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印象主義對繪畫的發(fā)展具有不容懷疑的影響，但是使繪畫發(fā)生根本性轉折的并不是印象主義畫家，而是繼他們之后興起的另一些畫家。
保爾·塞尚(PaulCezanne)是后印象主義三位代表人物中最年長、最有影響的一位。他于1839年1月19日生在法國南方小城艾克斯一角--普羅旺斯，他的父親先是帽商，后又成為一名銀行家。家境的殷實使塞尚一生不必為衣食操心，但專橫的家長也并沒給他多少快樂。
塞尚最初在當?shù)氐牟ㄅ灾袑W讀書，他的數(shù)學、化學、拉丁文、希臘文的成績都十分優(yōu)秀；此外，詩歌也是他喜愛的對象。在這所學校里塞尚結識了左拉，同這位未來的大作家成為莫逆之交；這種友誼持續(xù)到左拉發(fā)表《作品》后才告結束，因為這部小說中描寫的那位失敗的畫家暗示了塞尚。這時，塞尚也漸漸迷上了繪畫。1858年底，塞尚通過了中學的畢業(yè)會考，由于他父親這位典型的資產者堅持要他選擇一種體面的職業(yè)，1859年塞尚進入當?shù)卮髮W的法學院學習法律，同時他仍繼續(xù)學習繪畫。
對繪畫的強烈感情和左拉的不斷召喚，使塞尚渴望到巴黎學習繪畫，在母親的支持和兩位姐妹的幫助下，他終于得到父親的批準。1861年塞尚來到了巴黎，再度同左拉相聚，共同夢想著、追求著光輝的未來。塞尚經常出入魯佛爾宮等美術館，認真研究德拉克羅瓦、魯本斯、丁托列托以及庫爾貝等更新近的畫家的作品。
由于美術學院拒絕他入學，塞尚到瑞士學院(這種學院實際上是私人辦的畫室)學習，從而結識了印象主義者中最可愛的人物畢沙羅。1867年，塞尚迷上了一位年輕的女模特兒瑪麗-奧爾當茨·菲凱，這位女子后來成了他終生的伴侶。1870年，普法戰(zhàn)爭爆發(fā)，為了逃避征兵，也為了向父親隱瞞和情人的同居，塞尚移居到故鄉(xiāng)附近的艾斯塔克。這個時期塞尚的作品較為優(yōu)秀的是《多米尼克叔叔》(約1866年)和《黑色的鐘》(1870年)等。粗重的輪廓線、厚涂的色彩、有力的筆觸既呈現(xiàn)了塞尚個人的特征，也帶有浪漫主義畫派和馬奈等的影響痕跡。
1872年，塞尚跟隨畢沙羅和吉約曼在奧維爾的大自然中寫生作畫，這一段的經歷對塞尚頗有意義。他掌握了印象主義的技法，他的畫面開始亮了起來，各種鮮明的色彩由厚重的筆觸和畫刀擺在畫布上，形成一種十分鮮艷悅目的色調?！冬F(xiàn)代奧林比亞》(1872-1874年)、《縊首者之家》(1873年)、《肖凱像》(1877年)都展示了這種變化的跡象。
1872年，他的情人瑪麗-奧爾當茨·菲凱為他生了一個同名的兒子。由于要得到父親經濟上的支持，塞尚不得不長期隱瞞他同情人的關系；只是獲得父母同意之后，他才在1886年娶了這位女子。同年他的父親也去世了。在塞尚孤獨奮斗的一生中，他的夫人默默地為他充當模特兒，使他創(chuàng)作了許多幅杰出的肖像。
七十年代，是印象主義大放光彩的時期，塞尚也參加了印象主義者第一屆和第三屆聯(lián)合展覽會。與其他印象主義畫家一樣，他也受到輿論強烈的抨擊。塞尚是一個性情孤僻而又高傲的人，同莫奈等印象主義代表人物的關系也不好；再加上沙龍和評論界的敵視，使他變得更加落落寡合；而老朋友對左拉的不理解，越發(fā)令他悲哀。從七十年代末，他開始離開繁華的大都市巴黎，回到故鄉(xiāng)去埋頭作畫。塞尚曾說:“我決定悄悄地作畫，直到有一天我覺得能從理論上論證自己的實驗成果為止。”
