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洪憲帝制：誰在保衛(wèi)共和？誰在火中取栗？
近代的歷史，其實就是摸索的歷史，一群茫然若迷、莫措一語的行路人在不見五指、危機四伏的莽莽荒原上草行露宿，既不知道前方的未來是否光明，也不知道腳下的道路是否正確，而袁世凱則在這場艱難的旅程中扮演了一個極復雜的形象。他曾經(jīng)一度被視作的南天柱石，行稱一州，智效一官，人稱“民國華盛頓”。但最終卻鬼摸腦殼、臭棋頻出，淪為“竊國大盜”。袁世凱改元洪憲，正是他最大的臭棋。（一）洪憲之前：百尺竿頭，威懾四海
1912年，南北和談成功，清帝退位，袁世凱出任大總統(tǒng)一職。此后，袁世凱及其身后的北洋勢力與革命黨進入了短暫的“蜜月期”。直到1913年，上海車站的一聲槍響不止謀殺了革命元老宋教仁，也打破了北洋系與革命系相對克制的政治氛圍。孫中山認定袁世凱叛離革命，振臂一呼，組織二次革命。此時孫中山對袁世凱的不滿主要有三，一是五國銀行善后借款，二是國民黨江西都督李烈鈞、廣東都督胡漢民、安徽都督柏文蔚三人被免職，三是疑似謀殺宋教仁。坦白來講，孫中山此舉不甚明智，響應者也寥寥無幾。很多人都認為二次革命小題大做，譬如黃興就認為民國已建，約法已成，議會已立，民主政體已經(jīng)確立，那么政治問題就應當拿到這個框架里去解決，無論是善后借款還是宋教仁案都是如此。從結果來看，黃興的觀點，可能更加正確。1913年的共和制度是一只“紙老虎”?？雌饋硗L八面，但其內(nèi)并無骨實，其外也無利爪。但是，只要沒人碰它，就不知道它到底會不會咬人。所以，哪怕是袁世凱也小心翼翼的遵守著議會政治的游戲規(guī)則。但孫中山卻率先動用武力，戳穿了民國議會政治的“虛有其表”，開啟了武力斗爭取代議會政治的先河。在孫中山的搖旗吶喊下，1913年7月，江西總督李烈鈞宣布江西獨立，電告討袁。聽聞消息，袁世凱大喜過望，出兵“平叛”。實際情況是，早在當年5月，袁世凱就已經(jīng)意識到了革命黨可能的動向，于是未雨綢繆的向南方調(diào)遣了一批軍隊。7月2日，距離李烈鈞起事尚有七日，袁世凱已經(jīng)得到了九江司令陳廷訓發(fā)出的告反密電。當天，袁世凱麾下第六師即渡江南下，第二師團一部由鄂北南下，與第六師會合（合約一萬五千人）。另命第二十師的一個旅向湖北前進，作為進攻的第二梯隊。海軍方面則抽調(diào)了“飛霆”號等軍艦五艘，駛往江西，策應陸路。除了以上主力，袁世凱還抽調(diào)了很多兵力南下，用來保護鐵路并做后備力量。因此，7月10日，也就是李烈鈞通電起義的第二天，袁世凱主力已經(jīng)渡過長江，占據(jù)九江外圍諸要點，形成對九江城的包圍和對九江以南贛軍的進攻態(tài)勢了。12日，贛軍在林虎的（左翼軍司令）的指揮下發(fā)動進攻，兵分兩路，相互策應。林虎所率領的這支部隊，不僅裝備精良，而且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林虎本人也頗有指揮才干，經(jīng)過一夜血戰(zhàn)，殲敵三百，奪占多個戰(zhàn)略要點，之后五天贛軍一直在場面上維持著進攻態(tài)勢。17日，北洋軍援軍抵達，贛軍前線警戒部隊投敵，由此攻守勢易，贛軍一路潰退。李烈鈞，與蔡鍔、唐繼堯并為護國三杰8月18日，北洋軍攻下南昌，江西全省宣告淪陷，此時距離李烈鈞起事不過剛剛滿月。隨著江西戰(zhàn)局的落幕，其他各省的革命軍也先后平定，袁世凱由此名正言順的完成了一次對地方的收權，粵、贛、皖三省兵鋒所向望風而降，南譚、廣西、浙江、云南、湖北、南京、山西、東北各家軍閥聞檄而定。在某種意義上，這是民國成立以來最接近統(tǒng)一的時刻，袁世凱由此真正走向了大權獨攬的寶座，升起了覬覦九五的心思。既已得隴，何不望蜀？（二）洪憲帝制：內(nèi)外蒙蔽，倉皇鬧劇
