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樓夢》中,晴雯這個俏丫鬟的故事顯得特別突出。晴雯的故事由作者本人描述完整,不用任何續(xù)書去推測。
作者運用晴雯之死,徹底撕開了榮國府這個腐朽的大家族,僅存的溫情脈脈的面紗。當(dāng)面對權(quán)與利時,榮國府所有人都撕下了虛偽的面具,露出了猙獰的面容。
晴雯之死的根本原因,就是豪門貴族的宅斗。在賈母與王夫人激烈的宅斗中,晴雯就是首先被殃及的那一條池魚。
若是看透了這一切就能明白,晴雯之死,同她的個性關(guān)系不大;
晴雯之死,也不是賈寶玉這種富貴風(fēng)流的公子哥能挽回的。
晴雯之死,作者對人性的描述,真的如現(xiàn)實一般冰冷而殘酷……
一.殘酷的晴雯之死
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晴雯是一個聰明靈巧,個性十足的姑娘,她的性格很多讀者不喜歡。
但無論讀者是否喜歡,都不能改變作者非常鐘愛這個人物的事實。
判詞中的一句多情公子空牽念,又副冊中排第一位的順序,已經(jīng)證明了晴雯的丫鬟在作者心中的地位。
作者面對他鐘愛的這個人物,沒有給晴雯開絲毫的外掛,一切都還原于真實生活的殘酷。
晴雯這丫鬟,是賈母選中放在寶玉房里的。賈母親口承認(rèn),晴雯是她為寶玉挑的房里人的人選。
這已經(jīng)是王夫人,容不下晴雯的理由!
在抄檢大觀園的過程中,晴雯被王夫人攆出去,因為她是賈母的人,這一個理由就已經(jīng)足夠。
至于晴雯的真正品性,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狐貍精,王夫人根本不在乎,也懶得去管。
這就是王夫人,在寶玉房里排除異己的手段;
這就是王夫人,想要從賈母那奪回對兒子寶玉實際控制權(quán)的手段。
晴雯的清白,無處申訴;
晴雯的冤屈,無法洗刷。
賈母不會為了一個丫鬟同王夫人撕破臉;
寶玉也不敢為了晴雯同王夫人抗?fàn)帯?/p>
晴雯被攆出大觀園這件事情,無解!
當(dāng)晴雯沒有了利用價值之時,馬上就會被無情地踢出局,這就是上層對下層的冰冷和殘酷。
那么同樣的層次呢,晴雯身邊同事那些丫鬟們,會讓她感受到一絲溫情嗎?
答案同樣是否定的。
寶玉身邊的丫鬟,很多都背榮國府的富貴迷暈了眼,大都想成為寶玉的通房丫鬟。
本來,晴雯是寶玉身邊通房丫鬟的內(nèi)定人選。
這時候晴雯被攆走了,升職加薪的機會就有可能落到自己身上,寶玉身邊的其他丫鬟這時候高興都來不及呢,甚至不會唇亡齒寒般為晴雯流下一滴眼淚!
這就是同事間的殘酷。
一身重病的晴雯,被攆回了表哥家。
晴雯的表哥是一個混吃等死之人,她的表嫂是一個花蝴蝶般的人物。
沒有人,會給晴雯這個落魄的姑娘一絲安慰;
沒有人,會給晴雯這個重病的姑娘求醫(yī)問藥。
這就是親情的殘酷。
而這時的晴雯呢?仿佛用全部的生命,在等待著與寶玉最后的訣別。
將左手上兩根蔥管一般的指甲齊根鉸下;又伸手向被內(nèi)將貼身穿著一件舊紅綾襖脫下,并指甲都與寶玉道:“這個你收了。以后就如見我一般。快把你的襖兒脫下來我穿。我將來在棺材內(nèi)獨自躺著,也就像還在怡紅院的一樣了。
晴雯的人,還有她的心一直都屬于賈寶玉。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一定要將這番心思全盤托出。
可她的這一份癡情,真的托付對了人嗎?
恐怕答案是否定的。
晴雯對賈寶玉是一片癡心,反過來賈寶玉對她,卻并不十分在乎。
緣定前世的林黛玉,金玉良姻的薛寶釵,同是金屬性的金麒麟史湘云,一些女子的地位,任何一個,在寶玉的心中都遠(yuǎn)勝于晴雯。
晴雯的一片癡情,終究是飛花逐水流。
這就是感情的殘酷。
聯(lián)想一下晴雯生命的最后,這種殘酷也不是16歲的她能夠忍受的。
在一個低矮破舊的房屋中,在一個冰冷沒有親情的房屋中,晴雯需要獨自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刻。
她完全明白,她哥哥嫂子靠不住不會陪她;
她更明白,富貴風(fēng)流的公子哥賈寶玉更靠不住,這位公子哥連偷偷來看她都不敢!