八十年代,塞尚獨特的面貌開始形成了?！端P、玻璃杯與蘋果》(1879--1882年)、《藍色的花瓶》(1883-1887年)、《塞尚夫人像》(1883-1887年)、《圣維克多山》(1885-1887年)都是一個證明。塞尚在同印象主義者的接觸中，漸漸不滿足于他們那種只追求生動印象的表現(xiàn)手法和藝術理想，他希望創(chuàng)作一種更堅實更富紀念碑氣勢的東西。其中既有印象主義者對自然的真實觀照又有古典畫家的完美結構。他一生的不懈探索，都體現(xiàn)了他的這種觀念。八十年代中期，父親逝世后給他遺留了一筆財產，免除了生活之慮的塞尚更加專心于自己的藝術天地中；別人的誤解、歧視、否定都只是愈加堅定了他的自信，他認為自己是唯一真正的畫家。
1886年，塞尚同那位功成名就的大作家左拉長達三十年的友誼終止了。九十年代，塞尚的藝術更臻完美；盡管世人仍沒有承認他的創(chuàng)造天才，但在某些年輕人中間他找到了一些敬仰者，得到了些許的慰藉。為了獲得結構完美的藝術效果，他在色彩的推移變化中耗盡了心血。他反復在一些風景、靜物和肖像等作品中解決著繪畫構成的基本問題，從而創(chuàng)造出了韻味深沉，色調精美，構圖嚴整的典范之作。《玩紙牌的人》(1885-1890年)《穿紅背心的少年》(1890-1895年)、《暖房里的塞尚夫人》(1890年)、《靜物》、(1895-1900年)、《沃拉爾像》(1899年)、《圣維克多山》(1894-1900年)等作品是任何一位現(xiàn)代繪畫的愛好者都不會淡忘的精心佳作。
在對繪畫結構的探求中，塞尚漸漸形成了他的見解。1904年，他寫給年輕的崇拜者貝爾納的一封信中再次強調要用圓柱體、圓球體和圓錐體來認識表現(xiàn)自然形態(tài)，這種觀念直接影響了二十世紀最大的現(xiàn)代藝術運動—立體主義。對塞尚來說，形與色是不可分割的，他始終渴望利用色彩筆觸來建構繪畫本身的清楚明確的統(tǒng)一世界。他晚年的杰作《大浴女圖》(1898-1905年)是他希望創(chuàng)造永恒的繪畫的最終努力；那黃與藍的天地深邃雄偉，確實同印象主義的輕巧優(yōu)美的圖景判若兩樣，理智與感情、生動的色彩與嚴謹?shù)慕Y構融為一體。
塞尚的作品在他晚年獲得了某種程度的承認，1904年的秋季沙龍為他保留了一個完整的展廳，新一代的文人藝術家開始用滿懷敬意的口吻談起這位隱居在故鄉(xiāng)小城中的畫家。1906年10月22日,塞尚逝世于他的故鄉(xiāng)。死后，人們將“現(xiàn)代繪畫之父”的桂冠獻給了他。塞尚早年的話“我比周圍所有的人都要強”也不再被認為是狂言。今天，他早已成為經典的人物，在美術館里、在藝術史中、在熱愛繪畫的人們心間，塞尚的地位是無可動搖的。
巴黎市中心的奧塞美術館是一處十分吸引人的地方。印象主義和后印象主義的展廳總是擠滿了參觀者，《藍色的花瓶》這幅不大的靜物畫就陳列在這間明亮的展廳中，供人們領略塞尚那精純的藝術風格。我們打算介紹這件作品，不僅由于它是優(yōu)美的藝術品；也是為了使本書的讀者能見識到西方繪畫的一個品種--靜物畫。
《藍色的花瓶》創(chuàng)作于1883年至1890年間，其時塞尚已在進行他具有歷史意義的探索。我們已談過印象主義畫家的創(chuàng)造，他們以敏銳的感覺和靈巧的手生動地再現(xiàn)了大自然豐富的光色變化，但他們在獲得新鮮的印象的同時，也喪失了古典繪畫中某些寶貴的因素，如畫面的清晰結構和物象的堅實造型。這種情況使印象主義運動的參加者也產生了疑惑和不滿，渴望有所改變。
《藍色的花瓶》
印象主義的中堅分子雷諾阿在八十年代就曾拋棄了這種“松散的風格”，效法古典的畫家，繪制了不少帶有安格爾特色的女性裸體作品。塞尚則更進了一步，他要擺脫浮面的描繪，創(chuàng)造一種更堅實更永恒的藝術，一種有如美術館中珍藏的古典名作般的東西，用他那句簡賅的名言說就是“根據(jù)自然再造普?！薄?/p>