袁世凱確實是要復辟帝制，但他并不是要為清朝的那一套封建體制招魂喚骨，而是實行君主憲政，當然，袁世凱所中意的并非是英國式的虛君憲政，而是德俄一流的實君體制。洪憲洪憲，正是弘揚憲制之意。這倒并非完全沒有道理，民國成立以來，出現(xiàn)了種種亂象，軍閥之間的混戰(zhàn)日益激烈，國會卻如同兒戲作秀，知識分子早就對此感到寒心，梁漱溟的父親梁濟在《伏卵集》中記載了不少荒謬之事，直言各黨工作人員“就像上海妓女在街頭拉客”。老百姓也對民國多有抱怨，畢竟大清雖弱，起碼境內(nèi)沒有軍閥混戰(zhàn)。一時間“民國不如大清”、“民主就是無主，共和就是不和”的言論頗有市場。在這種情況下，一批知識分子如楊度、嚴復等人打心眼里覺得只有君憲集權，才能在如此危亡的局面里挽中華既倒之高樓，障九州百川之東歸。極力鼓吹帝制的楊度，為袁世凱的狗頭軍師除了這些知識分子的鼓動，袁世凱的長子袁克定也做起了“太子夢”，每天為袁世凱上假版《順天時報》，其上內(nèi)容盡是“百姓擁戴”、“日本贊成”、“英美同意”等云云。某日，袁靜雪（袁世凱三女）的丫鬟回家探望父親，袁靜雪讓她順手帶些五香酥蠶豆回來。于是這個丫鬟就用一張《順天時報》包了一些，袁靜雪吃蠶豆時，發(fā)現(xiàn)報紙內(nèi)容竟然和平時看到的完全不同。頗感疑惑的袁靜雪找到二哥袁克文詢問，老二說這事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敢對袁世凱說而已。袁靜雪是個有主見的強勢姑娘，聞言就拿著真報紙找到袁世凱說明情況。袁世凱眉頭緊皺，但最后只說了一句“去玩去吧”。第二天一早，袁靜雪被袁世凱鞭打袁克定的吵鬧聲音所驚醒，為此事畫上了句號。這位袁克定后來的故事倒是頗為精彩，袁世凱死后，袁家大樹飄零，袁克定揮霍一段時日后生活潦倒。在這段困窘的生活里，反而讓袁克定升華了一番人生境界，面對日本人的高官厚祿與暗中威脅，他淡然拒絕，甚至公開登報表示“身體抱恙，不問國事”。每日只是讀書學習，最終精通德文英語，善狂草，擅篆隸，能作畫，竟成隱士。當然這都是后話，此時木已成舟，袁世凱已經(jīng)在知識分子、袁克定等人的鼓動之下倉促稱帝，當然，已經(jīng)到了百尺竿頭的袁世凱本人本身也有更進一步的打算。（三）洪憲帝制：魚龍混雜，火中取栗
袁世凱稱帝的消息，如同一把鞭炮甩到火藥桶里，立刻點爆了民國局勢，有人勸進，有人反對，有人起義，有人騎墻，風風火火，細究難逃一個利字。在袁世凱稱帝之前，各地將軍推波助瀾、高調(diào)勸進，譬如東北軍閥張作霖就曾通電表示“關以外有異議者，惟作霖一身當之。內(nèi)省若有反對者，作霖愿率所部以平內(nèi)亂，雖刀斧加身，亦不稍怯”，湖南湯芝銘也通電“伏望我大總統(tǒng)俯從民意，速定一蹲，申述千年天澤定分之大義，慰億萬蒼生一心一德之歸誠”?！案傻钕隆倍沃ベF則把勸進勸出了新高度，他聯(lián)合十四省將軍齊上“請速正大位”的密呈，十四個省包括廣東、四川、陜西、湖北、河南、山西、江西、安徽等大半個天下，收到這份密函，恐怕讓袁大頭笑出了聲。這些地方軍閥的勸進其實很好理解，對他們而言，帝制也好、共和也罷，其實是無所謂的。他們只關心地盤和槍桿子，只要這兩樣東西保得住，袁世凱就是要當大羅金仙，他們也是無所謂的。袁世凱勢大，他們自然樂意給袁世凱表現(xiàn)表現(xiàn)，嘴上恭維兩句罷了，又不會少塊肉。所以，這些將軍們的勸進其實沒有意義。真正的重點在于那些沒有表態(tài)的人，譬如段祺瑞、馮國璋等北洋老資歷。這些“軍閥老前輩”是向來不愿意搞帝制的，在袁世凱稱帝前夕段祺瑞三次拜見袁世凱，痛陳利害，堅決反對，甚至直白的表示此事關系袁氏身家性命。