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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德有群傳奇大廚,她們終身不嫁


在順德,有這么一群生活在祠堂里的老奶奶

沒結(jié)過婚,沒念過書,文化程度不高,但在聊天時卻常用英語、法語等多門外語交流。

她們還擅長下廚,中餐和外國料理都是拿手好戲。

△ 她們常坐在一起聊天,或者一個人在天井靜坐

她們是誰?

漂洋過海的“逃婚族”:中國最后一代自梳女。

自梳女這名字,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甚至連聽都沒聽過。

自梳女,就是已屆婚齡的女子,把發(fā)辮盤在頭上梳成髻子,表示終身不嫁的意思,又稱'梳起'。


她們'梳起'后,終生不得反悔。

儀式需要擇個良辰吉日,在親友面前自己把辮子改梳為新婦發(fā)型,然后在神靈面前喝下雞血酒。

曾流行清末民初蠶桑業(yè)比較發(fā)達的南海、順德、三水等地區(qū),尤其是順德地區(qū)。

△ 媽祖的常見造型

大家對「食在廣東,廚出鳳城」這句話并不陌生。

鳳城,即是廣東順德。然而,順德會做拆魚羹、煎魚餅、炒牛奶、煎焗釀鯪魚這些名菜的廚師有很多。

如果你問一位順德廚師,會不會做“媽姐菜”?

△ 在順德均安,大部分自梳女的故鄉(xiāng),人人都知道媽祖菜

我相信,他一定會先愣一下,再對你另眼看待:贊你“識食”。

媽姐菜,是順德菜系中的一個分支與代表,在本地菜系中分量頗重。更是每一個順德廚師必須學習、了解菜系之一。

那些終生不嫁的自梳女,就是創(chuàng)造出這個菜系的人。

△ 自梳女畫像

01
自梳女
“野生”順德菜宣傳大使

順德人會吃,也會做生意。

一是廣闊的水系為順德提供了豐富的食材,二是上世紀的順德絲綢制造業(yè),極為發(fā)達。絲綢制造業(yè)興盛時期,出入這里的商船有“一船生絲出,一船白銀歸”的說法。


那時,許多順德女工收入可觀,經(jīng)濟獨立。

看到一些姐妹出嫁后,在婆家受氣,地位低微,她們不甘受此束縛,情愿終身不嫁,自食其力。

有自梳女曾描述過專屬于她們的自梳儀式:

“梳起的儀式也是很簡單的,有錢人就隆重一點,分包、擺酒的都有。沒錢人就隨便梳起一個發(fā)髻就可以了,我們沒有錢,隨便封一封利是就可以了。找一個會梳髻的人,在家拜一下祖宗,出去拜一下廟就算了?!?/section>
《走近西樵自梳女》作者:徐靖捷

舉行了簡單的“儀式”后,她們大部分人選擇了遠下南洋,給大戶人家做傭人。

她們在外國的日子,結(jié)合當?shù)亓侠韯?chuàng)造出了一道道“媽姐菜”,不知不覺成為了“野生”順德菜宣傳大使。


當年去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兩地的人數(shù),最多。

各大集市里,每天都有來自中國的女人穿街走巷。

她們共同的特點就是,梳著長辮,穿著白衣黑褲,用著濃濃的順德鄉(xiāng)音問菜價。

△ 在當?shù)氐募兄校S凶允崤霈F(xiàn)

