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田
母親18歲和父親結(jié)婚,父親年長母親十五歲。
和父親一樣,母親一家也是因老家鬧災(zāi)、無法生存而逃荒到了大連。
母親和父親是老鄉(xiāng),兩人的老家相距十幾里地。
母親天生性格倔強,脾氣暴躁。母親講,之所以和父親結(jié)婚,是因為我姥爺認(rèn)為,他家三丫頭脾氣不好,要是嫁不到好人家,早晚得讓人家砸死。我姥爺通過認(rèn)真、仔細(xì)、多方打聽后,了解了我父親一家人的情況,決定將他的三丫頭嫁給我父親。
在我父母結(jié)婚的那個年代,兒女的婚事由父母做主,但我母親并不買賬。你說好就好啊,他大我那么多,還不知長個啥樣。母親偷偷地去相看父親。這老頭,歲數(shù)大了點,但長得身板健壯,鼻直口方,倒也儀表堂堂。
十八歲的大姑娘結(jié)婚了。八抬大轎抬進了門。十八歲的大姑娘成了人家的小媳婦。母親開始了她新的人生。
“你爹家有你奶奶,還有個死了媳婦的大伯頭子、帶著兩個沒娘的孩子,你爺爺?shù)酱筮B沒多久就得病死了,你爹排行老二,下面還有兩個小叔子,”母親向我講述道?!凹依锬隳棠坍?dāng)家,你大爺和你爹在小塢上班,沒了你大娘,我就是大媳婦。早上天不亮就起來推碾子,攤煎餅,侍候你大爺和你爹吃飯,再把飯盒裝好。哥倆走了,再侍候你奶奶和那兩個沒娘的孩子。你三叔身體不好沒上班,你四叔跟著日本人學(xué)木匠。”
日子就這么開始了。我大爺和父親掙得錢交給我奶奶掌管,我奶奶持家有方,一大家日子過得紅火起來,我三叔、四叔也都成了家。
我三叔因身體不好,在家?guī)椭蚶砑覄?wù),家里還有我三嬸、四嬸。
在我母親的那個年代,婦女結(jié)婚后,很少出去工作,所謂“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已婚女子就是在家侍候老人,養(yǎng)活孩子,整天圍著鍋臺轉(zhuǎn)。母親可不想整天過這樣的日子。過去,家里除了奶奶沒有別的女人,但現(xiàn)在有了我三嬸、四嬸,她想出去工作。
她跟我奶奶說:“娘,我想出去干活?!?/p>
奶奶同意了母親的要求。
母親在娘家時,就在日本人開的麻袋公司縫麻袋,現(xiàn)在她又回到了那里,和老姐妹們在了一起,母親好似籠中的鳥又回到了自由的天空。
“我手頭快,麻袋縫的多,我可能掙錢呢。我掙得錢除交給你奶奶,我自己留幾個,割幾尺布,給自己添件新衣裳,再給你姥姥、姥爺買點他們愛吃的?!?/p>
我能理解母親的做法。不論什么年代,婦女要想做到男女平等,首先要在經(jīng)濟上獨立。
后來,父親和大爺?shù)胶J島干活,母親跟奶奶說要去葫蘆島看父親。奶奶說,你就是離不開你男人,愿去去吧。母親到葫蘆島后,有了我二哥。
二哥出生后,身體總鬧病,徹夜哭鬧,父親煩,不怎么回家?!拔揖妥约簬е愣?。我就是要叫你爹看看,離開他,我娘倆照樣過日子。”
再后來,我奶奶帶著三叔一家回了老家,留在大連的哥仨各自分家過日子。
1945年,中日戰(zhàn)事吃緊,大連市民的生活苦不堪言?!俺韵鹱用?,屎都拉不出來?!蹦赣H講,“你爹中了風(fēng),臉腫的變了形,活兒也不能干了,沒了生活。你大爺和四叔家日子也不好過。”
母親和父親商量:逃荒吧。父親說,上哪兒,兵荒馬亂的。上奉天(現(xiàn)在的沈陽),你表叔不在奉天嗎?就這樣,在1945年的冬天,我父母帶著我大哥、二哥、大姐、還有那早年死去的三哥,又一次踏上了他們的逃荒要飯之路。
