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維(讀史專欄作者)
莊子是戰(zhàn)國時期人,和春秋時期的老子一起被尊為道家文化的源頭。
在道家文化里,老子是表,組成了“道”的外殼和構架,他強調(diào)人與社會的互動,主張無為、不爭、自然,與社會和諧相處;
莊子是里,構建了“道”的內(nèi)在和心性,他在意人在社會上的存在,在乎心性的修養(yǎng)、清靜、自由、逍遙,不與社會有過多的交集。
莊子和老子一樣,喜歡水,喜歡從水中感悟和闡發(fā)深邃的“道”之理。老子從流動的水中發(fā)現(xiàn)“上善若水”的“道”之德,莊子則從平靜的水中闡釋了“逍遙于水”的“道”之情。
1. 莊子的水:鑒于止水
莊子在《 莊子》一書里說:“人莫鑒于流水而鑒于止水。唯止能止眾止?!?/p>
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人不能在流動的水面照見自己,而對著靜止的水面就能夠照見自己了。靜止的水還能夠止住其他流向它的水,靜止的事物能使別的事物也靜止下來。
莊子的“止水”,是道家的水,體現(xiàn)了道家“安然”、“泰定”的心性。面對紅塵中熙熙攘攘的喧囂紛擾,道家人要保持一顆“安然”、“泰定”的心,不為所動,心如止水。 而且,要經(jīng)常在靜靜的止水面前反照自己,“鑒于止水”,以消除內(nèi)心浮動的雜念。
即便外界的動水沖擊了靜靜的止水,止水也只是泛起波紋而不動,最終消融了外來的動水,歸于寂靜。
這就是莊子給道家的內(nèi)在思想:心不動則萬物不動,則安然泰定,逍遙自在。
莊子又說:“水靜則明燭須眉,平中準,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圣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p>
莊子告訴我們什么是圣人之心?圣人之心就是一顆如水的寧靜之心。
水是一面清澈澄明的鏡子,它不僅可以為世人照須眉、正衣冠、正心性、鑒德行,它還是世間“平中準”的標準,可照天地萬物,可為“道”之準繩。
而“虛靜、恬淡、寂寞、無為”就是道家的“天地之平”,“道德之至”。
莊子發(fā)現(xiàn),水的平、靜、明,都是“止水”而非“動水”造成的,所以,水的“虛靜、恬淡、寂寞、無為”就成為道家的修為標準。
對于我們這些凡人來說,心如止水,并不是說心中之水干涸了,而且懷一顆“心如止水”般的無憂無慮無為和逍遙的心,行于世間的“道”上。
學習莊子“鑒于止水”的“道”之理,在喧囂的世界里,守一份安寧,守一份淡泊,守一份清高,守一份本真,讓我們的精神,我們的氣質(zhì),我們的人生多一份自由和逍遙,多一份“道”。
2. 鑒于止水是逍遙于水
莊子的思想并不是僅僅停留在無為的“止水”層面,而是要主動地逍遙于水。魚兒要不受水的羈絆,自由地逍遙于水,人的精神心性要不受世俗的束縛,在世上逍遙自在地生活。
莊子的逍遙不是被動地躲避社會的逍遙,小家子氣的故作逍遙,而是主動地,自然而然地逍遙于天地萬物之間。所以,莊子的逍遙是大情懷,大格局的大逍遙。
他在《莊子》一書開篇《逍遙游》里就給了我們一個“北冥”和“南冥”的大水。他說: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徒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北冥太大了,可容下幾千里的大的一種叫“鯤”的魚。鯤在北冥的大水里逍遙,常?!八畵羧Ю铩保坏幸惶焖恢獮楹紊鷼饬?,化作幾千里大的大鳥“鵬”,遷徙飛去南冥,南冥是天池,似乎更大。
莊子給了我們一個大水,像一面大鏡子,大如汪洋般的北冥,南冥,可照天空。叫作“鯤”的大魚躍出水面,化作大鳥“鵬”,“摶扶搖而上九萬里”。以磅礴氣勢飛翔于天空。
大“鯤”游于大水而逍遙于大水;大“鵬”飛翔于天空而逍遙于天空。
我們可以把莊子的大逍遙理解為一種大解放大自由的精神境界,也可以把它用作我們大格局、大視野的人生視角,在人世間熙熙攘攘的滾滾紅塵里,從蠅營狗茍的“自我”的人生束縛中掙脫出來,突破塵世中的功、名、利、祿、權、勢、尊、位等種種“身外之物”的牽絆,使我們的精神作無掛無礙、無我無物的“逍遙”之游,去到天水之間的“逍遙”之境。
3. 如何才能逍遙于水
如何才能逍遙于水呢?莊子告訴我們,要相忘于水,相忘于江湖。
莊子借孔子的口說:“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yǎng)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p>
魚游于江湖,逍遙于水,自由自在,甚至忘記了自己在水里;人每時每刻都在呼吸空氣,反而忘記了人生活的空間存在著空氣,人其實是自由自在地享受著空氣。
所以,我們經(jīng)常行于“道”之中,學習于“道”,逍遙于“道”,故不必刻意去問“道”求“道”,我們忘了“道”的存在,是因為我們在“道”里面,就像孔子說的“道不可須臾離也。”道沒有一剎那離開我們。
“道”是什么?莊子的“道”是逍遙之道,是自然之道。那么我們的“道”呢?它可以是我們行走于世界的道路道理,可以是我們立志高遠的學問,可以是孜孜以求的精神超越。如果我們能夠像莊子說的那樣,忘了這些“道”,那我們就逍遙于“道”了。
就像我們的日常生活,每天都發(fā)生著酸甜苦辣,我們忘了這些酸甜苦辣,全當作是日常生活,我們就享受和逍遙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了。
魚兒逍遙于水,我們逍遙于生活。
最后,像莊子告訴我們的那樣,既內(nèi)心相忘于我們追求的“道”,外在也擺脫現(xiàn)實世界中功名利祿的羈絆,讓精神和心性遨翔于無限的天地之間,優(yōu)游自得,無牽無礙,一任自然,從而達到逍遙游的境界。
4. 相忘于水,相忘于江湖
更進一步,莊子認為,魚兒不僅“忘水”,而且要互相“忘”了。
他說:魚兒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痹诮锔髯宰杂勺栽诘刈麇羞b游。
莊子這里說的“相忘”,是說每個個體的魚在江湖中各自自由自在地逍遙于水,不需要互相攙扶。那么,一個由各自自由自在的魚兒組成的群體就是一個在水里一起自由自在的群體了,魚兒們就集體“自然”、“自由”、“逍遙”了。
那么人呢?莊子認為:人在道上,相忘于道,各自尋道,求道,得道,各自逍遙于“道”。莊子是說,人應該有獨立的人格,獨立的精神,獨立的思維,獨立行于“道”上,獨自與天地交往,逍遙于天地之間。
“忘”,體現(xiàn)的是一種生存和生活境界,不用刻意,自然而然地忘了“我的存在”,各各相忘,也就自然而然地忘了“你的存在”和“他的存在”。由自己而他人而群體,于萬事萬物之中,“自然”、“自由”、“逍遙”,各自逍遙,而后群體逍遙。
所以,莊子提供給我們的逍遙是是忘卻真實世界的逍遙,是超越現(xiàn)實世界的精神和靈魂的逍遙,也是放在天地云水大背景下的“虛靜、恬淡、寂寞、無為”心性的大寫意,大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