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學和管理
Taoism and management
結(jié) 論
老子說：樸散則為器，圣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從一般的素材來說，若不經(jīng)過切磋琢磨，就不能成為有用處的器皿。人們理解并運用了這個原則，對自己經(jīng)過一番人工的切磋琢磨之后，就成為官（管理者）和長（領(lǐng)導(dǎo)者）。人稱這種情形為"成器"。不過，成器的大小、高低，雖然見重于切磋琢磨的功夫，而素材的本身卻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從價值方面來說，貴重的素材成為貴重的器皿；卑賤的素材成為卑賤的器皿。甚至有所謂朽木不可雕，糞土之墻不可污的情形。這些都不是光憑后天的人力加工，就能保證它一定成器的。因此，在中國除了重視成器的方法以外，還進一步強調(diào)"成氣"。由于人類的構(gòu)成不僅是軀體，同時有智力體和精神體，素材的部分雖然是先天已經(jīng)決定（現(xiàn)代醫(yī)學強調(diào)基因的組合），但是通過種種正確的方法，不僅可以促進成器的機率，而且可以在素質(zhì)上加以改進，就是所謂"變化氣質(zhì)"，因而成氣。一個氣質(zhì)好的人比氣質(zhì)差的人，其成為高貴有用之器的機率就大得多了。所以說，大制不割，大才就不是單靠切磋琢磨而成的了。（參看本書第三章）總而言之，切磋琢磨是成器的原則，但成什么器，還得看素材的質(zhì)量。如果素質(zhì)好，自然是再好也沒有的了。即使素質(zhì)差些，還可以用變化氣質(zhì)的種種覺悟與培養(yǎng)，使得氣質(zhì)高尚完善。這是道學里非常實際而重要的步驟。
其次，道學里最精簡有力的處人處事的原理，就是"無為"。老子在八十一章、共五千多字的《道德經(jīng)》里，用"無為"兩個字在一起來表示意思共十次。茲引其原文如下：（一）圣人處無為之事（2）。（二）為無為，則無不治（3）。（三）愛民治國，能無為乎（10）?（四）道常無為，而無不為（37）。（五）上德無為，而無以為（38）。（六）吾是以知：無為之益（43）。（七）無為而無不為（48）。（八）吾無為，而民自化（57）。（九）為無為，事無事（63）。（十）圣人無為，故無?。?4）。（以上括號中的阿拉伯數(shù)字是《道德經(jīng)》的章次）
老子講到無為，凡十次。這個"十"的數(shù)目是不是偶然的呢？《道德經(jīng)》是世界上最短而含義最廣、最深的一部哲學著作。他用十次之多來說無為，可見分量是多么重要的了。再者十這個數(shù)，是數(shù)之滿盈。根據(jù)數(shù)理哲學，數(shù)目沒有再大干十的，因此也可以成為老子強調(diào)無為的用意。
無為，照字面來講是消極的不作為或沒有行動。英法聯(lián)軍侵略中國的時候，廣東總督時名琛，先是對于英人的一再照會交涉，不答不理。等到英艦進攻黃埔炮臺，他聽到報告，就說：我們向來又沒有惹他，為什么攻我們的炮臺?他既不開戰(zhàn)，也不防守。等到法國參加了英國攻打廣州，他接到法國的照會．又說：一國不足，復(fù)添兩國，別人伯他，我偏不怕。吩咐把照會束諸高閣，入檔了事，他不怕，卻也不備。等到英法兩軍打進了廣州，他既不逃走，也不投降。等到英軍抓住了他，他既不說話，也不自殺。他被送往印度囚禁，他既不羞愧，也不憂傷。卻不斷作畫吟詩，落款海上蘇武。葉名琛的愚昧懶惰，誤國之深，貽害無窮。而老子所說的無為，其含義就完全不同了。他說：愛民治國，能無為乎?這是一個警問式的句子，對于愛民和治國這樣的大事，你能什么都不做嗎?