由于段祺瑞的反對過于堅決，袁世凱對段祺瑞心生不滿，多有排擠，段祺瑞也對此心知肚明，干脆在1915年5月以生病為由辭去了陸軍總長的職務。三造共和，六不總理，同袁世凱一樣，段祺瑞也是個復雜的角色此外，號稱袁世凱第一心腹的馮國璋遠在江蘇，消息極不靈通，聽到袁世凱即將稱帝的消息后，居然從江蘇趕回北京與袁世凱確認，袁世凱表示“絕無此事！純屬謠言”。馮國璋對此深信不疑，回到江蘇后到處為袁世凱辟謠，最終慘遭事實打臉，由此和袁世凱翻臉。這些北洋老資歷反對袁世凱稱帝的原因很簡單，論資歷論地位，這些人都有可能繼袁世凱之位，可一旦實行帝制，不僅這種可能性完全失去，而且還要向袁家小輩稱臣跪拜，他們自然是心有不甘。北洋集團是一個利益集團，袁世凱依賴各級幕僚排斥異己、獲取地方權威，而各級軍官則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升官發(fā)財，雙方利益互求并能相互滿足，這讓北洋集團凝聚出了足夠的戰(zhàn)斗力，幫助袁世凱完成了全國政權的掌握，各級軍閥則獲得了掌握地方的機會。等到北洋政府成為全國性政府，北洋的軍事精英之間的利益出現(xiàn)裂變，袁世凱力圖把社會的權力與控制的中心獨攬于己，從而維持中央的最高性。而地方軍閥則致力于加強個人的權力，注重地區(qū)性的利害關系，在這種不同利益取向的循環(huán)中，北洋系中央與地方產(chǎn)生了割裂。袁世凱感到了北洋解體的風險，他的應對是加快個人集權的進度，包括架空段祺瑞、培養(yǎng)新軍等等。不過，在北洋總統(tǒng)制這個體制的約束下，雙方的矛盾并沒有激化到兵戎相見的地步。但袁世凱復辟的舉動則將矛盾大大激化了，袁世凱的個人利益被光明正大的放到了北洋集團眾人的上方，北洋地方軍閥收回“投資”的可能性由此落空。另外一邊，理想主義革命者蔡鍔在云南舉起反袁大旗，打出了護國旗號，當年勸進時吹下牛皮的張作霖等地方軍閥，這會自然是悄不做聲。當然，袁世凱也并不信任他們。不久之后，袁世凱三路出擊的計劃就制定完成，第一路以馬繼曾為司令，指揮湘西、河南、奉天、安徽等處兵力約兩萬六千人，從湘西入貴州。第二路，以張敬堯為司令，指揮南苑、岳州、南昌、保定等各處兵力，加上川軍兩師三混成旅，總數(shù)約四萬五千人，從四川敘府（今四川宜賓）、瀘州進攻云南。第三路，由廣東廣惠鎮(zhèn)守使龍覲光率粵軍一師假道廣西從滇東南方向進攻云南，以抄襲護國軍的后路。護國戰(zhàn)爭的重點在于四川戰(zhàn)場的攻防，而四川戰(zhàn)場的攻防重點有兩處，一處是瀘州之戰(zhàn)，一處是敘府之戰(zhàn)。敘府之戰(zhàn)中，護國軍以兩千人的兵力與北洋軍相持多日，一度取得了重大勝利，但由于兵力差距，最終敘府還是被馮玉祥拿下。瀘州方面，雖然蔡鍔所部英勇抗爭，但由于給養(yǎng)不足，兵力差距過大，瀘州最終失守。蔡鍔所部，不過寥寥數(shù)千人，而北洋軍參戰(zhàn)兵力卻有數(shù)萬人之眾，在袁世凱的預料中，蔡鍔的起義應該“旋踵而定”，但實際情況卻是護國軍在瀘州、敘府等多出戰(zhàn)場上均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韌性，在餉彈兩缺，后方接濟斷絕的情況下奮戰(zhàn)數(shù)月，牽制住了北洋軍主力，阻止了北洋軍的推進。北洋軍以十倍之兵力差距，竟然與蔡鍔的數(shù)千人周旋了足足數(shù)月，難道曾經(jīng)縱橫天下的北洋軍在兩三年的光景里就墮落到了毫無戰(zhàn)力的地步嗎？北洋系真正的主力在護國之戰(zhàn)中出工不出力，聽調(diào)不聽宣，甚至故意放水以保留實力。北洋系主力在護國戰(zhàn)爭中保存完好，這就是為什么護國戰(zhàn)爭結束之后，仍然是由北洋政府執(zhí)政的原因。