一路上,大雪紛飛,寒風(fēng)刺骨,食不果腹?!澳愕疾幌牖盍?。我說,你不想活,撇下我們娘們們怎么辦?”就這樣,一家人一路要飯到了沈陽。
父親的表叔沒找到,只好白天要飯,晚上住店。父親去要飯沒人給,還放狗咬人。母親讓父親在店里看孩子,自己帶著大哥、二哥去要飯?!拔腋谊J,幫飯店干活,人家看我們娘們們可憐,剩下的飯都讓我們帶走?;氐降昀?,再把要來的飯熱熱,讓你爹吃,我再喂孩子?!?/p>
后來,要的錢多了,地面也熟了,母親找人租了間“趴趴”房,從店里搬了出來。那房東姓白,賭馬的,抽大煙,扎嗎啡,人稱白嗎啡,家里養(yǎng)著三個老婆。后來窮了,兩個小老婆也跑了。解放后,白嗎啡叫政府給鎮(zhèn)壓了,那大老婆因一輩子沒干過活,斷了生活來源。她也不管孩子,沒吃的,兩個孩子餓的爬到大街上喊餓,我母親聽到,拿點吃的給孩子。母親勸白嗎啡大老婆把孩子讓給別人,也好救孩子一命。白嗎啡大老婆張口管人要多少錢,人不給,結(jié)果活活把兩個孩子餓死了。
“咱家再窮,也沒說餓死人,”母親說。
母親一輩子生養(yǎng)了十個孩子。其中,四個孩子因病早年夭折,而最叫母親念念不忘的是我三哥。三哥小名叫連意,人長得十分可愛,又非常懂事,深得父母喜愛?!芭R死前,一個晚上,天下著小雨,他說,娘我要解手,回來后,鞋上粘上了泥,一個五歲的孩子,知道把鞋刷干凈了,再上炕睡覺。第二天,發(fā)開燒了,被確診為麻疹,沒錢醫(yī)治病死了?!蹦赣H每次講到這里,總是一臉悲傷。
三哥死后,埋在一個亂墳崗子上,母親想孩子,天天去哭。“那天,我又去哭,天突然就黑了下來,那風(fēng)刮得搖天搖地,那雨下得瓢澆瓢澆的,兩個大野狗瞪著我,把我嚇得撒腿就跑啊?!睆哪囊院?,母親再也不敢去了,大病了一場,那頭發(fā)都粘成了疙瘩。
1957年,四十四歲的母親生了她一輩子的第十個孩子,那就是我。我出生后,父親在外地工作,母親想把我送人,可我哥哥姐姐不干。一天,母親把我藏到鄰居家,哥哥姐姐見不著我了,就問母親,母親說送人了。這下可炸了鍋,哥哥姐姐哭著叫母親把我要回來。母親笑了,說哄你們呢,趕緊把我抱了回來。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干活利落,心直口快,嗓門大,絕不受屈,你若惹著了她,絕跟你沒完。父親則為人忠厚老實,話語不多,顯得沉穩(wěn)。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母親做主,父親很少插言。我從沒記得父親打過我,但我母親就不同了,拿起笤帚就打,直到你求饒為止,但我又不愿求饒,母親越打越生氣,打得更厲害,父親只好把我抱走,母親就沖著父親發(fā)火。
1957年,在我出生后不久,因我大哥調(diào)到了成都,想家,我家也到了成都。父親退休后,因是北方人,還想回北方,大哥又通過對調(diào),到了石家莊。父親去世后,大哥一家因我大嫂是重慶人,又對調(diào)到了重慶;而我、我三姐和母親則留在了石家莊。
我是老生子,母親也嬌慣,而我也粘母親,打小和母親一個被窩里睡,直到十五、六了,晚上睡覺還要摸著母親的奶。母親總說,都多大了,也不害臊,毛病。后來,我下鄉(xiāng),當(dāng)兵,才斷了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