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1年,在位56年之昭襄王終于告別了他的赳赳老秦,載著統(tǒng)一宇內(nèi)的未竟大業(yè)撒手西去。
53歲的安國君嬴柱帶著遲暮的喜悅登上寶座,是為秦孝文王。華陽夫人被立為王后,異人也終于成為了太子。
嬴異人立為太子之后,趙國也做了一個痛苦但明智的選擇:送趙姬母子回秦國。于是,趙姬和年幼的嬴政告別了暗無天日的幽絕生活,回到祖國溫暖的懷抱。這段充斥著屈辱和不幸童年時光,不可否認地給嬴政幼小的心靈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并且伴隨他一生。多年以后,身為秦王和始皇帝的嬴政之所以沉默寡言、敏感多疑、冷漠陰鷙、刻薄殘忍,跟這段不堪回首的童年記憶是割舍不開的。
最高權力的神杖近在咫尺,等待成為呂不韋和嬴異人未來歲月的主要任務。而秦孝文王漫長的太子生涯中聲色犬馬、酒色迷離,原本強壯的身體早已羸弱不堪。
然而,命運女神竟如此垂青呂不韋。
秦孝文王在位僅僅三天,就迫不及待地跟著他父王走了。秦人還沒有從昭襄王駕崩的陣痛中緩過神來,緊接著又為吊唁孝文王而痛苦。
異人即位,是為秦莊襄王。華陽王后被尊為華陽太后,其生母夏姬被尊為夏太后。而呂不韋也終于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秦丞相。由于嬴異人對國家的外交、內(nèi)政、軍事、經(jīng)濟、文化一竅不通。所以呂不韋很自然地成了大秦帝國的幕后真正主宰者。
“立國家之主贏幾倍?”
“無數(shù)?!?/p>
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黃沙始到金。
十年前傾家蕩產(chǎn)所做的這筆政治投資,終于贏得無數(shù)的回報,呂不韋有理由驕傲。
但真正的責任才剛剛開始,呂不韋也盡情地享受著這樣的壓力。他握住秦國這駕鐵血戰(zhàn)車的韁繩時,駕馭著它奔赴一片更為遼闊的疆場,去實現(xiàn)秦國數(shù)百年來無數(shù)君王將相為之前仆后繼的偉大夢想——問鼎天下!
呂不韋不愧是天生的政客,他洞悉著這個帝國的一切:自商鞅變法,秦國奉行著嚴刑峻法的法家思想。它在一段時期內(nèi)整頓綱紀、增強國力,可它的副作用是導致和掩蓋社會矛盾,不利于長久地維系民心。他新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治愈長久以來纏在貫穿在秦國百姓命運中的沉疴。取而代之的是寬刑減賦、布施于民。
其次,呂不韋于秦莊襄王元年(公元前249年),消滅東周,國祚八百年的長壽王朝從此在天下除名。呂不韋因此被秦莊襄王封為文信侯,并享有河南、洛陽的食邑十萬戶。這里順帶提一句,七年前,秦昭襄王也曾攻打過債臺高筑的東周赧王,遷九鼎于咸陽,徹底束了那落魄天子的悲劇一生。但那次周朝宗室還未完全滅絕,在鞏地茍延殘喘。
接著,呂不韋派國尉蒙驁(蒙恬之祖父)率軍攻打韓國,奪取戰(zhàn)略重地成皋與滎陽,建立三川(河、洛、伊)郡,秦國東疆與魏都大梁城交接,東出天下的豫西走廊被打通。
秦莊襄王二年(公元前248年),蒙驁趁趙軍主力在廉頗的率領下攻打燕都薊城,偷襲趙國西疆,略城三十七。幸虧李牧南下,廉頗回軍,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
秦莊襄王三年(公元前247年),呂不韋再次謀劃出兵,蒙驁由豫西通道去攻打魏國,攻占了高都和汲縣等二十余座城池。與此同時,王龁(王翦之子)攻占三晉上黨郡各城,建立太原郡,并與蒙驁從東南兩個方向直逼魏都大梁,魏國窘迫到了極點。
國之將亡,魏安釐王再也顧不上去猜忌十年前竊符救趙的弟弟信陵君了。信陵君由邯鄲重回大梁,開始反擊秦國,合縱五國(齊國除外),指揮聯(lián)軍左右開弓,大破蒙驁、王龁,殺傷秦軍無數(shù),一路竟遠追至函谷關下,為東方五國重拾勝利的信心。
這一年,35歲的秦莊襄王駕崩,年僅13歲的嬴政繼位為秦王,尊呂不韋為相國,效仿先賢管仲與齊桓公,呂不韋號稱秦王之“仲父”。
秦王嬴政年幼,大秦帝國的權柄徹底落在呂不韋手上。
為加快大秦統(tǒng)一天下的腳步,呂不韋沒有片刻的松懈,更大規(guī)模的東征也拉開了序幕。在此之前,他必須要解決一個人,那個讓秦國吞下失敗苦果的信陵君魏無忌。白璧無邪的信陵君在秦國間諜謠言之下無奈地放棄自己的兵權,徹底墮落為放浪形骸縱情聲色的酒鬼。英雄無用處,酒色了殘生。悲哉!
