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關鍵詞 昆吾 壺 狐 扈 鼓 雇 扈 鄠 滑 喀戎
《史記·天官書》載:“昔之傳天數(shù)者:高辛之前,--重黎;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周室,--史佚、萇弘;于宋,--子韋;鄭則裨灶;在齊,--甘公;楚,--唐眛;趙,--尹皋;魏,--石申?!薄皞魈鞌?shù)者”僅此14人。昆吾氏,就是夏朝惟一的“傳天數(shù)者”。
所謂“天數(shù)”就是包括天文、地理、星算、統(tǒng)治秘訣在內的大學問。看來昆吾也是像孔夫子那樣的大教育家。但歷史上的昆吾究竟怎樣傳天數(shù),《史記》中除了惜字如金的一句話以外,未作進一步解釋。幸而我們在浩如煙海的典籍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
《禮記·郊特牲》:“祭之日,王被袞以象天,戴冕璪十有二旒,則天數(shù)也。乘素車,貴其質也。旂十有二旒,龍章而設日月,以象天也。天垂象,圣人則之,郊所以明天道也?!编嵭ⅲ骸疤熘髷?shù)不過十二。”
《禮記·深衣》:“古者深衣蓋有制度,…制十有二幅以應十有二月?!?/p>
《楚辭·天問》:“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在?列星安陳?”
《呂氏春秋·季冬紀》:“蓋聞古之清世,是法天地,凡十二紀者,所以紀治亂存亡也,所以知壽夭吉兇也。”
《左傳·哀公七年》子服景伯說:“周之王也,制禮,上物不過十二,以為天之大數(shù)也。”杜預注:“天有十二次,故制禮象之?!?景伯的意思是,周朝統(tǒng)一天下,制定了禮,上等物品的數(shù)量不過12,這是上天的大數(shù)。杜預卻說天之大數(shù)指天有12次。杜預是西晉人,通天文歷法,“十二次”是天文學術語,次指歲星(木星)所在的位置。歲星12年繞天1周,每年所在的位置叫作1次,故周天有12次?!兑葜軙ぶ茉隆罚骸叭赵戮闫鹩跔颗V?,右回而行,月周天進一次而與日合宿。日行月一次而周天歷舍于十有二辰,終則復始。”
“十二次”與西方12宮完全對應。古巴比倫人對天空星座進行了長期觀測,定出了黃道,又把黃道分成12等份,每等份30度,稱為1段。太陽在12個月內繞黃道運行1周,因此它在黃道上每月運行1段。在西方人看來,太陽是阿波羅神,它休息的地方定然是金碧輝煌的宮殿,因此,他們就把黃道上的1段叫做1宮。這樣,黃道上的12段便成了“黃道十二宮”。黃道十二宮的名稱與黃道附近的12個星座相同,即白羊宮、金牛宮、雙子宮、巨蟹宮、獅子宮、處女宮、天秤宮、天蝎宮、射手宮、摩羯宮、水瓶宮和雙魚宮。郭沫若指出:“(中國的)十二辰本來是黃道周天的十二天宮,是由古代巴比倫傳來的”(《先秦天道觀之進展》)。《史記》說昆吾是“傳天數(shù)者”,可能就是指諸如此類科學知識。