當?shù)厝私兴齻儭皨尳恪?,這是對女傭的稱呼。

也有另一種說法,是對洗衣做飯、照顧小孩,這種介乎于干媽和遠方姐姐這種人的稱呼。

△ 自梳女身兼數(shù)職

她們勤勞刻苦,南洋生活了下來,靠了得的廚藝站穩(wěn)了腳跟。

△ 自梳女在大戶人家工作的畫像

順德女人的廚藝,其實是世代累積而成的。

早在宋代開始,嶺南地區(qū)的家庭就會教育女孩們,不講繡花女紅,而是特意培養(yǎng)她們的廚藝。

△ 直到現(xiàn)在,依然有很多順德家庭會對女生進行廚藝的培養(yǎng)。圖/ 美食紀錄片《尋味順德2》

許多媽祖自小就在順德長大。不僅會吃,還擅長做:“裁剪補襖一點兒也不會,可是修治水蛇黃鱔,卻一條必勝一條”。

△ 圖3:娥姐粉果,就是媽祖做的點心之一

去到了東南亞這種當時食材豐富的地方,常年在廚房里的她們自然如魚得水。

她們還善于就地取材,創(chuàng)作出新菜式。在雇主眼中,順德媽姐就是一個“什么都會做的女傭”,尤其是做飯。

例如,媽姐黑椒炒蟹。

當?shù)睾P?,加上黑胡椒及香料爆炒,加上順德媽祖的精準火候,就是一道蜚聲南洋的媽祖菜?br>

△ 媽祖黑椒炒蟹,最出名的媽祖菜。圖/ 公眾號@味道佛山

雖然做法簡單,但烹飪這道菜的關(guān)鍵——油溫,還得靠媽姐們來把控。

炸蟹這道工作,很多外國人不擅長。媽祖從小在廚房長大,沒有對油溫的恐懼,也深知油炸后的蟹會更好吃。

△ 圖/ 公眾號@味道佛山

東南亞遍地咖喱飄香,這種新式做法讓當?shù)厝搜矍耙涣?/strong>。

順德媽姐的名號一下子就打響了。

在當時,如果一個富裕的大戶家庭,廚房里能夠擁有精通烹飪的媽祖坐鎮(zhèn),是一件非常體面的事情。

△ 在美食紀錄片《尋味順德3》里,也講了關(guān)于自梳女的故事

早些年港劇拍攝的劇集,只要是和南洋的背景相關(guān),必定會出現(xiàn)媽姐的身影。

她們或隨著雇主移民國外,又或者和雇主一起回到中國。

△ 港劇中,常出現(xiàn)的傭人造型就是自梳女。


02
中國最出名的「女大廚」
來自順德

在順德,一起出國的自梳女們,通常是姐妹或者同村人。

感情深厚,會在固定的休息日一起聚會。

分享最多的話題就是自己做菜的心得,或者這周又做了什么新菜式,更大談主人對自己的評價。

在遠赴南洋的順德媽姐們中,職業(yè)生涯最為輝煌、名聲也最響的是歐陽煥燕姐妹。

△ 百歲姐妹歐陽煥燕(左)和歐陽煥菘,曾在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家里做媽姐幾十年,還留著當年的照片

尤其是歐陽煥燕。

她曾在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家里工作了40年。

他的女兒就是由她帶大的。李家的女主人是個美食家,但在歐陽煥燕來了之后,她便感慨自己做的食譜,沒了用武之地。

△ 歐陽煥燕(左)和一手帶大李家小姐李瑋玲。

在李家工作的日子里,她看著李光耀從一名律師一路當上了新加坡總理。

在記者采訪中,李光耀也曾提到過媽姐和她們做的飯菜,可見雙方的感情深厚。

△ 媽姐們常年在外國人家中打工,掌握英文和法文等多門外國語言。在很多照片中,媽祖都是不露臉的,因為她們不是照片的主角,通常都是“誤入鏡頭”。

就是這樣,媽姐菜慢慢地傳遍了東南亞地區(qū)的家庭,甚至推動了新加坡當?shù)夭耸降难葑?/strong>。

當時的人們都知道,中國最出名的女大廚,是來自順德這個地方。

大多數(shù)時候,媽姐們給主人做的都是一些在家鄉(xiāng)常吃的小炒,但每個細節(jié)都下了十足功夫,讓人一吃便知“內(nèi)里乾坤”。

比如順德人愛吃魚,她們就常給雇主做魚吃。


順德媽姐創(chuàng)制的菜式有荷香魚、荷香冬瓜卷、魚羹、魚腐、炒水蛇絲、水蛇肉餅等。
《粵菜溯源錄》作者:陳夢因
對媽姐來說,將一條魚、蛇剔骨,或者是蒸魚清蒸,或者魚片、魚尾用來煲湯,都是小事情。