所以這里引用了葉名琛的例子，顯然和老子的意思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子的無為，是要去為的，是積極的、動態(tài)的，所以說是"為"無為。在無為之前有個為字，在無為之后，又跟了個無不為，老子把一個籠統(tǒng)的作為或行動，根據(jù)辯證的原理分成了三段，就是：有為--無為--無不為。有為是正題，無為是反題，無不為是合題。又根據(jù)：反者，道之動。把反題的無為，特別突出。譬如，唐朝代宗時，回紇都督藥葛羅與吐蕃聯(lián)軍進攻中國，兵達涇陽城。郭子儀奉旨坐鎮(zhèn)在涇陽，嚴行守御。聯(lián)軍不敢勁攻，退屯北原。第二天，聯(lián)軍又開近城下。郭于儀命牙將李光瓚，到回紇營見藥葛羅，責他背盟失信。原來回紇軍是漢奸仆固懷思邀請來的。說是唐天子晏駕，郭令公捐館，來取中國財物．正是其時。李光瓚說明了這些騙局，告訴他說郭令公現(xiàn)就健在涇陽。藥督說：如果令公真在，請來面談。光瓚回報郭子儀。子儀決定單身赴會，馬上揚鞭出城。眾將諫阻不聽。兒子郭晞跪在馬前，說：大人為國家元帥，怎可以身餌虜?令公說："安史亂后，國家殘破，今若與戰(zhàn)，敵眾我寡，又無后勤支援，即使我父子都一拼而死，對國家何益?我若以至誠往示，幸得修和，有利于國家。我如殉難，也可自問無愧了。"說畢，一鞭，絕塵而去。郭晞放心不下，領(lǐng)兵出城遠遠跟著。后來，令公以正義指責藥葛羅，他為令公威儀坦城所感，兩國復(fù)和，且?guī)椭栖姶驍⊥罗Ｔ谶@個事例里，郭子儀與聯(lián)軍正面去打，是正，是有為。而他單身赴會是反，是奇，是無為。結(jié)果是和平勝利，是合，是無不為。老子說：以正治國，以奇用兵。如果葉名琛能真實地了解無為的正確意義，他也可能象郭令公一樣，一面好好備戰(zhàn)，一面正確外交，為國家爭取最有利的實效，消滅英法聯(lián)軍于無形。老子說：其安易持，其末兆易謀。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末亂。豈是單純的不作為而已?
無為還有一個重要的意義，就是自己讓開一步，讓別人能有發(fā)展。吾無為而民自化。人一般都有道德感與責任感。譬如做父母的愛兒女，有時因為太愛了一點，很怕兒女不成器，就盡一切的可能去逼迫兒女從事和完成自己無法完成的工作。本來是很有藝術(shù)天才的，被逼而學機械。本來是很有機械天才的，卻被逼而從事商業(yè)等等。由于一相情愿的好心，拼命的去負人家的責，管人家的事，好象天下要是沒有我，人家就活不下去了。其實，就因為我，始予別人的生命太多的壓力和限制，倒真是活不下去了。自己和別人都苦不堪言，揠苗助長的結(jié)果，就是死亡。因此，要使被此都有輕松些的日子過，就要"為"無為，去放開過度的責任感和榮譽感。不要老背著人家，讓他自己下來走。這樣不但把別人培養(yǎng)了起來，自己也不必那樣辛苦，皆大歡喜。自己讓開一步，大家都得了生機，才有真實的成功。所以說，圣人無為，故無敗。所以能知：無為之益。這樣的無為是要去為的，比單純的有為（去愛，去背負，去揠苗助長）在大多數(shù)的人來說，還要難很多倍。能做得到的，就是真有上德的人，上德無為而無以為。特別是管理者和領(lǐng)導(dǎo)者們，一定要有勇氣，承認人世間的一切都具有差異性與特殊性。因此，最高智慧是能不以個人一時的見解當作普遍真理，而強制于人。因為強制的辦法是徒有其表，既浪費，又無力，最后大家都失敗。強制的另一面是抵制，你會強制，就有人會抵例。這里所說的"讓開"，包括成功酣的讓開，使得大家能獲得成功，和成功后的讓開，使大家可以繼續(xù)成功．
