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食馬者不知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zhí)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邪?其真不知馬也。
這是一個千年發(fā)人深省的警文,是感慨萬千的名言。
因為世上有伯樂這種知識和本領的人實在太少了。作者就從正面點明主旨,一瀉無余地把千里馬的委屈傾訴出來。正由于“伯樂不常有”,“只辱于奴隸人之手”,受盡了無知小人的腌氣。更令人悲憤的是這些寶馬竟然成雙作對地死于槽櫪之間,其遭遇之不幸、結局之慘痛非筆墨所能形容。誰也不把這些有價值的神駿稱為千里馬,它們的死也自然是毫無價值的,更“不以千里稱也”。作者說得相當透徹,但實際上這里面不知有多少辛酸痛楚還沒有盡情吐露啊,其內(nèi)涵甚為豐富,寫法婉約含蓄。
作者著力刻畫“食馬者”與千里馬之間的矛盾,兩相對照,既寫出千里馬的抑郁不平,也寫出不識真才者的愚昧與專橫。千里馬在無人給它創(chuàng)造有利的客觀條件時,英雄無用武之地;或雖欲一展所長而有力無處使,甚至到了無力可使的程度。這樣,它連一匹普通馬也比不上,又怎么能實現(xiàn)它日行千里呢?
在食馬者無辜地痛打一頓“策之不以其道”下,自然在待遇上也就“食之不能盡其材”。作者覺得不夠解渴,于是又接著用“鳴之而不能通其意”,這不僅使文章更生動深刻,也表現(xiàn)出作者的感情更為憤激了。作者并沒有立即譴責這種不識馬的“人”有眼無珠,反而描寫食馬者面對著這匹被作踐得不成樣子的千里馬不懂裝懂,發(fā)出悲憫般的慨嘆:“天下無馬!”這樣的“人”在主觀動機方面還是自以為不錯的,他并非不想選拔人才,并非沒有求賢用賢之心,無奈賢人賢才太“少”了,既無處可尋覓,也無地可安插:“天下哪里有真正的人才啊!”這不僅是絕妙的諷刺,而且也是極其嚴峻猛厲的誅心之論。文章寫至此已經(jīng)水到渠成,作者這才站出來點題,用“嗚呼!”作結,把“無馬”的先天自然缺陷,和“不知馬”的后天人為的犯罪尖銳地擺出來形成一個高潮,極盡沉郁頓挫之致。
古人說蹙萬里長江于尺幅之中,這種凝聚濃縮的手法正是韓愈一支筆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結果。我們固然不能不為作者起伏回蕩、感慨悲涼的情緒而傾倒,卻又不能不為他簡潔洗煉的筆墨所欽服。
袁捷(閑人)于2010年9月26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