新疆洛浦縣山普拉古墓群是戰(zhàn)國至南北朝時期于闐國境內一處較大的公共墓地,出土的人頭骨經鑒定為雅利安人種。1983年以來進行多次發(fā)掘,出土物有陶、木器、絲毛織品級飾物等,還發(fā)現(xiàn)有殉馬坑。1號墓中出土一件時代為公元1-2世紀(相當于東漢時期)的彩色毛織壁掛,由20多種顏色的細毛線織成。壁掛下部右手握矛的武士被認為是希臘神話中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壁掛上部有人首馬身圖案,實際上是希臘羅馬神話中的馬人喀戎。馬人圖案洋溢著希臘藝術的風格:高聳的鼻梁幾乎與額頭垂直,飄動在肩頭的獸(獅?)皮隱喻著勇敢,手中的號角象征著對自己榮譽的宣揚,馬的4蹄也與中國傳統(tǒng)擺法不同;馬人四周的菱格圖案,帶著西域韻味。
喀戎(Chiron)是希臘神話一個半人馬的名字。傳說喀戎不像其他的半人馬般兇殘野蠻,而以其和善及智慧著稱,琴棋書畫,弓箭刀槍,拳斗相撲,天地人間,無所不能,無所不曉??θ蛛[居在皮力溫山洞中,傳授蓋世武藝。他是多位希臘英雄的導師,當中包括雅典國家創(chuàng)立者忒修斯(Theseus)、特洛伊戰(zhàn)爭英雄阿喀琉斯(Achilles)、取回金羊毛的伊阿宋(Jason)、大力士赫拉克勒斯(Heracles)、醫(yī)藥之神亞斯克雷比奧斯(Asclepius)。凡是他的學生,哪怕只學會了一種技藝,就可以稱雄天下。赫拉克勒斯一生周游世界,在一次追殺半人馬強盜的過程中誤傷了他的老師喀戎,喀戎本是不死之身,但赫拉赫勒斯的箭浸泡了九頭蛇許德拉毒血,喀戎感到疼痛的折磨超過死亡。后被宙斯升上天空,成為射手座。
希臘英雄們的導師喀戎與《史記·天官書》所記夏朝惟一的“傳天數(shù)者”的“昆吾氏”可以勘同。公元前12世紀左右,亞歐草原上的居民掌握了騎馬技術,半人半馬的喀戎無疑來源于古希臘人對騎馬者的初步印象。草原居民終身與馬相伴,很少用腳走路,以致于有時遇戰(zhàn)馬傷病,他們就沒辦法步行走回家。這與《山海經·海內經》“北海之內,…有釘靈之國,其民從膝已下有毛,馬蹄,善走”的記載異曲同工。釘靈即丁零?!度龂尽の褐尽放嶙⒁段魅謧鳌罚骸盀鯇O長老言,北丁零有馬脛國,其人聲音似雁鶩,從膝上身,人也;膝以下生毛,馬脛馬蹄,不騎馬而走疾馬,其為人勇健敢戰(zhàn)也。”喀戎可能就是昆吾之戎的神化。
昆吾是夏商時方國,己姓?!妒酚洝こ兰摇份d:“昆吾氏,夏之時嘗為侯伯,桀之時湯滅之。”初封于濮陽(今河南省濮陽市)。曾為夏伯,遷于舊許(今河南許昌),后為商湯所滅。其先為重黎,重黎死后,他的弟弟吳回繼續(xù)居火正之職。吳回生陸終。陸終娶鬼方氏女,生子6人,昆吾、季連等。季連即是后世楚國的始祖。昆吾乃陸終長子,姓己,名樊,擅長制陶和冶金。昆吾的部落一直處于不斷的遷徙之中。夏之時分封于今山西運城,后來東遷到中原故地祝融之墟(今河南許昌一帶)?!稘h書·地理志下》:“帝丘,今之濮陽是也。本顓頊之虛,故謂之帝丘。夏后之世,昆吾居之。”夏亡,昆吾氏輾轉東遷至今河南武陟一帶,稱有蘇氏,姓氏依然因循始祖昆吾,為己姓,即是妲己出生、成長、直至出落為“百千媚態(tài),真如芍藥籠煙,梨花帶雨”(《封神演義》)的絕代美女的地方。