同時，無為是不為私而為。但凡一件事，太考慮自己私人的立場和利益，就總沒有好結(jié)果。由于自我小局的局限，眼光、思考都放不開，其所訂的計劃和決策，不論冠以何種大理由，都是鳴不高、飛不遠的燕雀行徑，最后是誤入誤己。郭于儀如果考慮個人的安全第一，他是很有充分理由的：國家的大元帥，怎能輕身玩敵?接下來的辦法，既然打是打不過人家，只好守．后援是沒有的，于是守到彈盡糧絕，全城死義。頂多做個強巡、許遠一流的消極性的忠臣。那與積極性的、中興國家、揚威中外的郭令公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了。老子說：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其實，大員好了，小局怎會不好?如果只顧小局，眼光如豆，大局是非垮不可。大局毀了，還哪里有小局?這雖是顯而易見的道理，但打開甘五史，可以證明。大多數(shù)的人，一到緊要關(guān)頭，就迷糊了。這就需要有平時道的素養(yǎng)了。
無為是道學方法淪中最特殊、最智慧、也是最具效益的技術(shù)。同時沒有高度的認識和智慧，也根本不會運用．反過來說，凡管理者與領(lǐng)導(dǎo)者能認識和能運用的，就必定是偉大的成功者。
其次，老子提出"四不"，來保證管理者、領(lǐng)導(dǎo)者的永久成功。"四不"是，不自見，不自是，不自伐和不自矜。不自見（現(xiàn)），就是不自已去顯明自己．不自是，就是不自己去肯定自己．不自伐，就是不自己夸獎自己。不自科。就是不自己了不起。常言說，坐轎子要人家始。人家不殆，自已是拾自己不起來的。反而顯得自己愚昧無知，令人恥笑。只要你做得對，做得好，對人有益，自然人家就會來顯明你的好處．所以老子說：不自見，故明。如果自己顯明了自己，別人就不必再多此一舉了．如果自己顯耀得過了分，讓人家聽了要吐，反而把好處湮沒了．問理，你自己不肯定自已，別人就會來肯定你。所以說：不自是，故彰。接著是，不自伐，故有功。不自黔，故長。
論者或謂：老子雖說的是辯證法，到底是幼稚而不徹底的。因為他一直說什么無為啊，不爭啊。殊不知，有的時候什么都不做是很好的，有的場合不干怎么行?有的時候不和人家爭是很上算，可是，有的場合，非爭不可，不爭就要失去一切。為與無為，爭與不爭都是正面和反面的關(guān)系，豈可一既而論？其實，這正是對老子所說的話理解得不徹底。前面已經(jīng)把無為的意義作過相當充分的說明，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了。至于爭與不爭的論點，似乎還有補充的必要。老子最先提出不爭這兩個字，是在《道德經(jīng)》第八章。是教人效法水的智藏，這在本書開頭已經(jīng)討論過。第八章的結(jié)論是：夫唯不爭，故無尤。無尤是沒有過失，不落下遺憾與抱怨，是不爭的結(jié)果．可是什么是不爭呢?總原則是：上善若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怎么能夠不爭?其具體的步驟是：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就是：一個人，極善于選擇適宜的居住地點。心思細密，計劃準備周詳。與朋友來往，本著人道和慈愛。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絕對守信義。專心服務(wù)，管理好眾人的事。辦事極有才干、智能。行動快速果敢，不誤時機。所以他沒有過失，不落下遺憾與抱怨。所謂不爭，就是先做到了以上這七項。可見老子所說的爭和不爭，根本不是一般人想象的，出言相罵，出手相打，動不動來個面紅耳赤的爭，和裝腔作勢，假充涵養(yǎng)的不爭。而是天下都莫能與之爭的不能爭。所以對老于的說話，一定要前后貫通，同時要充分具備常識與知識，來正確理解它。千萬不能管窺蠢測，只把字面上的"意義"來作評論。因此，老子說：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而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這并不是老子對人有所歧視．事實上，人對道的領(lǐng)會力是有差別的。領(lǐng)會力越差的人越歧視道，甚至于譏笑道。那不歧視道的，反得了益處。
