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的上杭，是個風景如畫、文風鼎盛的美麗小城；在一條叫火壁巷的半腰處，有一座古老的院子，稱為春風紅杏樓。這座名聞遐邇的院子，滋養(yǎng)了宋家三代國畫家，承載著他們的哀愁與悲愴；快樂與榮耀。
大師遺風 筆墨流芳
丹桂飄香的季節(jié)，慕名來到福建省畫院內(nèi)，觀摩“宋省予先生書畫作品展”。展廳內(nèi)懸掛著歷經(jīng)時光打磨后的一代大師宋省予的百幅作品，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畫作前瀏覽，有的拿著相機把大師的作品鎖成永恒的記憶；有的帶來紙筆，專注地臨摹大師作品。有的嘖嘖稱贊宋省予的筆墨如此恣肆縱橫、雄放自如，令人欽仰。
寬闊的展廳把省予大師的作品分為早、中、后期不同風格的繪畫創(chuàng)作，每一幅作品都有一個故事，都留存著大師生命的激情和追求藝術的不懈努力。
《夜鶴圖》是宋省予先生早年在廣東蕉嶺創(chuàng)兆學校任教時的作品：靜謐的夜空，幾絲輕云在縹緲，月兒在云間穿梭著，把一片清輝灑向松林，樹影婆娑，月光如水，白鶴佇立松間。小品《荔枝圖》，設色濃麗、姸雅，顆粒飽滿的荔枝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旁邊有題款：“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常作嶺南人。”這是宋省予先生客寓粵東時期的作品，他廣結群賢，與一批嶺南畫派大師交游，努力把自己的海派風格與嶺南風格相互融合，面目一新。
繼續(xù)往前走，是抗戰(zhàn)時期的作品，這時的省予先生，積極參加抗日宣傳，舉辦書畫義展，集資救亡?？此摹缎埴棃D》：在曠闊的天宇下，雄鷹的利爪、鐵翅有千鈞之力；犀利的眼神、尖銳的鷹嘴威武無比。誠摯愛國的省予把自己的憤慨和對收復河山的愿望寄托在戰(zhàn)場奮勇殺敵的官兵，希望他們像雄鷹一樣英勇，激蕩長空。
再往前走是大師晚期的作品。神酣意足的筆墨暢快淋漓，不黏不滯一氣呵成，精煉的筆墨造型準確。不論是花鳥魚蟲還是飛禽走獸，蘊含在色彩鮮麗的疏密、聚散、簡繁之中。善于融匯諸家之長的技藝使他不落窠臼、自成一格、爐火純青。綜觀大師遺風，空靈與清新的天然渾成，綿邈與蒼勁的筆情墨趣在大雅與大俗間轉換自如，躍動著富有生機的張力和陽剛之氣。
閩西才俊 大家風范
上杭的靈山秀水滋養(yǎng)了華喦、黃慎等清代著名畫家。宋省予的父親、飲譽閩粵的著名山水、花鳥、人物畫家宋赍臣（贊周）就出生在家境清寒的宋家。宋章貴最是寵愛小兒子，看到天賦異稟的兒子經(jīng)常對著房前屋后的花草，手拿著樹枝全神貫注地描摹著；還會糾纏著母親到山上采集梔子，自己動手做顏料畫畫。
12歲時，赍臣開始拜師學藝，25歲后，他云游四方，并改名贊周，此乃仰慕清朝大畫家上官周之意。經(jīng)過歲月的錘煉，集古今造化，博學廣聞，他的技藝與日俱增。花鳥魚蟲在赍臣的筆下無不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線條柔中帶剛，筆力雄健。
看他的山水畫《樂耕圖》：清雅秀潤，筆墨淋漓。竹籬茅舍，花木扶疏，一如桃花源的閑適與悠然。赍臣的恬淡與高古在畫中多有體現(xiàn)，豐子愷對他的山水評價道：“云煙為友，萬壑在胸，措意構形，莫不臻妙。”并在他的《樂耕圖》上題款留念：“但愿長如此，躬耕非所嘆?！?/p>
宋贊周幽默、率直。據(jù)他的長孫宋展生回憶：祖父廣聞博見，尤精于歷史典故，常常攬展生于懷中，講精彩紛呈的歷史故事。而宋贊周最精的就是他的人物畫：線條流暢嚴謹，形神備至又極富個性魅力。如他的《三駝相遇圖》和《瞽目乞食圖》，題款分別為“三駝相遇原非偶，原來世上無直人” “眼明天下少，瞽目世間多”，含蓄委婉，諷喻辛辣，耐人尋味。
宋贊周先生而立之年，創(chuàng)辦了“東陽軒畫館”，朝夕寄情書畫，作畫授徒，培養(yǎng)了閩西當代著名畫家丘沺、羅曉帆、李少奇和獨子宋省予。閩西畫派縱橫福建畫壇，成為具有影響的當代畫派之一，宋贊周先生功不可沒。
宋連慶（宋省予）在這樣一個書香濃厚的家里，早慧的他童年時期就展露繪畫的天才，在當?shù)乇蛔u為神童。在父親贊周的悉心教導下，諳熟傳統(tǒng)繪畫的鉤皴點染、干濕濃淡、虛實疏密的奧秘，爛熟于心。11歲的連慶又在清末舉人丘顯丞的調(diào)教下，以顏真卿的《勸學詩》“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發(fā)不知勤學早，白頭方悔讀書遲”自勉。他研讀唐詩宋詞，出入二王及顏魏碑帖，開闊了胸襟與視野。從此以書法入畫的古樸精美與詩書構建起來的境界鮮活明亮。
少年連慶飽讀詩書，他另取名字曰“省予”，意謂“一日而三省吾身”，另有“紅杏主人”之號。他與父親志趣相投，每每于清靜的夜里，促膝交談，切磋畫法技巧、談論圈內(nèi)雅事和畫壇動態(tài)，親密如同相知的朋友。