直到春秋末年的公元前478年,作為昆吾后裔的己氏,仍然存在,并保留了他們的種族組織,變成了姬姓衛(wèi)國的奴隸。《左傳·哀公十七年》記載,從前有一次,莊公登城,看見戎州人聚族而居,問身邊人:這里是哪個部族?身邊人答:戎州人。莊公道:我是姬姓,要戎氏干什么?于是下令把戎州毀了,從此戎州人對莊公恨之入骨。后來衛(wèi)莊公在北宮做夢,夢見一個人登上昆吾之觀,披頭散發(fā)臉朝著北面叫嚷說:“登上這昆吾之墟,有綿延不斷生長的大瓜小瓜。我是渾良夫,向上天呼訴無辜?!毙l(wèi)莊公親自占筮,繇辭說:“像一條淺色的紅尾魚,穿過急流而猶豫不安??拷髧?,消滅它,將要滅亡。關門塞洞,就越過后墻?!?衛(wèi)莊公使用匠人,長久不讓休息。他又想要驅逐國卿石圃,沒有來得及而禍難發(fā)生了。石圃聯(lián)合匠人攻打衛(wèi)莊公。衛(wèi)莊公越過北墻逃走,逃到戎州己氏家里,把玉璧給己氏看,說:“救我的命,給你玉璧?!奔菏险f:“殺了你,玉璧會那里去?”昆吾的后代被說成“戎”,昆吾的本身亦應是戎狄。
徐中舒在《再論小屯與仰韶》中注意到:“昆吾與夏古多并稱,《詩經·商頌·長發(fā)》:‘韋顧既伐,昆吾夏桀’;《淮南子·俶真訓》:‘棲遲至于昆吾夏后之世’;《國語·鄭語》:‘昆吾為夏伯矣’;《左傳·哀公十八年》杜預注:‘昆吾,以乙卯日與桀同誅’?!?b>為什么昆吾與夏古多并稱?他沒給答案。依筆者看來,昆吾與夏都是“胡”的異譯。
《說文》:“壺,昆吾,器也?!蓖跚娪选墩f文釋例》稱:“昆吾者,壺之別名也?!钡ノ徇€有數(shù)解:美石名;用石冶煉成鐵制作的刀劍;古丘名,傳說太陽正午所經之處,借指正午?!读凶印珕枴罚骸爸苣峦醮笳魑魅?,西戎獻錕鋙之劍?!薄妒抻洝罚骸拔糁苣峦鯐r,西胡獻昆吾割玉刀,…切玉如割泥?!薄渡胶=洝ぶ猩浇洝罚骸袄ノ嶂剑渖隙喑嚆~?!惫弊ⅲ骸按松匠雒~,色赤如火,以之作刀,切玉如割泥也。周穆王時,西戎獻之,《尸子》所謂昆吾之劍也?!?b>昆吾急讀即胡。昆吾刀、錕鋙劍,不過是胡刀、胡劍而已,如同西域來的人或事物稱“胡人”、“胡姬”、“胡笳”、“胡琴”、“胡椒”?!渡胶=洝ご蠡奈鹘洝罚骸坝腥凉伤?,名曰三淖,昆吾之所食也?!薄洞蠡哪辖洝罚骸坝钟邪姿?,白水出焉,而生白淵,昆吾之師所浴也?!蹦祝峙c蒙古語nuur(湖)有關;白,應為蒙古語bai(富饒的)音寫,白淵即今之貝加爾湖(baikal)??梢娎ノ崾褂冒柼┱Z,這與夏人使用阿爾泰語的情況吻合。
在有商一代卜辭中,直接說到夏代歷史的文字幾乎沒有。卜辭見到的是邛方、土方、羌方、鬼方、鼓、戈、雇(顧)等,許多時候他們是商的敵國。這些名單中,必然有夏的對音,只不過寫成音近的字罷了。卜辭常有征土方、邛方、鬼方的內容。武丁以后他們被打敗,從此少見于卜辭。殷墟卜辭也透露有這方面的信息?!凹河喜罚矸綍[(揚),亡禍?五月”(《乙》6684)。武丁以后他們不見于卜辭,也說明他們可能移徙了。他們去了哪里呢?我們知道,在這前后北方地區(qū)有一部分人向西遷徙了,后來被稱為大夏,還有一部分人去了遙遠的南方和西北方。
在《尚書·甘誓》中,曾提到夏代一個諸侯國叫有扈氏,姒姓,居于今陜西戶縣附近。啟繼承禹的權位后,在鈞臺大宴各地部落首領。有扈氏對啟破壞禪讓制度的做法十分不滿。啟以“恭行天之罰”的名義討伐有扈氏,大戰(zhàn)于甘?!渡袝じ适摹氛f:“啊!六軍的將士們,我要向你們宣告:有扈氏違背天意,輕視金木水火土這五行,怠慢甚至拋棄了我們頒布的歷法。上天因此要斷絕他們的國運,現(xiàn)在我只有奉行上天對他們的懲罰?!?孔穎達《尚書正義》引鄭玄云:“有扈,與夏同姓?!?nbsp;