在上面那句話中包含著塞尚打算解決矛盾的雄心；照塞尚看來，普桑這位古典大師的繪畫有著極為完美的結構和嚴謹?shù)脑煨?，但他是通過對古代杰作的精心研究和利用傳統(tǒng)的創(chuàng)作程式實現(xiàn)這種境界的，因而他的藝術并不那么真實；塞尚希望以印象主義畫家那么大膽面對自然的態(tài)度，運用色彩而不是傳統(tǒng)的透視和明暗來獲得普桑這類藝術家作品的堅實永恒的效果。
在解決這個令人頭疼的繪畫難題時，他強調素描與色彩的不可分割性，通過精心推敲的色彩推移來塑造形體，組織畫面，在新的基礎上實現(xiàn)一種驚人的綜合。對于塞尚這樣的把探求繪畫形式結構當成唯一課題的畫家來說，那些文學性的題材沒有什么意義。他的選擇往往局限在更易進行純藝術語言研究的簡單題材上，從事肖像、風景和靜物畫的創(chuàng)造。
《藍色的花瓶》十分簡單，一目了然，既無故事也無寓意，但其中卻包藏著一位大畫家的匠心。
《藍色的花瓶》畫面的結構極為明確。藍色的插著一束花的花瓶是這結構的中心，圍繞著圓柱形，塞尚擺放了圓形的水果、盤子等物品，刻意突出它們的基本幾何形面目。
塞尚精心地組織著畫面上的直線和曲線，以求獲得穩(wěn)定均衡的效果。花瓶似乎有點兒傾斜，這自然是為了打破垂直線條的單調機械感，為了尋求對它的補充和均衡，墻壁上的線條也故意畫成略帶傾斜的樣子。
這樣為追求畫面本身的形式感而不惜放棄某種真實的作法對現(xiàn)代藝術來說是很有意義的，藝術有它獨立的規(guī)律，它不必刻板地模仿自然，這是現(xiàn)代藝術的金科玉律。同樣的，花瓶的位置略微偏左了一些，這自然也是要使畫面效果自然生動；但若要讓畫面結構穩(wěn)定，沒有一邊過重的感覺，就要設法使它被某些東西牽制一下；于是塞尚把水果全都放在了花瓶的右側桌面上。打個比方說，水果像秤砣，花瓶像秤盤子里的東西，秤砣一墜，整個秤就獲得了平衡和穩(wěn)定。畫面上的一切都相互依從，相互補充，就像普桑《阿爾卡狄的牧人》那般嚴謹完美。
整幅畫面上物象結構的塑造全是由純凈的色彩筆觸砌成的，它就如同建筑物的一塊塊磚石，相互銜接，十分統(tǒng)一。黃色的桌面和藍色的墻壁襯托著淡藍的花瓶、翠綠的葉片，紅色和白色的花朵以及黃色和紅色的水果，潔白的瓷盤，種種冷暖交錯、明度穿插的互補色塊構成了一個無比光輝而又和諧的繪畫世界，從中散放著明朗歡快的氣息。
由于塞尚希望使自己的作品中的各種形式因素能具有統(tǒng)一而又秩序井然的整體感，他放棄了印象主義畫家速寫式的畫法，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他需要時時抑制自己的激情，經過深思熟慮后再落筆。有一則頗為生動的傳聞可以作為他這種態(tài)度的主角。
七十年代塞尚和畢沙羅一起畫畫時有一天他們到田野里寫生，各自選了個位置埋頭工作起來。恰巧一位農夫路過這兒，他停下來好奇地看著這兩位藝術家畫畫，過了一會兒，這位農夫悄悄走到畢沙羅身邊，向他告狀說:“先生，您的助手在那邊偷懶呢，這么久他什么也沒干?！比绻覀儼涯蔚淖髌吠械淖髌繁容^一下，我們就會體味到后者作品那種精心探究造成的凝重沉靜之感。這或許能夠說明為什么塞尚那么愛畫靜物，尤其是愛畫蘋果，因為靜物不會妨礙他長期的推敲。
面對著這幅靜物畫，我們能感覺到某種新的驚人的美誕生了。所有的物品都那么清楚悅目，既保持了印象主義色彩的鮮艷明麗之感，又具有了古典繪畫嚴整浩大的和諧之氣；它的清純美妙的藝術境界是令人難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