從此大秦鐵血之師,再無敵手。
秦王政元年(公元前246年),秦國國尉蒙驁大舉攻趙,攻取趙國故都晉陽(今山西太原),大顯名將風采,沒有了信陵君的六國,根本不堪一擊。
秦王政二年,秦軍進攻魏國的卷地,斬首魏軍三萬,趙國因為信陵君感到不平,不僅不去相救,反派廉頗伐魏,攻取魏邑繁陽??尚?,可笑!
秦王政三年,蒙驁率大軍進攻韓國,以所向披靡之勢連下十三城。當年十月,蒙驁攻打魏國的畼城和有詭。由于這一年秦國遭遇嚴重災荒,糧草不濟,所以遲至四年春才將其攻陷。
秦王政五年,蒙驁乘勝而進,大舉攻占魏國的酸棗、燕、虛、長平、雍丘、山陽等二十余城……
秦王政六年,韓、魏、趙、衛(wèi)、楚等五國匆忙拼湊了一支合縱聯(lián)軍,對秦國展開反攻,一度占領了壽陵。呂不韋命秦軍組織反擊,五國聯(lián)軍迅速瓦解。秦軍一路追擊,順勢吞并了弱小的衛(wèi)國。
秦國的節(jié)節(jié)挺進令東方列國被一種恐怖的末日氛圍籠罩。
呂不韋眼見秦國對東方諸國在軍事上已具備絕對優(yōu)勢后,又將目光轉向秦國脆弱而蒼白的一面——文化。武力征服的只是一時的城邑和土地,惟有文化才能長久的統(tǒng)御人心。于是,他學習戰(zhàn)國四公子,廣納門客,求賢若渴,后來的輔佐嬴政統(tǒng)一天下的丞相李斯便是其中一員。
待到一切準備就緒,呂不韋下令門客撰文者,每人把自己所聞所見和感想都寫出來。因此,古往今來、天地萬物、興廢治亂、三教九流,在這些門客的文章中全都有所論及,后經(jīng)篩選、歸類、刪定,《呂氏春秋》問世。
這是一部薈萃了諸子百家(儒家、墨家、道家、法家、陰陽家、名家、農(nóng)家、縱橫家、兵家等)的學術精華、總攬?zhí)斓厝f物古今之事、長達二十余萬言的煌煌大作。其內(nèi)容分為八覽(有始、孝行、慎大、先識、審分、審應、離俗、時君也)、六論(開春、慎行、貴直、不茍、以順、士容也)、十二(孟、仲、季之春夏秋冬)紀。他在全書總序的《序意篇》中就這樣寫道:“凡十二紀者,所以紀治亂存亡也,所以知壽夭吉兇也,上揆之天、下驗之地、中審之人,若此,則是非可不可無所遁矣。”我雖然沒有充沛的時間精力和足夠的學識去拜讀,但還是在千年之后為他默默點贊。
萬古凌霄一羽毛。
再大的功業(yè)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成為明日黃花,而思想?yún)s能傳之久遠,它承載著生命之外的永恒價值。
書成之后,他特意把它刊布在咸陽的城門上,懸榜邀請各諸侯國的辯士學者前來觀看。我在告示中稱:“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成語典故“一字千金”來源于此。
《呂氏春秋》在一代又一代人的研習讀誦中煥發(fā)出永不泯滅的光芒。因為它,呂不韋注定千古留名,足以和編撰《永樂大典》的明成祖朱棣、修訂《四庫全書》的清高宗弘歷相媲美。
軍事上為秦國策劃攻城拔寨的戰(zhàn)略,文化上為秦國譜寫經(jīng)傳不息的《呂氏春秋》,身居丞相之職,手握生殺大權。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然而,站在巔峰上的呂不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趙姬會成為他終結他政治生涯的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