《說文》有“扈,夏后同姓所封,戰(zhàn)于甘者,在鄠。”段注:“夏之有扈,在漢之鄠縣也。鄠即扈。”根據(jù)《左傳·昭公元年》“夏有觀扈”、《國語·楚語上》“啟有五觀”來看,觀、扈確實與夏同姓。《史記·夏本紀》正義:“雍州南鄠縣,本夏之扈國也。戶、扈、鄠三字一也。古今字不同耳?!?/p>
這種同音異寫的情況還有“雇”、“鼓”、“顧”、“戈”、“過”、“滑”、“胡”、“狐”等。他們都是白狄建立的小國,很有可能是夏人滅國后部落分散的結果。上述與夏同音的方國,皆可認為是“鬼”的音變。
王國維說,古書中作為國名的雇、鼓、扈常通用,所指為一?!洞呵铩でf公二十三年》盟扈之扈,殆本作雇(《殷虛卜辭所見地名考》)。卜辭及《左傳》都有“鼓”的記載,《左傳·昭公十五年》杜預注:“鼓,白狄別種,巨鹿下曲陽有鼓聚?!彼裕臑楸钡沂献迕?,其居地在今河北太行山以東、巨鹿以西的汦河流域。鼓君稱“鳶鞮”,應是周代譯人“狄鞮”的異譯。王應麟認為“鼓即顧”(《詩地理考》)。《國語·鄭語》謂昆吾、顧皆己姓?!稘h書·古今人表》載:“鼓、昆吾”,師古曰:“鼓,即顧國,己姓。”《詩·商頌·長發(fā)》鄭氏箋:“顧、昆吾,皆己姓也?!?/p>
《左傳》中還有“戈”、“過”的地名,記載夏少康曾滅戈、過,復禹之績。徐中舒說,戈、過古音同是見母,故得相通,“當是一名的分化”(《再論小屯與仰韶》)。在金文中,“鬼”字右上方還常出現(xiàn)偏旁“戈”,說明鬼方與有戈氏密不可分。夏曾與有扈氏、有過、有戈相互斗爭,應屬同室操戈。
周代有胡國,在今安徽阜陽,歸姓,或稱媯姓。公元前495年滅于楚。戰(zhàn)國時為楚邑,又稱宗胡。胡國之歸姓或媯姓,正說明他們的祖先是鬼方?!吨駮o年》:“武丁三十二年,伐鬼方,次于荊?!边@個鬼方在荊楚,不可能是北方的鬼方,而只能是今安徽阜陽的胡國。鬼方是怎么來到荊楚的?《太平御覽》卷82引《帝王世紀》:“湯來伐桀,以乙卯日戰(zhàn)于鳴條之野,桀未戰(zhàn)而敗績。湯追至大涉,遂禽桀于焦,放之歷山,乃與妹喜及諸嬖妾同舟浮海,奔于南巢之山而死?!薄妒酚洝ぢ蓵罚骸俺蓽心铣仓?,以殄夏亂。”正義:“南巢,今廬州巢縣是也。”安徽阜陽的胡國,可能就是夏桀南奔留下的后裔,《竹書紀年》誤把它說成是武丁時事。如此,則夏、胡、鬼三稱在這里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夏代在今河南滑縣有滑國?!蹲髠鳌は骞拍辍份d晉人語:“虞、虢、焦、滑、霍、楊、韓、魏,皆姬姓也,晉是以大。若非侵小,將何所?。课?、獻以下,兼國多矣。”西周初年,康王將“周公次八子伯爵封于滑,為滑伯”?;瑖患杖〈苑Q滑國,后遷都于費,因此又稱費滑。滑國君主曾參加過霸主齊桓公組織的會盟。公元前627年,秦國東征鄭國的軍隊滅亡滑國,撤軍回國,途中為晉國軍隊全殲,是為秦晉肴之戰(zhàn)。秦國雖滅滑國,卻無法占領其土地?;瑖恋刂笥蓵x國所有。今洛陽城東南43公里處偃師市府店鎮(zhèn)滑城河村附近臺地上發(fā)現(xiàn)了春秋時滑國都城遺址。城垣屈曲呈弧形,平面略作長靴形,斷斷續(xù)續(xù)的夯土城墻殘體至今仍時隱時現(xiàn)。周封諸侯,大多取異姓而代之以姬姓,則姬姓之前的滑國,并非周之同宗。
