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來，講明朝、清朝的電視劇、小說井噴式涌現(xiàn)，明清之交的這段歷史尤其引人注目。
明中后期以來統(tǒng)治者昏庸無能、偏信宦官，使得明王朝的國運日薄西山，而另一面，努爾哈赤所率領的女真部落幾乎奇跡的發(fā)家史，使得這一支關外的少數(shù)民族部落逐漸登上歷史的主舞臺。
多爾袞和皇太極，圖片來自電視劇《孝莊秘史》。
二者之間的博弈與廝殺，有太多的歷史故事流傳至今。如崇禎皇帝朱由檢，作為明代最后一個皇帝，是如何的剛愎自用、生性多疑，聽信讒言誤殺大將袁崇煥，最后朝中人人自危，上下離心。又如努爾哈赤、皇太極兩代人是如何吞并女真各部，聯(lián)合蒙古人，逐漸成為一支關外悍旅。當然，還有大家熟悉的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將山海關拱手讓給清軍的故事。
不少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故事傳說，或者人云亦云毫無根據(jù)，或者在流傳中逐漸走樣失實。其實比起奇聞逸事，還有更多角度可以回顧往昔，感受那些大起大落的歷史風云。
其中之一就是歷史地理的方法和視角：你可知華北通向東北地區(qū)有一條傍海道？正是這條傍海道見證了明亡清興的歷史。
明清之際主要戰(zhàn)事，包括撫順之戰(zhàn)、薩爾滸之戰(zhàn)、遼沈之戰(zhàn)、廣寧之戰(zhàn)、寧遠之戰(zhàn)、入口之戰(zhàn)、松山之戰(zhàn)、山海關之戰(zhàn)在內(nèi)，均發(fā)生在這一道路沿線及周邊地區(qū)。實現(xiàn)對傍海道的控制，正是明王朝和滿洲人的最終目的。
一條道路竟能如此重要？其實，早在中華文明發(fā)端之時，就極為重視道路的重要性。就黃河中下游地區(qū)而言，夏商周三代即圍繞黃河東行道路從事早期的經(jīng)濟開發(fā)，且將政治中心設置在道路沿線。道路的形成不僅取決于自然條件，且與政治、軍事相關；道路一旦形成又會反作用于政治。
而大家熟悉的明前期“土木堡事變”，則是一個事關居庸關通向內(nèi)蒙古道路且涉及其他太行關隘的重大歷史事件，明英宗戰(zhàn)時不察，竟被瓦剌所俘?？梢姷缆吩谲娛碌乩碇邪l(fā)揮的重要性。
那么，滿洲人究竟是如何借助一條傍海道精密規(guī)劃，一步步蠶食明王朝的北部疆土，終至擊潰明軍、入主中原的呢？
今天，借著新書《京華往事（二）》出版之際，小北就帶領大家先睹為快，撥開歷史的云霧走進四百多年前明清之戰(zhàn)的“戰(zhàn)事實況”，一窺其成敗之關鍵。
01
從山海關說起
地理位置關鍵的遼西走廊
從北京前往東北有三條交通要道，而這些道路都與明長城的三個重要關口有關。
我們先說說這明長城——明長城修建于永樂時期，也就是明朝第三個皇帝朱棣在位的時候。東起鴨綠江口，經(jīng)過山海關，一路向西，最后抵達嘉峪關，也就是我們今天熟悉的萬里長城。
而明長城進入東北地區(qū)的三個關口，分別是古北口、喜峰口、山海關。古北口在今天北京的密云區(qū)，喜峰口在河北省遷西縣，而山海關則位于河北省秦皇島市。我們對最后一個山海關尤為熟悉。這三個關口既是明長城上的三個關口，又控制著從華北通向北京地區(qū)的三條道路。
圖中的“天下第一關”為山海關
很多朋友就會想，為什么會在長城上有這三個關口？其實這三個關口的出現(xiàn)與北京正北方的一條山脈－燕山山脈是有關的。
