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詩人中有”二謝“,大謝為謝靈運,小謝為謝眺。宋朝也有二謝,兄為謝逸,從弟為謝薖(kē)(1074~1116)。呂本中曾經稱贊二人:逸詩似康樂,薖詩似元暉 。即哥哥像謝靈運,弟弟像謝眺。對于詩人來說,這是相當高的評價了。
關于謝逸,老街在這篇文章里聊過:《觀宋填詞64 碧紗籠與爛泥巴 這3首題壁詩因作者尊卑不同待遇迥然》。
謝薖字幼盤,和從兄被并稱為”臨川二謝“ ,號竹友居士,有《竹友詞》傳世。 和哥哥謝逸一樣,他也是北宋江西詩派二十五法嗣之一。我們今天看看他的兩首代表詞作。
謝薖的詞作中,最有名的就是《鵲橋仙》,寫得也是七夕。閱讀這首詞,不妨和秦觀的《鵲橋仙》放在一起來欣賞。
秦觀《鵲橋仙》: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與秦觀這樣的巨星相比,謝薖暗淡得多,他的這首《鵲橋仙·月朧星淡》也同樣不如秦觀詞那樣光彩奪目:
月朧星淡,南飛烏鵲,暗數(shù)秋期天上。錦樓不到野人家,但門外、清流疊嶂。
一杯相屬,佳人何在,不見繞梁清唱。人間平地亦崎嶇,嘆銀漢、何曾風浪。
填詞最常見的套路就是上闋偏于寫景,下闋偏于寫情,這是一首七夕之夜觸景生情的作品。
1、上闋
月朧星淡,南飛烏鵲,暗數(shù)秋期天上。月色朦朧,星光暗淡,烏鵲南飛,又到了七夕牛郎織女相會的時節(jié)。
錦樓不到野人家,但門外、清流疊嶂?!板\樓”句是指繁華鋪張與村野之家無關。錦樓,據《西京雜記》說,漢武帝時有曝衣樓,每年七月七日,宮女出來曝曬后宮衣物。
在這樣一個夜晚,詩人門前是大自然賜予的美麗風景, 一眼望出去,有清澈的溪流和重重的山巒。
2、下闋
一杯相屬,佳人何在,不見繞梁清唱。下闋寫情,曾經的“繞梁清唱”似乎還在耳邊回響,但是佳人早已不在,詩人孑影獨立,唯有舉杯邀明月了吧。繞梁清唱, 典出《列子·湯問》:
韓娥過雍門,唱歌求食。走后,余單音間繞梁,三日不絕。
人間平地亦崎嶇,嘆銀漢、何曾風浪。 人生坎坷崎嶇,而銀河風平浪靜,牛郞織女可以平安相會。天上人間,為什么如此不同呢?
和秦觀相比,兩首詞的主旨都在最后三句。
謝薖詞結尾是:人間平地亦崎嶇,嘆銀漢、何曾風浪。小謝鵲橋仙是抒情相思,懷念遠方的佳人,對比的是人間天上,一坎坷一平靜。
秦觀詞結尾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嘆息的是“歡娛苦短、聚少離多”,后面以“豈在朝朝暮暮”反轉,即使歡娛苦短也不影響“兩情久長?!?/p>
兩首詞勢均力敵,都是七夕詞中的佳作。
蘇軾有一首著名的中秋詞《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同時表達了對自己弟弟蘇轍的懷念:兼懷子由。謝薖也有一首懷念自己從兄謝逸的中秋詞流傳甚廣:
《醉蓬萊》中秋懷無逸兄
望晴峰染黛,暮靄澄空,碧天無漢。圓鏡高飛,又一年秋半。皓色誰同,歸心暗折,聽映云孤雁。問月停杯,錦袍何處,一尊無伴。
好在南鄰,詩盟酒杜,刻燭爭成,引觴愁緩。今夕樓中,繼阿連清玩。飲劇狂歌,歌終起舞,醉冷光零亂。樂事難窮,疏星易曉,又成浩嘆。
上闋開篇寫景,皓月高懸,孤雁鳴空,光陰流逝之間,詩人心生思歸之意。后面化用李白《把酒問月》: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錦袍,指李白,此處代指自己的從兄謝逸?!缎绿茣の乃噦髦小だ畎住罚?/p>
白浮游四方,嘗乘月……著宮錦袍坐舟中,旁若無人?!?/p>
不知親人何處,所以有李白獨酌無相親(一尊無伴)的嘆息。
下闋換頭寫身邊的詩友,杜甫有詩《南鄰》:"錦里先生烏角巾,園收芋栗未全貧。"?!翱虪T爭成”即“擊缽催詩”的故事,典出《南史.王僧儒傳》 :
南齊竟陵王蕭子良常夜集學士,刻燭作詩??桃淮缦蕹伤捻崱J捨溺f:“頓燒一寸燭,而成四韻詩,何難之有?!蹦伺c丘令楷江洪等共打銅缽立韻,擊缽音止,詩即成。
“刻一寸限成四韻”,燒一寸的蠟燭,需要做出四韻八句的詩。
阿連,指謝靈運從弟謝惠連,亦泛指兄弟,此處指與謝逸的兄弟之情。清玩,玩賞雅致之物,古語中“玩”是仄聲,所以與亂、嘆押韻。
閱讀這首中秋懷人之詞,可以和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一同來欣賞: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兩首詞讀過以后,即使說不出所以然來,但依舊能感覺到,蘇軾為何被稱之為“坡仙”。楊慎《草堂詩余》贊嘆到:
中秋詞古今絕唱。此等詞翩翩羽化而仙,豈是煙火人道得只字。
謝薖鵲橋仙與秦觀詞比較尚可,但是其中秋詞和蘇軾相比,便成“人間天上”了。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干脆說:
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
結束語
謝薖30多歲時參加科舉,不第而歸,從此養(yǎng)淡泊功名之心,與謝逸二人布衣終身。按照慣例,老街結束時候用其韻填《鵲橋仙·七夕》一首:
清風月轉,浮槎夢醒,回首五湖煙浪。迢迢銀漢鵲飛時,羨牛女、人間天上。
佳期一瞬,鴻書萬里,欲覓云埋青嶂。妝樓颙望閱千帆,誰共我、淺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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