四川戰(zhàn)場進入相持階段，這無疑讓各方生起了火中取栗的心思。3月15日，廣西軍閥陸榮廷宣布廣西獨立，陸榮廷是個標準的舊式軍閥，早年以鎮(zhèn)壓鄉(xiāng)黨功勛出眾成名，顯然并非革命之人，其參戰(zhàn)的原因十分簡單——順勢進攻廣東，擴張地盤。由于陸榮廷的演技出色，當時沒人覺得這個袁世凱的鐵桿擁躉會背刺袁世凱，因此，陸榮廷在護國軍的配合下輕松攻下了廣東，后來的北洋政府也只能默認陸榮廷的勢力，將其任命為兩廣巡閱使。再加上貴州軍閥劉顯世的起事，云貴兩廣連成一片，護國軍已經(jīng)有了與袁世凱正面較量的本錢。再造共和的蔡鍔，護國戰(zhàn)爭中朱德也在護國軍中效力而真正給了袁世凱致命一擊的人，來自北洋內(nèi)部。在前線戰(zhàn)場，馮玉祥等人奪回奪回敘府后，即按兵不動，任袁世凱百般催促，始終不發(fā)一兵，等到陸榮廷起義后，干脆暗中與蔡鍔議和。袁世凱心腹陳宧，曾經(jīng)與唐繼堯等十九將軍聯(lián)名勸進，與馮玉祥一樣，明面上喊打喊殺，實際上與蔡鍔私訂停戰(zhàn)和約。馮玉祥與陳宧并非個例，而是前線北洋軍的常態(tài)。3月18日，江蘇將軍馮國璋、江西將軍李純、浙江將軍朱瑞、湖南將軍湯薌銘、山東將軍靳云鵬的聯(lián)名密電，要求取消帝制，懲辦禍首。面對前線壓力，袁世凱終于想到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段祺瑞，希望段祺瑞出山為他主持亂局，段祺瑞回復“出山可以，但要撤銷帝制”。至此，袁世凱認清現(xiàn)實，撤銷帝制，護國運動就此告終。這次運動看似是反帝運動，但實質(zhì)上除了蔡鍔、王文華等少數(shù)幾位真正的革命人士外，其他各方往往各有心思。唐繼堯，時任云南總督。云南下層軍官大多為辛亥骨干，革命意愿強烈，袁世凱復辟后，下層軍官要求唐繼堯帶頭反袁。唐繼堯認為袁世凱勢大，不應該反袁。但下層軍國群情激越，唐繼堯意識到如不反袁，則將失去云南指揮之權，因此被迫投身反袁。在護國戰(zhàn)爭中，出工不出力，對前線蔡鍔的支援較少，對夯實權力著眼很多。后成為滇系軍閥領頭人，借革命之名，行利己之實。劉顯世，時任貴州督軍。面臨與唐繼堯一樣的困境，本身無意反袁，但大勢所趨，為保住地位投身反袁運動，護國運動后升任督軍兼省長，集軍政大權于一身。陸榮廷，時任寧武將軍，督理廣西軍務。曾經(jīng)袁世凱的鐵桿支持者，反袁意在攻粵，事后升任兩廣巡閱使。值得一提的是，陸榮廷在一眾軍閥中堪稱出色（同行襯托），雖然沒有政績，但使百姓不受兵災匪患，安居樂業(yè)，與民無擾。死后遺產(chǎn)甚少，可見并未搜刮百姓，在廣西甚得民心。北洋系，北洋系可分為兩派，一派是老資歷如段祺瑞、馮國璋之流，自認有接班之望，因此堅決反對袁世凱稱帝。另一派底氣不足，前期往往贊成袁世凱稱帝，中期出工不出力，后期倒戈相向，代表如陳宧等人。兩派在護國運動結束后，往往都忙于爭奪袁世凱遺產(chǎn)。云南蔡鍔、貴州王文華等人，屬于真正的革命派，其功績無需多言。蔡鍔親上前線，指揮四川戰(zhàn)局，王文華積極鼓動劉顯世反袁，迫使劉顯世反袁。今天貴陽護國路，正是紀念王文華所命名。至于張作霖、閻錫山等地方軍閥，其實與護國運動牽扯不大，兩人在護國運動前都是積極勸進派，無非是想在威權正重的袁世凱面前表現(xiàn)一番。閻錫山在護國運動后仍舊支持袁世凱，但并無實際行動，袁世凱去世后，全力挺段，被委任山西省長。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內(nèi)容，請
點擊舉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