燕山山脈有一些山間谷地，在此基礎上形成穿越山脈的道路，于是長城就配合這種地形設置了三個關口來控制這些交通要道。這三個關口中，古北口、喜峰口作為道路的歷史是比較久的，到今天至少有五千年以上的歷史，而山海關這條道路只有一千多年。那么這是由什么樣的地理形勢所決定的呢？
古北口作為當年長城上的一個關口，如今還留下了許多的遺跡，我們今天到北京附近旅游可能會見到。這座關口坐落在燕山山脈的山谷之中，從密云出發(fā)，順著這條山谷一路向北走，就會進入承德一帶，然后從平泉市一帶就拐入河北北部以及內(nèi)蒙古赤峰市境內(nèi)，于是就構成了一條從華北進入東北地區(qū)的交通道路。這條道路到今天已經(jīng)有五千多年的歷史了。
喜峰口也是明長城上的關口，古人在這里設置一個關，仍然是與燕山山脈的山間道路是有關的。沿著喜峰口所控制的山間道路一路向北走，越過燕山，也到了今天的內(nèi)蒙古境內(nèi)的赤峰市大寧縣一帶。人們把這條由喜峰口所控制的道路稱為盧龍道。
喜峰口長城景色（圖片來自新華社）
在由華北通向東北的幾條重要道路中，喜峰口和古北口雖然是明長城上的兩個關口，但是這兩個關口所控制的道路都是燕山山脈中的兩個山間古道，或者說是山口。也就是說在沒有修明長城的時候，它也是一條自然形成的、控制交通往來的狹窄的通道，具有軍事地理價值。
其實對于各位朋友來講，說起華北到東北的道路，大家更熟悉的往往是山海關。山海關號稱天下第一關，這第一關并不是講這個關口修建得如何雄偉、如何堅固，而是指的這條道路在中國歷史上發(fā)生過許多事情。
喜峰口和古北口所連接的兩條道路相比，山海關這條道路盡管如此的重要、如此的深入人心，卻是最晚形成的，大概距今只有一千多年。這又是為什么呢？我們常說道路是人走出來的，但是在人走出來這些道路的過程中，總是與自然條件有關，下面我們就從自然條件看一看山海關是一個什么樣的關口。
遼寧地形圖
上圖是今天的遼寧省的地形圖，在這幅圖上我們看到左邊這一側(cè)是一系列的山地，這就是燕山山脈。燕山山脈是一條東西向延伸的山脈，它在北京的正北方，一直向東延伸，最后抵達渤海的沿岸地帶。從這幅圖上可以發(fā)現(xiàn)，在燕山山脈與渤海相連接的地方，有一條狹窄的、顏色非常淺的地帶。
這條靠近渤海的平原地帶，它有多窄呢？大概最寬的地方只有20～30千米，在這幅小比例尺的地圖上很難看到。那么它的長度有多少呢？南北之間長達180千米。在地理學上我們把這條南北狹長的地帶稱為遼西走廊。
遼西走廊就是在燕山山脈與渤海之間的一條狹窄的平原地帶，它最寬的地方只有二三十千米，最窄的地方就是山海關。
各位朋友到山海關參觀游覽，在看海、看長城之余，也可能注意到了山海關對面的山。在人的正常目力所及的范圍之內(nèi)，海邊到燕山之間的寬度也就是在5里地（2.5千米）左右，是非常窄的。遼西走廊長180千米，它的最南端就是山海關，最北端進入遼寧省境內(nèi)，也就是錦州所在的位置。于是一南一北，北邊的錦州，南邊的山海關，控制了整個遼西走廊。
可以想象，由于這條道路既狹窄、又重要，所以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是不一樣的。
但是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在從華北通向東北的幾條道路之中，古北口、喜峰口都是在山中形成的道路，崎嶇不平，唯有山海關這條道路是非常平坦的，但是它形成得最晚，原因就在于在地質(zhì)歷史時期，即距今幾百萬年之前的那個時代，整個中國東部的海洋，其海水有一個不斷上漲的時期，由于海平面上漲，就把東部地區(qū)的沿海地帶淹沒了。我記得以前有一個謎語，謎面叫作原是海，說的就是華北平原。
