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窗,一陣涼風(fēng)襲來,一個寒顫提醒我該加衣服了,看著遠處的山野次第開出的星星點點的黃色的野菊花,我便知道,秋天的腳步正緊步走來。
路邊的泡桐樹上,寬大的像蒲扇一般的葉子飄過頭頂,我想起了遠在老家的父親。記憶中的門前是一片玉米林,地頭的田埂上是一株高大的泡桐樹,寬大而濃密的葉子遮擋出童年的一片清涼,給了我少年時代無盡的夢想。而如今,田野里最后的莊稼收完之后,我的父親,他一定又坐在那一株泡桐樹下,看著秋天一步步逼近,內(nèi)心滿是空蕩蕩的失落。
那一年的秋天,我面臨人生的一次抉擇,秋收在即,在鄉(xiāng)村小學(xué)做教師的父親要趕在秋忙假里收完所有的莊稼,播完小麥。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被父親叫起來幫忙,晚上看不見人影的時候,我和父親才扛著一大一小兩捆黃豆回家。那時我正在家里參加自學(xué)考試,眼看就要考試了,可是地里的活一天比一天緊。
那幾天我甚至在盼望著老天趕快下雨,因為只有下雨,才不得不停下地里的農(nóng)活。可是老天似乎有意和我作對,一陣陣干燥而清冷的風(fēng)吹過,卻沒有一絲要下雨的意思??荚嚽耙惶?,我試著和父親說了我要去考試的意圖??墒歉赣H一直板著臉不說一句話,我知道父親的心里操心的是他滿地的莊稼,那是一家人的生存之本啊。
第二天,還沒起床的時候,父親就來叫我了。他要我去后山幫他收苞谷。我在心里怨恨父親不讓我去考試,就和他較著勁兒,遲遲不動。父親催促了好幾次,我只顧整理著自己的行李,打算去考試。走出門的時候,我看見了父親一臉愁容地蹲在門前的泡桐樹下,抽著悶煙。我心里稍稍遲疑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來!”我聽到父親在身后喊道。
回過頭來,我看到的是父親憤怒的表情和手中揚起的扁擔(dān)。
就這樣我和父親對峙著。許久我才聽到父親輕聲嘆了一口氣,趁著這個機會,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那一年我考完了最后一門課程,踏著秋后田野里金色的秋風(fēng),我離了家鄉(xiāng)去追尋我的夢想。但內(nèi)心對父親的怨恨卻并沒有消失。
再回老家的時候,已是多年后的秋天。此時我已經(jīng)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已經(jīng)改變了和父親一樣一生依賴著土地的命運?;丶业臅r候,父親又在忙著他的莊稼。我放下行李,就去幫父親收地里的黃豆。當(dāng)我們放下肩上大捆的黃豆坐在那株泡桐樹下歇息的時候,父親遞給我一支煙說:“那一年我只顧著地里,忘記了你考試的日子,你不會怪我吧?”
說完,父親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濃濃的煙霧在他的頭頂久久繚繞。
回頭,我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不再是當(dāng)年的父親了,那個當(dāng)年血氣方剛的父親如今已是兩鬢斑白霜染華發(fā)了。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對于兒女的那么一點愧疚,早已在我的記憶中淡去了,而已經(jīng)步入人生之秋的父親還記在心頭。
那一刻,我無語。我知道那時的父親,他肩上扛的不僅是地里的莊稼,而是一家八口人的生活。
那一年秋天的記憶,永遠在我的記憶里閃爍著金色的光芒。每一個秋天,我都有一個愿望:回鄉(xiāng)下去,看一看地里待收的莊稼,看一看我正在田野里躬著身子忙碌的父親。(原載2020年10月19日《河源日報》“萬綠湖”副刊)
文/明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