還有一個事實，也使老子受到不少委屈。有些人非常崇敬老子，認為老子之言可以解決問題。于是，他們就替老子蓋個什么宮，什么觀，焚燒祈禱，磕頭禮拜。有事要老子來"親自顯靈"替他們辦，他們自己聞道，卻絕對不勤而行之。他們把老子的話編成歌來唱--念經(jīng)，卻不愿費力去體會了解，并照著去行。每過一段時間，那些宮觀，不是天降大火來燒了，就是人做強梁來砸了。人們卻又來重修廟宇，再塑金身，照拜不悟。于是香火可能一天好似一天，而世風卻一天比一天壞。唐玄宗決心大興道教，命令家家戶戶都得必備一本《道德真經(jīng)》，學子考試必考《道德真經(jīng)》，他自己卻整天整夜的跟楊貴紀鬼混。首相用的是頭號的大奸臣，盡量買好番人安祿山，認賊作子。結(jié)果兩京失陷，差一點送了老命。別人要讀要考《道德經(jīng)》，自己不但不以身作則，勤而行之，卻是勤而反之。把行道的責任往人家身上一推了事。但凡用考試來推銷思想是沒有效果的，因為他們的目的是以此進身。只要順著你的意思答，考上就算事，反而教人作弊，歷史證明這樣是不中用的。總之，道是不能拿來拜，也不能叫旁人代理，更不能強逼。老子明明的說：則我者貴。是要親身體會，親身實踐，才能算數(shù)。修之于身，其德乃真。 （假）使我介然（稍微）有知（識），行于大道（上），唯施（走了邪路）是畏（懼）！老子又說：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就是由于這個道理）。
唐玄宗在他當政的前半段，親身行道，于是造成了史稱的開元之治，媲美貞觀。自從改元天寶以后，肆意行樂。朝政腐敗，天下糜爛。激成安史之亂，兩京淪喪。而唐朝居然沒有滅亡，反而出來個肅宗中興，后來氣象一新。多虧了一個道學之士，姓李名泌，字長源，京都人氏。他生來資質(zhì)聰慧，才敏過人。七歲時，玄宗召他進宮，面試才華。當時名宰相張說也在座，宮中設(shè)有棋盤，張說指棋為賦，說："方若棋局，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叫李泌以方、圓、動、靜為要旨立說。李泌不慌不忙，隨口答道："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聘材，靜若得意。"這不但對得工整，立意比張說還高。所以這張說都嘆服，向玄宗致賀，稱國家有幸，生此希才。老張九齡與他結(jié)成忘年之交。他卻專心習道。到了十幾歲時，他見國事日非，毅然上書，批評時弊。玄宗要封他官職，他堅持不受。玄宗就請他以布衣和太子交游。他們感情很融洽，太子稱他先生，而不名。幸虧玄宗有此一舉，保住了大唐的天下。奸相楊國忠見他與太子親善，馬上用計把李泌與太子分開，把他排到蘄春，歷久不許回京。他便藉機隱居穎陽，專心研究道學，不問世事。
馬嵬坡前貴紀與不可一世的楊國忠，雙雙斃命。玄宗蒙塵，遠越四川。在靈武，太子即位，立即飛書召李泌到行在。李泌義不容辭，趕到靈武。肅宗要拜他為宰相。他固辭，說："陛下屈尊待臣，視如賓友，比宰相更貴顯多了。臣有所知，無不盡言，有所見，無不上達，何必一定要受官職呢。"肅宗不能勉強，待遇如前為太子時，史稱：出與聯(lián)鑾，寢與同榻，每事必諮，所言皆從。當時肅宗的詔告，挽回民心，都出李泌手筆。軍書旁午，一切文牘軍情都先送李府。宮廷的鑰匙也交李泌掌管，皇室與政府聯(lián)絡(luò)，完全沒有隔閡，政令煥然一新。