那時候,晴雯的心底會發(fā)出巨大的能量;
那時候,晴雯會有著對親情最大的渴望,遠(yuǎn)方的那個將她賣掉的娘,才是她唯一能言之于口的精神支柱。
晴雯死前那一聲一聲的娘,就是對整個封建道德無情的控訴。
而這個姑娘太單薄了,她的聲音終究會低下去,低到再也聽不到;
她的胳膊終究會垂下去,垂到再也抬不起。
而她胳膊上的幾個銀鐲呢?終究會被她的哥嫂冰冷殘酷地拽下去。
晴雯一直到死,都看不到人性的任何光華??勺髡咭廊唤o了這個風(fēng)光霽月的姑娘,看似冰冷實悲憫的結(jié)局。
因為其他的人,結(jié)局要比這慘得多……
二.哪有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只有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晴雯死了,真實的結(jié)局是王夫人命人將她挫骨揚灰。
而理想化的結(jié)局呢?
在理想化的結(jié)局中,晴雯成為了芙蓉花神。這樣她就永遠(yuǎn)生活在一個純真、清白的女兒國度,不必面對大觀園中群芳離散后的悲慘結(jié)局。
榮國府終究會被抄家,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結(jié)局怎么可能!
那時失了大觀園這個庇護所的女孩子們,大部分都會流落在煙花巷。
大觀園中的丫鬟,只是榮國府中的財產(chǎn),一旦榮國府被抄家,她們的后果就是作為財產(chǎn)被發(fā)賣。
先看看在抄檢大觀園時,被攆出去的丫鬟的結(jié)局:
抄檢大觀園時,芳官和藕官、蕊官都選擇了出家。
可尼庵對于小女孩來說,真算不得什么好去處。
在尼庵中這些漂亮的小女孩,就是老“尼姑”,(我在尼姑二字上打了引號,因為那些人根本不配成為佛門弟子)向世家的紈绔子弟“化緣”的資本。
小說的行文中,就有智能兒同秦鐘不清不楚的描寫。
他們在尼庵中干這種事,真的就沒有老尼姑看見嗎?
答案當(dāng)然是否定的。
這種暗通款曲的事情,其實最容易被捉到,只是老尼姑不管。
如果智能真的同秦鐘有了什么,那正是老尼姑向?qū)巼X的資本!
這些小姑娘在尼庵中,就是粉頭一樣的存在。無論誰都是這樣的命運,逃不開、躲不掉。
而其他的女孩子呢?
從榮國府被抄家開始,她們的生命就像螻蟻一般輕賤。
那些發(fā)慣了抄家財?shù)目词?,對那些妙齡姑娘怎可能不起歪心。那些青春如花的姑娘,很多直接就凋零了。
之后呢?她們都會被發(fā)賣出去。
一個女孩子被發(fā)賣出去有多慘,香菱的經(jīng)歷就是例子。
曾經(jīng)被拐子拐走的香菱,說自己被打罵怕了!這簡單的幾個字,透露著一個小女孩多少的心酸和無奈。
香菱是真正的少女,拐子一心想把她賣給富貴人家做妾,為了賣一個高價,不會真的糟蹋她。
可榮國府被發(fā)賣的丫鬟,就不一樣了。經(jīng)歷過抄家,經(jīng)歷過被關(guān)押的日子,誰還會相信她們是真正的小女孩;
日子豐足的家族,也不會愿意買抄家的人口做奴婢。
一部分的小女孩會被買去從事粗笨的工作,她們的如花生命,也沒有人疼惜一旦累死了就再換一個。
更多的小女孩,會被人伢子直接賣進煙花巷。
就像妓女云兒一樣,過著表面上追歡賣笑,背地里無休無止的被老鴇子打罵的日子。
或者向又副冊中的襲人一樣,被嫁給下九流的戲子,永遠(yuǎn)過著卑賤的生活。
一簇鮮花,一床破席。這日子是過得要多慘有多慘。
晴雯死了,可她畢竟只是面對了人生的冰冷與殘酷。
榮國府被抄家后,那些如花女子從風(fēng)光旖旎到陷入泥潭的命運,她沒有承受過;
些如花女子所經(jīng)歷的蹂躪與折磨,她沒有經(jīng)受到。
晴雯死前叫了一夜的娘,至少還有人聽見,其他的女孩子卻有著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那一天。
作者給了晴雯一個最殘酷,卻又是一個最悲憫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