古代常有將沖突對方名稱妖魔化的現(xiàn)象,把他們說成犬類,猶如“瑤”之為“猺”、“僮”之為“獞”、“僚”之為“獠”、“狫”,“滑”也被寫作“猾”。有些詞被進一步引申為貶義詞,猶如“歡兜”變?yōu)椤盎斓啊?,“猾”也獲得“亂”、“狡猾”、“玩弄”等義。《國語·晉語》有史蘇論獻公伐驪戎勝而不吉的故事,晉獻公卜問討伐驪戎的結果,史蘇占卜后說:“能取勝但不吉利。”獻公問:“此話怎講?”史蘇回答說:“遇兆,挾以銜骨,齒牙為猾,戎、夏交捽。交捽,是交勝也。”韋昭注:“猾,弄也?!睆恼紫罂词驱X牙互相夾持,銜著一塊骨頭,齒牙咬弄著它,象征驪戎和晉國的互相沖突。齒牙交對,就是交替取勝。這里是故意使用“猾”的另一個含義,來影射戎、夏之間的關系,說明此詞的非漢語性質。
《尚書·舜典》也有“猾”字,其文稱:“帝曰:皋陶,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薄稄V雅》將“猾”釋為“亂”;“蠻夷猾夏”就是外族侵擾中國。今人釋“猾夏”為“侵擾夏人”。此語出自帝舜,但堯舜時代,夏朝尚未建立。帝舜崩,禹繼位,改有崇氏為夏后氏,禹本人始被后人稱為夏禹。帝舜在世未有“夏”,又怎么能有“侵擾夏人”之說?這與常理相左,與歷史不符。如果理解為外族侵擾中原更加不妥,《孟子》說舜“東夷之人也”,帝舜為夷人族屬已為學者認可?!兜弁跏兰o》載,皋陶生于曲阜少昊之墟,是東夷少昊之后。帝舜、皋陶二者皆為夷人族屬,又何來貶夷為別族之說?筆者認為,“蠻、夷、猾、夏”都是族稱。其二,《尚書》在“帝曰:‘皋陶,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士’”的后面,緊接著是“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唯明克允”;據(jù)注解,說的全是內政,絲毫不涉外交,何來“外族侵擾中國”?在《大禹謨》中,同樣的內容表達為“帝曰:‘皋陶,唯茲臣庶,罔或干予正,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云云,連“蠻夷猾夏”4字也不見了。
《說文》無“猾”字。王先謙《尚書孔傳參正》引俞樾云:“孔宙碑:‘是時東岳黔首猾夏不寧。’東岳黔首亦華夏之人,而云猾夏,不可通。疑猾夏尚有別解?!庇衷疲骸坝抟赓鐝氖?,則為擾亂字,疑夏字亦有擾亂義?!耪Z以猾夏二字連文同義?;瑏y也;夏亦亂也?!笨字?,后漢人,孔子19世孫,此碑刻于延熹四年(161),今存曲阜孔廟。俞樾將“猾夏”釋為動詞,于史無征,不可從。但說“猾夏二字連文同義”,則很有可能?!稌の涑伞酚小叭A夏蠻貊,罔不率俾”,疏:“華夏為中國也?!睂θA、夏二字不作區(qū)分。“蠻夷猾夏”可能就是“華夏蠻貊”。
“蠻夷猾夏”應該是堯舜時的成語。指古代中原所有民族,意思是說,“皋陶,蠻夷和華夏都有寇賊奸宄,你來做獄官之長吧!”