后來海平面逐漸下降，在海水后退的過程中，華北地區(qū)很多低洼的地區(qū)還會積累一定的水。那么在燕山山脈和渤海之間的這樣一個狹窄的平原地帶，在海水退去之后，于是沿著這180千米的狹長地帶留下了許多沼澤、水體，這些又濕又泥濘的地帶難以通行。
那么什么時候山海關這條道路上的水完全消失了？
距今一千多年前，也就是在公元13世紀的初期，這個時候水基本退卻了。當水退卻之后展現(xiàn)在大家面前的，是一條平坦的道路，與古北口、喜峰口那條山中道路是不同的，于是人們馬上利用起來。
沿著遼西走廊一南一北的兩個出口－南出口山海關，北出口錦州一帶就變成了在地理上，尤其是軍事地理上最具價值的兩個地帶。
02
不得不說的東北交通
明清之戰(zhàn)背后的關鍵因素
大家知道，在明朝和清朝兩個王朝進行替換的過程中，發(fā)生了一系列軍事行動。滿洲人崛起于東北地區(qū)，他們要打入關內(nèi)進入華北地區(qū)，在軍事地理上一定要經(jīng)過這些重要的關口，在這個過程中留下哪些重要的戰(zhàn)役和事件呢？
圖片來自電視劇《獨步天下》，圖中為努爾哈赤。
在大明王朝和滿洲人之間的這種軍事交戰(zhàn)中，最早的是撫順之戰(zhàn)和薩爾滸之戰(zhàn)。為什么會在這個地方發(fā)生戰(zhàn)爭呢？下面我們就看明朝和滿洲人之間最早的撫順之戰(zhàn)和薩爾滸之戰(zhàn)是在爭奪什么。
撫順和薩爾滸兩個地方相距幾十里地，當初的明王朝和滿洲人最早打的兩場大仗就發(fā)生在這里。為什么會在這個地方發(fā)生大戰(zhàn)呢？原因就在于滿洲人主要生活在長白山區(qū)，如今他要從山中走出來，到達平原地區(qū)，所以說這兩場大戰(zhàn)就發(fā)生在山與平原之間的邊緣地帶，也就是撫順和薩爾滸。這是滿洲人要走出山地而發(fā)生的兩場大戰(zhàn)，那么最后的結果是滿洲人打贏了。
滿洲人打贏了這兩場大戰(zhàn)之后，有了條件向遼河平原的其他地方發(fā)展，于是從撫順、薩爾滸一帶向南到達了遼陽一帶。在遼陽附近的赫圖阿拉，滿洲人于1616年在這里建立了自己的政權，叫后金政權。因為他們的先祖曾經(jīng)建立過大金政權，于是秉承著先祖的傳統(tǒng)，建立了后金政權。
之后滿洲人的力量越來越強，然后又與明王朝發(fā)生了下一次大戰(zhàn)，叫遼沈之戰(zhàn)。遼沈之戰(zhàn)是在哪里打的呢？沈陽。沈陽這個地方控制著遼河以東平原地帶，是一處戰(zhàn)略要地，滿洲人最終打贏了遼沈之戰(zhàn)，于是占領了沈陽。沈陽是東北地區(qū)與吉林長春相連接的一個重要的地點，也是東北地區(qū)重要交通道路上的一座城市。所以滿洲人打下了沈陽，對他們來講意義重大，于是他們放棄了原來建立在遼陽附近的赫圖阿拉，將都城遷移到了沈陽。
滿洲人的都城遷入沈陽之后，國號也發(fā)生了變化，由原來的后金改成了大清，當時它的力量已經(jīng)很強大了。沈陽故宮，就是當年清朝人建立了大清政權之后建的都城皇宮。建都沈陽之后，隨著力量加強，滿洲人決定向關內(nèi)打，也就是說決定向華北地區(qū)開始發(fā)動進攻。
但是有一個問題要說明，如今遼寧境內(nèi)有一條河流叫遼河，正是由于有遼河，遼寧省才叫遼寧。遼河在遼寧境內(nèi)，是一條南北向的河流，沈陽就在這條河流東部的平原地區(qū)。而山海關在哪里呢？在遼河以西。滿洲人要想進入華北地區(qū)，與大明王朝爭天下，就要獲取遼西走廊這條交通道路，因為這條道路是三條要道中最平坦的，大部隊在這里行走是非常方便的。而要獲取遼西走廊，就要先把遼河以西的平原地帶拿下。