李泌運籌帷幄，光復(fù)兩京。調(diào)停父子，太上皇回鑾。中興大業(yè)就緒后，李泌力請歸隱。對肅宗說了個五不可留：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寵臣太深，臣功太高，行跡太奇。肅宗堅留不得，只好準他，他出門就上路。肅宗跟在后面，邊哭邊送，一直到了城外。只見他，一肩行李，兩袖清風，飄然而去。李泌沒有結(jié)婚，只吃素食。當他走到衡山，發(fā)現(xiàn)皇帝已命地方官在衡山為他蓋房子，并致送盤纏。他于是就住在衡山，不問世事，不跟人往來。
到了代宗即位，迷信佛教。內(nèi)，用了太監(jiān)程元振、魚朝思，循私蒙蔽。外，大臣昏庸錯愕，藩鎮(zhèn)狂妄專恣。會吐蕃入寇，代宗蒙塵。幸虧有個郭于儀在外面勉強支撐，國家危亡在即。于是郭請李泌再度出山，欲拜為宰相。李泌力辭，代宗就在大內(nèi)蓬來殿側(cè)，特筑一座書院，請他住定，每事諮詢?？墒莾?nèi)外臣僚用各種辦法明排暗害，代宗無法應(yīng)付。就與李泌密約，請他暫到江西，出任判官。等他一得機會，除掉那些孽障，要李泌隨時候旨，立即進京。李泌很同情皇帝，所以答應(yīng)他的要求。代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除去宰相元載。召回李泌，可是還不為其他大臣所容。于是再出李泌為灃州刺史。這次不及召還，代宗已崩。德宗繼位，比代宗稍為精明果斷，依郭于儀為長城。后子儀老死，宰相楊炎、廬杞相對于使用毒計，陷害忠良都是一個比一個狠。朝廷內(nèi)戰(zhàn)，藩鎮(zhèn)禍烈。姚令言亂軍入京，德宗慌忙出奔，連御璽都顧不及拿。藩鎮(zhèn)接連叛變，德宗先逃奉天，后奔大梁，越跑越遠，甚至絕糧。那時，德宗想起了李泌，請他出來安撫陜州。李泌到陜，軍民見到是他，開城反正，夾道歡迎。李泌主持開山鑿渠，運糧接濟行在，德宗拉著兒子的手說："這下我們父子可以有命了。"
當時還有兩位武將，李晟和馬燧，沒有他們忠勇奮戰(zhàn)，也不可能有后來的恢復(fù)。德宗回鑾以后，聘李泌為同平章事。馬上就有人向德宗進讒，要害李晟昆、馬燧，德宗就動搖了。有一天，德宗對李泌說："從前好多人用各種辦法害你，請你千萬不要報復(fù)。如果你覺得什么人有德于你，告訴我，我必替你答報他。"李泌說："陛下，臣向來是奉道唯謹?shù)娜?，從不與人結(jié)仇。從前陷害臣的人們，到現(xiàn)在都已死了。而我的幾個朋友，現(xiàn)在也都已顯貴，根本也不需我去報德了。不過，既蒙陛下提起，臣倒有一事相求。不知陛下可肯俯允?"德宗說： "一定一定，你請說吧。"李泌說："就是請陛下莫聽讒言，加害功臣。"德宗臉色遽變。李泌不慌不忙地接著說："譬如，李晟、馬燧，功高遭嫉，是必定有人要害他們的。如果陛下聽信了他們，以后萬一遇到急猝，還有誰肯為陛下出力?如果陛下對他們以坦誠相待，有事使其得專征伐；無事入朝奉請。豈非君臣之間的至樂嗎?功臣們也不可自恃功勞，大家站自己的地位，守著禮儀。這樣就天下太平，生民有幸，臣也自在受庇得益之中了。"德宗說："每次聯(lián)聽你說話，開頭總是一楞，后來聽你慢慢分剖，都是為天下的至計，不由得不油然生敬。聯(lián)敬當書紳。"李、馬二人出來向李泌道謝，李泌說："二公不必稱謝，我只是為國家啊。"李泌見天下已安，辭職還山。德宗這次抵死不放。李泌為德宗劃謀，對回紇展開主動的和平外交，以后分別遣使往撫吐蕃、云南、大食、天竺諸地，宣布威德。諸侯聽命，暫時沒有外患了。不久，李泌一病不起，遽然歸天。年六十有八歲。