宋省予名傳鄰縣，來自廣東梅縣美術?？茖W校校長陳崇鑫向他發(fā)來聘書。廣東面向大海，經(jīng)濟文化引領社會潮流，繪畫上更是名家輩出，卓有成就的畫家們在潮汕一帶活動頻繁，從此省予走出閩西小天地，投到更為廣闊的藝術空間。十幾年間，鬻藝粵東，和知名版畫家羅清楨、吳宗翰等交游契闊；又接觸了嶺南畫派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等名家，善于吸納的省予廣收博采，把嶺南畫派的技藝融匯到自己的畫風中，呈現(xiàn)出另具風格的明麗與渾厚。
這個時期，省予與廈門的張書旂相識相知，張曾任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系教授，分外賞識年紀輕輕卻有非凡功力與造詣的宋省予，以四幅冊頁花鳥相贈。此間，省予和父親聯(lián)名辦畫展，豐子愷慕名而來，執(zhí)筆題字：“一門書畫，筆精墨妙”給予高度評價。
抗戰(zhàn)過后，民生凋敝，此時的宋省予父老子幼，艱辛度日。新中國誕生后，不惑之年的宋省予迎來了藝術生命的春天，他參加第一屆全國美展、自辟“省予畫室”，作品發(fā)表，往返于梅縣美術學習班，其樂融融。他不拘于先人技法，融詩書畫印于一體、擷取百家之長的藝術風格。進入福建師范學院任教后，省予和福建諸多名家交游、唱和，如一枝紅杏掩不住的才華橫溢。陳子奮有一詩贊譽：“前追椒石后劍父，腕有爐錘口有詩，遺產(chǎn)繼承家發(fā)展，鮮妍賦采筆雄奇”。
子承父業(yè) 推陳出新
父親過世后，宋展生戴著狗崽子、黑五類的帽子卷進了上山下鄉(xiāng)的潮流，開始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艱辛勞作。著名的版畫家吳宗翰也被下放到古田蘇家坡，和展生一起同甘共苦。作為宋省予的知交，吳宗翰對展生倍加憐惜，他教展生素描、色彩，帶著展生寫生，在大自然中感染和啟迪。
幾年后，吳宗翰和展生一起進入上杭工藝美術廠。展生謙遜好學，十歲時就有《力爭上游》畫作參加福建省美術展覽，這幅畫后來還遠渡重洋，在日本參展；小學時就在校內(nèi)辦過個人畫展，留下佳話。到工藝美術廠，給展生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13年的漫長光陰是一種磨煉，展生設計了一萬多個新穎的產(chǎn)品，暢銷海外。
不曾舍棄的畫筆在展生的手下創(chuàng)造了豐碩的成績，他的作品參加北京舉辦的全國工藝美術展覽，1981年起，他的作品連續(xù)三年被評為優(yōu)秀作品。電視臺《中國新聞》專題介紹了他的大型創(chuàng)作《嫦娥獻花》，1984年，故鄉(xiāng)的閩西畫院和福州的閩都畫院相繼聘請他，年底被藝術界邀請擔任上杭縣政協(xié)常委，次年，加入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福建分會。
1986年，展生如愿以償?shù)目忌细赣H曾經(jīng)任教的師范大學美術系。他如饑似渴地吸取藝術營養(yǎng)。尋訪五代、宋元明清諸大家畫跡。他的畫風古樸，瀟灑明快，于粗獷中見精微。展生還特地到電大主修文學，提高自己的文學素養(yǎng)。從他的諸篇文章里，就可看出展生深厚的文學功底，浪漫、精美、文采斐然。
展生自號紅杏后人，在逆境中刻苦砥礪，奮發(fā)圖強。他精于花鳥，筆下的仙鶴出神入化，靈動活潑。被譽為“仙鶴神筆”、“中國鶴王”。1994年，新加坡內(nèi)閣資政李光耀70大壽，由中國政府贈送的《萬壽圖》就是展生的佳作。他的大寫意《海天無際鶴歸來》：浪花翻卷，仙鶴翔集，動態(tài)各各不一，靈動灑脫。展生多用中鋒側筆渲染，把仙鶴的瘦勁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除了平日里善于觀察，他不囿于陳法，富有創(chuàng)新的生命力把文人大寫意的情致發(fā)揮到極致。
展生還有一個別號叫“半醒子”，出自他半醉半醒間，才思如潮而至，佳作迭出。宋展生常不修邊幅，絲毫沒有名人架子，這樣的秉性與乃父相近，在他的工作室品茶，但見他談笑風生；他會親昵、沒有拘禮的輕拍朋友的肩膀，如沐春風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的吧，怪不得展生的人緣特別好，年輕人都喜歡和他接近。而他“還沒學作畫，要先學做人”的道理都會讓學生們終生難忘。
宋展生以畫鶴名揚海內(nèi)外，丹青傳家，三代才俊，讓筆者深受感動，寫一首七律表達對宋省予三代畫家的敬慕：
閩西才俊獨風騷，傳世珍翰筆勢豪。
游藝經(jīng)年收大有，行神快意走長毫。
傾心全為滋時學，揮淚無從對爾曹。
紅杏出墻輝祖烈，流芳文苑入陶陶。
本文作者與花鳥大家宋展生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