠的、狡猾的、敦厚的、大智若愚的、飛揚跋扈的角色之間，來回切換。
明明我們一看電影，“噢又是吳孟達(dá)”，但細(xì)想，沒一個角色是雷同的；沒一個角色，會讓你覺得撒湯漏水。
吳孟達(dá)總是吳孟達(dá)，但又不會有“演誰都像吳孟達(dá)”之感。
一個演員，表面意義的好，是能演得像那么回事——吐槽一句，現(xiàn)在許多所謂演員，連這個都做不到。
演得精確一點，就能在同一部電影里，演出翻臉如翻書的感覺。
這方面，《食神》極為精彩。
開場對周星馳的竭力附和，笑臉燦爛。
到谷德昭亮出底牌，周星馳情知不妙時，吳孟達(dá)毫無表情地旁觀周星馳垮臺。
那個漠無表情的處理，是我在喜劇片中所見，表現(xiàn)邪惡的至高水平。
但與此同時，達(dá)叔有一個特別戳人的特技。
這也是我認(rèn)為，達(dá)叔與眾不同的所在。
他總在一個角色搞笑到一定程度后，忽然在某一兩幕，給你一段赤忱的真心姿態(tài)，讓你看到這個人物非喜劇的一面。
因為收放自如，因為表演精確，所以你總能被他瞬間戳到。
——這方面，他和周星馳其實有點像。能在喜劇片里，忽然某個瞬間，戳到你。
比如《大話西游》里，二當(dāng)家一開始，極盡搞笑之能事。
但在他最后與藍(lán)潔瑛真情流露，膽戰(zhàn)心驚又小心翼翼地勸她吃不到唐僧肉也就算了，被藍(lán)潔瑛逼著騙莫文蔚說，孩子是藍(lán)潔瑛和周星馳生的時，那段表演，奪人心魄。
一個投入了真愛，又卑微又真誠的男人，出來了。
比如開頭提到的《武狀元蘇乞兒》里，他對蘇燦的寵溺，會讓人覺得上梁不正下梁歪，破爹慣出個敗家子。
但蘇燦落難，老爹去為他乞討時，父子之情之殷切，又讓人落淚。
比如《喜劇之王》里，開頭他是場務(wù)，對周星馳毫不客氣。
“整天學(xué)人講理論，到處教人演戲，簡直是侮辱‘演技’兩個字！”
但之后，拉周星馳做臥底時，他對周星馳其實很照顧。
到眼看周星馳因為那著名的“番茄蛋飯二十五塊半”，要暴露時，他自己身處險境，但還是想救周星馳；假意兇狠地揍周星馳，其實是想讓他脫身：
“小子，今天我放你走！以后機(jī)靈點！”
到最后周星馳搞定了局面，人還在戲里，還在“對不起，我是臥底”的狀態(tài)中。
中槍后虛弱的吳孟達(dá)喊了他兩聲不應(yīng)，于是輕嘆一聲，溫柔地說了句：
“Cut！”
雖然此前罵罵咧咧，但這一段體現(xiàn)出，他才是真理解周星馳這個戲癡的人，也是真愛惜他。
講故事的定律是，配角一般會臉譜化塑造，主要角色則需演出復(fù)雜與深度來。
達(dá)叔一直是配角，但他會在招笑之余，那一絲一縷的空間里，哪怕是一幀鏡頭里，演出一點富有表現(xiàn)力的不同，一點不那么喜劇的細(xì)節(jié)。
我沒接觸過達(dá)叔，但有幸接觸過位跟周吳合作過的老師。按他的說法，在片場，周比較沉默，卻會時不常問某個演員，“比如某個場景，你怎么演？”自己沉默一刻，一遍鏡頭下來，想想，“再來一遍”；達(dá)叔則是點子和想法不斷的，偏活潑那種性格。
許多如今我們所知的經(jīng)典段落，是他倆鏡頭前臨時聊出來的。
雖然他倆后來的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但看了周星馳那么多搭檔后，的確也只有達(dá)叔跟他在一起時，狀態(tài)是最好的。
大概因為，他倆演的喜劇，都不只是招笑那么簡單。
說句題外話。
“十——三——叔！”
“阿燦！阿燦！！”
“割了吧，都焦了……”
“就是因為有你在，所以他才會比我高一點點！”
“踢球不外乎四個基本！停傳帶射！”
這些臺詞，我們熟悉的，讀著就能想起他來。
粵語觀眾是可以聽原聲的，但看國語版的諸位，現(xiàn)在一想到達(dá)叔，就能想起的這些國語臺詞，是胡立成老師給達(dá)叔配的——也就是櫻桃小丸子的爺爺。
胡老師六年前，已經(jīng)走了。
那一代人，或多或少，總會離我們而去的。
我們記住的聲音與影像，是那么多悄然離去的人們，曾經(jīng)如此努力的結(jié)果。
最后，一段《喜劇之王》里的臺詞：
“我比那些所謂的演員更加專業(yè)、更加高尚、更加有技巧，因為我每天的生活都在演戲，雖然我沒有劇本，但是我絕對不會NG，因為我一NG可能會連命都沒有了，我才應(yīng)該拿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
都說《喜劇之王》是周星馳自己演自己，其實何嘗不是達(dá)叔自己演達(dá)叔？
周星馳是喜劇之王，其實達(dá)叔何嘗不是一個，無冕的喜劇之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