《括地譜》:“夏桀無道,湯放之鳴條,三年而死。其子獯鬻妻桀之眾妾,避居北野,隨畜移徙,中國謂之匈奴?!扁村骷葱倥?,這里誤之為夏桀之子。夏桀之子妻桀之眾妾,正是匈奴人“父死,妻其后母”風俗的反映。夏桀之子曰獯鬻,實際上等于說夏是匈奴。在陰山以北,新石器時代分布著以細石器為特征的諸文化。商代晚葉與西周時期,陰山以北也進入了青銅時代,在南西伯利亞、鄂畢河上游及哈薩克地區(qū),分布著命名為卡拉蘇克文化的青銅文化,其中發(fā)現(xiàn)了與商周器物頗相似的陶鼎、陶鬲及青銅刀、戰(zhàn)斧、矛、鏃等。也就是說,是夏遺民中的一部分人由于受到商人的壓迫或其他原因,不遠萬里向北遷徙,最后到達米努辛斯克盆地,在那里留下了他們民族文化的標志物:圜底形罐和青銅器。
《太平御覽》卷119引《十六國春秋》有
《晉書·赫連勃勃載記》記勃勃謂后秦將領王買德曰:“朕大禹之后,世居幽、朔。祖宗重暉,常與漢、魏為敵國。中世不競,受制于人。逮朕不肖,不能紹隆先構,國破家亡,流離漂虜。今將應運而興,復大禹之業(yè),卿以為何如?”他指使秘書監(jiān)胡義周刻石頌大禹及己功德,曰:“巍巍大禹,堂堂圣功。仁被蒼生,德格玄穹。帝錫玄珪,揖讓受終。哲王繼軌,光闡徽風?!?/p>
赫連勃勃肯定了自《史記》以來匈奴乃“夏后氏之苗裔”的說法。對此,一般人都認為出于政治需要,克服民族自卑感,但赫連勃勃此語,雖不能斷其必確,亦無由斷其必誣。匈奴等民族無文字,不可能有象《史記》那樣明確的記載,但可能也有自己民族代代相傳的歷史,故北齊武平四年(573)《赫連榮墓志》說:“朔方人也。昔櫛風沫雨,大業(yè)稟于帝圖;疏河導源,嘆嗟仲尼之口。波流于是浩汗,根葉所以郁槃。連天徽赫,難得而稱焉?!笨梢姴⑾膰?,不是隨意而為的舉措。
徐中舒說,“胡”又寫作“狐”。狐之本義,與狄從犬同,本會北族為犬種之意,自《詩》、《易》以狐為狐貍之名,于是西元前三世紀后遂別以胡為北族之稱矣(《北狄在前殷文化上之貢獻》)。“胡”是自稱,不可用漢語解釋。不過從徐氏論述中,我們也解開了夏禹與九尾白狐關聯(lián)的緣由。《山海經.南山經》:“[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惫弊ⅲ骸凹淳盼埠!痹谶@里,九尾狐只是一個怪物而已,可是到了漢代趙曄的《吳越春秋·越王無余外傳》中,它卻成了大禹妻子的象征:“禹三十未娶,恐時之暮,失其制度,乃辭云:‘吾娶也,必有應矣?!擞芯盼舶缀煊谟?。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者之證也。涂山之歌曰:綏綏白狐,九尾尨尨。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際,于茲則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謂之女嬌?!币佬熘惺嬲f,“狐”者“胡”也,原是族名。夏禹所娶之女是胡人,漢語最初寫作狐,于是好事者據(jù)此演繹出九尾狐貍的故事來。春秋周地有狐人邑,在今河南長葛縣西南;春秋晉地有狐廚邑,在今山西臨汾縣西??赡芏寂c胡人有關。
《史記》將《希臘古地志》中的Tochari(吐火羅)稱為“大夏”。單就語音來說,如果to(吐)對應漢語“土方”的話,那么,無疑chari(火羅)就對應漢語“夏”。chari(火羅)還與波斯語khor(太陽)和突厥語kun(太陽)對應,而kun(太陽)也就是漢文獻中的“匈奴”和“胡”。從這個意義上說,夏人與西方的聯(lián)系就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