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殷璠的《河岳英靈集》中稱:“開元十五年后,風(fēng)骨聲律始備”。殷璠是開元、天寶年間人士,他對盛唐詩的評論應(yīng)該是實時、客觀的。故后人常以開元十五年為盛唐詩壇的開端。而這一年,詩仙李白初出茅廬,詩圣杜甫還是為了摘棗子“一日上樹能千回”的少年郎,詩佛王維正在長安四處“拜碼頭”以考取進士,彼時詩空上閃耀的巨星是“七絕圣手”王昌齡。“昌齡工詩,緒密而思清”,被稱為“詩家夫子”,到了宋代又被傳為“詩家天子”。
作者:辛上邪
“詩家天子”竟不明不白地死于刻薄兇殘的小人之手”
然而無論被尊為“夫子”或“天子”,皆與其悲慘結(jié)局無補。王昌齡字少伯,約生于長壽元年,郡望為瑯琊(今屬于山東),籍貫為京兆(今西安),曾在太原居住過。家境貧寒,自述“久于貧賤”,少時在家鄉(xiāng)務(wù)農(nóng),青壯年時云游天下,陜西之外,還去過開封、太行山、邯鄲等地。游歷河北、河?xùn)|、河西、隴右等邊塞,寫下大量邊塞詩,名句“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即成于云中(今呼和浩特)。返鄉(xiāng)后,王昌齡約三十四歲,隱居于藍田的石門谷。次年,開元十五年,中進士,步入不如意的仕途。
進士及第后,王昌齡被授予秘書省校書郎。秘書省相當(dāng)于唐代國家圖書館,校書郎為正九品上,負責(zé)校讎,即校對工作。品位雖微,但據(jù)成于德宗朝的《通典》所說,“為文士起家之良選。其弘文、崇文館,著作、司經(jīng)局,并有校書之官,皆為美職,而秘書省為最。”王昌齡便在這個“美職”上干了六七年,寫了不少宮怨詩,直到開元二十二年考過博學(xué)宏詞科,才被授予汜水尉??婆e考試始發(fā)于隋煬帝,成型于唐代。但唐代的科舉與后世不同。唐代出身寒門的進士及第后,只是改變了身份、具有做官的資格,并不能隨即做官,還要等吏部遴選才會被委任官職。有的人脈不強、運氣不好的進士能等數(shù)年之久。玄宗為此創(chuàng)制了博學(xué)宏詞科等考試,進士通過后便可正式做官。王昌齡亦遵循這條晉升路線,先作了幾年正九品的秘書郎,考過博學(xué)宏詞后,去作了縣尉。但不知何故,汜水縣尉為九品下,官位反不及校書郎。
開元二十六年,王昌齡被貶到嶺南,途中路經(jīng)襄陽與孟浩然會面,孟浩然寫詩相贈。王昌齡在詩中稱“得罪由己招,本性依然諾”。作為著名詩人,王昌齡亦深具個性。他的個性為不僅招來嶺南和十年之后的龍標(biāo)之貶,也為其引來最后的殺身之禍。次年,玄宗大赦天下,王昌齡被召回。無罪一身輕,王昌齡再度去襄陽見孟浩然。不曾想這一次相會讓孟浩然喪命?!伴_元二十八年,王昌齡游襄陽。時孟浩然疾疹發(fā)背,且愈。相得歡甚,浪情宴謔,食鮮疾動,終于冶城南園。年五十二。”一場海鮮歡宴,終止了這場始于十三年前的友誼——開元十五年王昌齡考中進士時,略長其幾歲的孟浩然去長安備考,二人定交。
與孟浩然永訣的第二年,年約五十歲的王昌齡被任命為江寧縣丞。因這一段官職,王昌齡又被稱為王江寧,如同李白是李翰林、杜甫是杜工部、王維是王右丞、李邕是李北海、韋應(yīng)物是韋蘇州等。五十六七歲時,王昌齡遭遇二度貶謫,被發(fā)配去了龍標(biāo)(今湖南懷化地區(qū)黔陽鎮(zhèn))。當(dāng)年殷璠編詩集時,評價正在龍標(biāo)任職的王昌齡為“奈何晚節(jié)不矜細行,謗議沸騰,兩歷遐荒,使知音者嘆息。李白的“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fēng)直到夜郎西”即聞聽王昌齡被貶所作。
李白、杜甫的交游廣為世人矚目,殊不知王昌齡和李白的交情更深。早在王昌齡隱居石門前,就認(rèn)識了李白。李白先在襄陽結(jié)識了孟浩然,又行至河北鄴州遇到了王昌齡,次年,孟浩然去長安時才見到王昌齡。因此,王昌齡和李白的相識先于與孟浩然。王昌齡任校書郎期間,李白也去了長安,彼時長安文藝圈熱鬧非凡,詩歌創(chuàng)作高潮迭出,詩人們整日杯籌交錯,好不快樂。開元二十二年,王昌齡就任汜水縣尉后,與賀知章、崔渙等一同在揚州為日后鑒真和尚修行的龍興寺復(fù)建舉辦“奠基”儀式。李白彼時亦在揚州,兩人應(yīng)有會面。五年后,二人又相會在巴陵。天寶初,李白在翰林院任職時,王昌齡從江寧返回長安,逗留半年之久,與李白相從甚密。天寶三年春,賀知章致仕不久,玄宗賜金令李白離職。夏天,李白初遇杜甫,又與杜甫、高適相聚數(shù)月。天寶五年,李白去江南拜訪《將進酒》中的那位元丹丘,在江寧時見到了王昌齡。如此厚密的交往,致使李白聽說王昌齡被貶龍標(biāo)時,立即痛心疾首地遙寄詩作。
但王昌齡似乎對貶謫無所謂,對龍標(biāo)的生活也感到很愜意,“沅溪夏晚足涼風(fēng),春酒相攜就竹叢。莫道弦歌愁遠謫,青山明月不曾空”。王昌齡在黔陽任職期間“為政以寬”、“愛民如子”,尊重當(dāng)?shù)孛缑耧L(fēng)俗、改善民族關(guān)系,也收獲不少苗族“粉絲”——“溪蠻慕其名,時有長跪乞詩者”。
安史之亂爆發(fā)后,玄宗大赦天下,王昌齡在六十五歲時得以離開龍標(biāo),被委以淮南某職。肅宗繼位后的至德二載,王昌齡在赴任時路過亳州被刺史閭丘曉“忌殺”。不知“忌”是嫉妒或記恨,可以確定的是,閭丘曉沒有權(quán)利處決王昌齡,他殺害詩人完全是出于一己之私的找借口。閭丘曉“素愎戾,馭下少恩,好獨任己”??蓱z寫下“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guān)。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王昌齡竟不明不白地死于刻薄兇殘的小人之手。更被悲催的是,六十六歲的詩人很可能是被“杖殺”,其痛楚可想。同年十月,張鎬因閭丘曉救援不利、貽誤戰(zhàn)機而杖殺了閭丘曉,為王昌齡報了仇。閭丘曉臨死前哀求,‘辭以親老,乞恕’,鎬曰:‘王昌齡之親,欲與誰養(yǎng)乎?’”在血的事實面前,閭丘曉無言以對,唯有受死。據(jù)學(xué)界分析,張鎬能殺閭丘曉是因高適授意。”王昌齡若在天有知,也算有些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