偏偏就是這種常見的“一魚N吃”,讓不少外國雇主震驚,像找到了「寶藏」。

△ 順德人的拿手好戲,一魚三吃

魚片湯里,在粥底里放入鯪魚骨、絲瓜、白貝、一起燉湯。

出鍋前,稍微加些白胡椒,就會特別惹味,像是東南亞菜一樣,令人味蕾大開。


蒸魚頭味道淡,最好是用豆豉清蒸,再下一些姜蔥蒜,能把鮮味吊出來。

順德人家吃的味道淡,媽姐們就會在其中加一些當?shù)靥厣罚屛兜栏鼭庵?,頗受歡迎。


魚腸焗蛋、煎焗魚骨、椒鹽魚腐、炸牛奶這些家常小炒,加了當?shù)仫L味的調(diào)料在里面,再加以改良,就成了有東南亞風味的順德菜了。

△ 其實現(xiàn)在都是順德常見菜式,只是知道歷史的人不多

逐漸,媽姐這個職業(yè)開始吃香。

很多人高薪請人,甚至是挖朋友家墻角的事都有。

在當時的東南亞華人圈子里,媽祖不僅是家里的工人,還是一位了不得的大廚。

雇主們時常邀請賓客到家中吃飯,幾位媽祖一起坐鎮(zhèn),就是體面的標配,常令客人吃個滿足,雇主也覺得十分有面子。


除宴會外,平日里雇主們會開始期待:今天媽姐會做什么菜呢?