為了爭取遼西平原，明清之間發(fā)生了廣寧之戰(zhàn)。廣寧在什么地方呢？今天錦州以北地區(qū)有一座城市叫北鎮(zhèn)，北鎮(zhèn)距離錦州非常近，明朝的時候北鎮(zhèn)就叫廣寧，這個名稱就說明了它的地位，這是錦州以北的一個屏障，如果廣寧失守了，那錦州也就很難保得住了。滿洲人力量加強之后，希望從遼東所在的平原渡過遼河到遼西。于是他們與大明王朝為了爭奪遼西走廊這一條能夠進入華北的道路，發(fā)動了廣寧之戰(zhàn)。
而后來的結局是，滿洲大軍渡過遼河，一舉攻下了廣寧，又沿著廣寧打下了錦州，一直打到了遼西走廊的中部地帶－寧遠，也就是今天遼寧省的興城縣。這就是著名的廣寧之戰(zhàn)，明王朝又失敗了。這也就意味著作為一條重要的通向華北一帶的道路，遼西走廊已經(jīng)失去了多半截。
如此危機時刻，明王朝就是該如何應對？遼西走廊就要就此失去了嗎？
03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遼西走廊
就在這個危機時刻，朝廷啟用了一名大將，就是我們熟悉的袁崇煥。他甚至立下了軍令狀——五年能夠恢復整個遼西和遼東地帶，簡稱五年復遼。
在明清間的第五次大戰(zhàn)寧遠之戰(zhàn)中，努爾哈赤戰(zhàn)死，袁崇煥率領的明軍獲得了勝利。于是他們一路向北打，迅速達到了錦州一帶，又從錦州推到了廣寧，也就是說所有遼西走廊都被袁崇煥成功地收復了，明朝軍隊又控制了這條道理。
圖中雕像為袁崇煥
但接下來，袁崇煥犯了幾個錯誤：一是五年復遼的諾言太滿，在實際情況中是做不到的；二是袁崇煥希望拉攏蒙古人，于是在旱災時把糧食賣給了蒙古人，但隨后蒙古人就把糧食轉(zhuǎn)手賣給了他們的同盟滿洲人；三是袁崇煥擅自殺了駐守在皮島的毛文龍將軍，以至皮島失守。這幾件事為日后埋下了禍端。
在一次與清軍的北京城下交戰(zhàn)后，崇禎皇帝聽信了讒言，將袁崇煥殺害。此后清軍在贏得了松山之戰(zhàn)后，從錦州一帶一路向南推，很快達到了山海關附近。
山海關就是遼西走廊的最后一個關口，守關的將軍就是吳三桂。雖然山海關已經(jīng)是遼西走廊的最后一道關口，但是由于這一道關非常險要，吳三桂的軍隊守在這里仍然能夠擋住清軍。
圖片來自電視劇《鹿鼎記》
但是就在這個過程中又發(fā)生了什么呢？李自成的軍隊打進北京了。崇禎皇帝在這種情況之下，把他的女兒、妃子等等處死之后，自己從紫禁城到了景山（煤山），然后吊死于景山的一棵歪脖樹上了。
而后來吳三桂聽一個手下部將說，李自成手下的人把京城的吳府占領了，不但把吳老太爺給俘虜了，而且還虜走了吳三桂的寵妾陳圓圓。吳三桂一聽氣炸了，決計不再與李自成合作，他又回到了山海關，并告知手下將領，崇禎皇帝死于李自成手中，如今我們要為崇禎皇帝報仇，就一定要殺了李自成。為了給崇禎皇帝報仇，就要跟清人合作。
于是，吳三桂與清軍合作，打開了山海關，清軍輕而易舉地進入北京城，完成了明清之間兩個王朝的更替。
通過這些故事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原來最后這兩個王朝更替過程中所有這一系列關鍵性的戰(zhàn)爭，最重要的爭奪地點就是在東北與華北之間，或者確切地說是東北與北京之間的這條交通道路－遼西走廊。
三百年后，遼西走廊這片土地又迎來了幾場著名戰(zhàn)役，即解放戰(zhàn)爭中的遼沈戰(zhàn)役。
由此可以發(fā)現(xiàn)，在打仗的過程中，軍事地理至關重要。而在東北與華北之間的交通道路中，遼西走廊最為重要，因為它最平坦。從明清時期一直到解放戰(zhàn)爭之中的遼沈戰(zhàn)役，它始終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