李泌歷事三朝，功彪業(yè)著；沒有李泌，就沒有大唐，一生系天下安危數(shù)十年。而口不言功，急流勇退，是道學中的一個極好的榜樣。有一次，德宗說："天下事都是命數(shù)注定的。"李泌說："天下命數(shù)之事，常人可以說，唯有做君、相的人不可說。古來桀封之流的暴君，部說我命在天，來為自己的過失遮掩。殊不知，君、相有造命的職資，不能盡聽命運的捉弄，而不去積極的思考謀慮，為生民立命。"凡此，都是天下至理名言。先是肅宗有兩個皇子，因非張后所出，里外交害，肅宗信讒，殺掉了小兒子。后來又氣急敗壞地要殺大兒子。李泌乘便，為吟黃瓜臺詩：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等他消了氣，慢慢的分析情形給他聽，勸他千萬不能殺兒子了。他感動得淚下沾衣，發(fā)誓不殺兒子了。這將要被殺的廣平王在桌子上放好了藥酒，準備父王旨意一下，馬上吞服。他聽說李泌的勸說成功了，哭著來謝李泌。李泌不受他謝，卻勸他對父親更要加倍盡孝。這就是后來的代宗。德宗為了有人要害太子的丈母娘，說她家造反，因此連累了太子。德宗要廢殺太子，李泌說太子索來仁孝，這事必定冤枉。德宗說："你這樣跟我反對，難道你不怕死?"李泌說："就是怕死才這樣勸陛下的。因為你過幾天發(fā)覺了太子的冤情，就一定說，你李泌做什么宰相，明白看著聯(lián)錯殺了太子都不勸勸我?就算是民間，有人打孩子，鄰居也應(yīng)該勸勸啊。難道你就幸災(zāi)樂禍，隔岸觀火?那我現(xiàn)在就殺你這老頭子給太子報仇。"德宗說："這是我家里的事，你為什么偏要管?"李泌說："天子以四海為家，臣備位宰相，天下一草一木都是我的責任。怎能看著太子冤死都不管?"德宗說："那讓我再好好想一天吧。"李泌說："想想是沒有問題，可是陛下回宮后，只可一個人想，千萬不可讓別人幫你想，那樣的話，太子就死定了。"第二天，德宗單召李泌入宮，抓住他的手哭著說："我已查明，太子的確是無辜的。要不是你，我這輩子都要在后悔自責之中了。"這太子就是后來的順宗皇帝。唐朝不僅政府靠李泌，皇家也靠李泌，危而不危。
李泌的智慧、言行、風范，對父言慈，對子言孝，對君言正，對臣言賢，消除禍害于未形，這完全是道家的典范，把矛盾統(tǒng)一起來。決不為一己私利，惟恐天下不亂，然后趁火打鐮刀，連打帶鉤，最終同歸于盡。司馬談?wù)f："道家因陰陽之大順。兼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yīng)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中國的諸子百家的牙盾，就在"道"里統(tǒng)一了起來。橫觀今日世界，汲汲不可終日。東西方思想文化的矛盾，也必在"道"里統(tǒng)一。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
最后．老子說："則我者貴。"這是一個帶著祝福的允許：凡是按照宇宙規(guī)律辦事的，就必定是成功者。"貴"的內(nèi)容，可能是高貴。可能是清貴，可能是尊貴，可能是顯貴，可能是陰貴，可能是富貴，也可能是榮華富貴。就是一定能出人頭地，勝人一籌。這個允許不是基于空泛的希望，而是基于數(shù)學上的計算。因為，雖然道是易知也易行的，事實上，絕大部分的人都不知也不行。由于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不知也不行，所以能知能行的人就已經(jīng)比那些人了不起多了。再加上行出來的都是合乎規(guī)律的，就是已經(jīng)立于不敗之地。那些行事不由正道的，紛紛如小丑跳梁，此起被落。最后剩下來的只是那少數(shù)不敗之人，才是真正永久的成功者。所謂成功者，可以適應(yīng)于各種層次：個人的層次，家庭的層次．團體組織的層次，國家的層次．甚至世界、宇宙的層次。所以老子這句"則我者貴"的祝福，更是管理者應(yīng)當書紳．須臾不可忘懷的座右銘。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