在她們手中,似乎看起來不太一樣的搭配,也會變成特別自然的事情。

似乎在這個世界上,她們生來就和吃這方面有關(guān)。

媽姐不是見錢眼開的人,通常認定了一戶人家,就會相伴到老,陪著少爺小姐們玩耍,照顧一家的起居飲食,感情很深。


△ 歐陽煥燕(右)和一手帶大李家小姐李瑋玲;李家全家福

在眾多媽姐的留洋生涯里,創(chuàng)造出了許許多多的媽祖菜。

我們大多數(shù)聽過、吃過,卻不知道出自她們的手中。

酸梅鴨,媽姐們考慮到東南亞的悶熱天氣,用新鮮酸梅和田鴨一起煮,惹味的同時非常開胃。

△ 圖/ 公眾號@順德旅游美食

釀鯪魚,這是順德人的拿手好戲。

把鯪魚肉拆出來,打碎和餡料混合,同時還要保持魚皮的完整,最后將鯪魚肉塞回去煎來吃。

△ 圖/ 公眾號@尋味食都

七彩魚蓉羹,在媽姐的故鄉(xiāng)順德均安,這是每個人都會做的菜。

媽姐把這道順德菜帶去了南洋地區(qū),即便是悶熱的天氣,湯湯水水的魚羹也能勾起人對食物的欲望。

△ 圖/ 公眾號@順德旅游美食

鱔魚燜柚子皮,這是大戶人家常吃的菜。

鱔魚好吃,但制作起來工序復雜,也容易膩。

媽祖?zhèn)冊诓死锛恿髓制ぃ梢越饽?。因為柚皮的售價很貴,所以在小家庭中很少見做這道菜。

△ 圖/ 公眾號@順德旅游美食

頭菜、欖角蒸魚,屬于媽祖自己的美食。

當年媽祖去南洋,并不是討厭男人,而是希望靠自己的雙手活下來。

去到異鄉(xiāng)的她們,為了把錢存起來,常常吃得很簡單,往往是一碗白飯加兩塊腐乳、欖角或者是頭菜。

后來,試著用欖角來蒸魚,發(fā)現(xiàn)味道也很好,是東南亞人從沒試過的美味。

△ 圖/ 公眾號@順德旅游美食

消暑的食材,適合炎熱的南洋。

媽姐用冬瓜做了這個荷葉冬瓜卷,冬瓜里卷著蟹柳、雞絲、火腿絲、冬菇絲。

放在一塊新鮮的荷葉上,上面再蓋上一層荷葉,一口咬下去,荷葉的清香融入到綿軟的冬瓜里面。

△ 圖/ 公眾號@順德旅游美食


03
在順德飲食中
隨處可見自梳女的昔日身影

媽祖?zhèn)冎?,這份工作也有提不動菜籃子的那天。

在自己做不動的時候,就會向雇主提出辭職,自己離開。

如果雇主還需媽祖照顧,就會介紹一些家鄉(xiāng)的年輕女孩來幫忙。

△ 媽祖黃齊歡回到中國后,依舊堅持自己買菜。圖/ 公眾號@視覺佛山

有部港劇《守業(yè)人》,講的就是順德絲綢業(yè)帶來的一系列生活變更。

主角常說的一句臺詞是:“我在外國有個親戚”。

其實也來源于此,有時不是真的親戚,而是同鄉(xiāng),在外漂泊,互相照顧,像極了親戚一樣。


電影《桃姐》的桃姐,其實也是媽祖的原型之一。

桃姐比很多媽祖都要幸運,在自己患病中風后,自己照顧大的少爺還像親人般照顧她,安排她去老人院,送水送飯,照顧在旁。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媽祖?zhèn)兺ǔJ枪律硪蝗说摹?br>

她們早些年在南洋存下的錢,都寄回了家鄉(xiāng),用途包括修路、改善家鄉(xiāng)環(huán)境,更盼望老了會有個“落腳處”。

△ 上世紀40年代捐款回鄉(xiāng)建冰玉堂的部分媽姐

順德均安鎮(zhèn)沙頭村,有一棟融合南洋街道特色的建筑,名字叫冰玉堂

這是在上世紀50年代,遠赴新加坡打工的媽姐,用血汗錢換回的一磚一瓦。

每天,那些健在的媽姐,來這里為離開的姐妹燒香祈福。

△ 媽祖黃麗娥在給姐妹們點油燈。圖/ 公眾號@視覺佛山

在冰玉堂的側(cè)房,安有媽姐們的長生牌,上面刻有300多位黃姓女子的名字。

每個名字上覆蓋有紅紙,如有姐妹走了,紅紙也就揭下來。

如今,長生牌上的紅紙,“落”剩的不足十張。隨著媽姐百年歸老,順德技藝融合南洋味道的媽姐菜,也即將隨她們歸于塵土。

△ 媽祖?zhèn)兊娜粘#毫奶?、打麻將等。圖/ 公眾號@視覺佛山

在東莞常平,有一個由政府和熱心人士建起來的自梳女陳列館。

△ 東莞自梳女陳列館。圖/ 公眾號@常平發(fā)布

這里記錄著一群自梳女們曾經(jīng)的人生。

在什么樣的背景下,她們選擇遠赴南洋?海外謀生是怎樣的?晚年回鄉(xiāng)又是如何?

在她們的海外生活中,又有什么常用的物件與器皿?要如何與家人聯(lián)系?

這里都有答案。

△ 在這里,你可以見到自梳女的故事。圖/ 公眾號@常平發(fā)布

不過,最令她們感到幸福的,是有人“傳承”了媽祖菜。

作為順德菜系中的重要分支,許許多多的廚師在學習媽祖菜,在順德各區(qū)縣,也多了一些用媽祖菜作為招牌的餐廳。

△ 節(jié)假日會有人來慰問媽祖,和她們聚餐。圖/ 公眾號@視覺佛山

在順德均安當?shù)?,政府甚至專門舉行了“海上絲綢之路上的媽姐菜”研討會,數(shù)十位嘉賓學者齊聚一堂,探討媽姐菜的傳承和發(fā)展。

而人們也會在專門的日子,紀念媽祖的付出。


△ 七夕前夕,順德均安,村民品嘗特色的媽姐菜;也會有新人在結(jié)婚當天,專程去冰玉堂,祈求得到媽祖?zhèn)兊淖8!?br>

如今,廣東僅剩的那群自梳女,是中國最后一批自梳女。

△ 家里的親戚、義工和社會人士會定期來看望媽祖。圖/ @視覺佛山

有記者問她們——

你們出國幾十年,做過那么多好吃的,也吃過那么好吃的,哪樣才令你難忘?

有人淡淡地說:一碗白粥。

· END ·

【版權(quán)說明】

本文圖片來自公眾號@味道佛山、@順德旅游美食、@尋味食都、@視覺佛山、@常平發(fā)布、美食紀錄片《尋味順德2》及網(wǎng)絡,版權(quán)歸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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