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 芾
斷云一葉洞庭①帆， 玉破鱸魚金破柑②。
好作新詩寄桑苧③， 垂虹秋色滿東南。
垂虹亭始建于宋仁宗慶歷八年(1048)，在太湖東側(cè)的吳江(今屬江蘇)垂虹橋上，橋形環(huán)若半月，長若垂虹，甚為壯麗，宋代不少詩人、詞人描寫過。米芾此詩是以畫家的心思、眼光、筆法來詠此亭。
詩歌的末句點明，詩人要寫的是“垂虹秋色”。亭臨太湖，秋季的湖水最為澄澈，湖的周圍地區(qū)在秋季能為人們提供大量的鱸魚與柑橘，詩人選取了這最能代表太湖秋天特色的景物入詩。不過，他不是通過敘述把景物告訴給人，而是通過繪制畫面的手法，把景物展示于人： 浩渺的太湖上一葉白帆，白亮亮的鱸魚，金燦燦的柑橘，三者之間似乎沒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但這正是詩人——畫家為我們繪制的“秋水”與“靜物”兩幅畫面。為使畫面的形象更為生動和豐滿，詩人在第一二兩句中用了三個比喻： 湖上的白帆如同秋日晴空的一片白云，鱸魚如同白玉雕成，柑橘如同黃金鑄就。前一個比喻將“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境界具體化了，天水為一，云帆難辨，極言秋季天朗水闊。后兩個比喻寫出了鱸魚和柑橘的金玉之質(zhì)、金玉之色。這一聯(lián)有著明麗和諧的色澤，生動而富于立體感的形象，濃淡有致、遠(yuǎn)近相間的布局。這畫幅不僅給人以視覺享受，使人神怡心曠，而且那靜物寫生還在誘發(fā)人的味覺快感，引人饞涎欲滴。這是垂虹秋色的真正迷人誘人之處。然而秋水與靜物都是眼前所見，在空間范圍內(nèi)它們還畢竟沒有超越詩人的視線，于是他在第三句中寫道，要把這描繪秋景的新詩寄往遍植桑苧的家鄉(xiāng)。一個“寄”字把垂虹與家鄉(xiāng)聯(lián)系了起來，使詩歌在空間上得到了擴(kuò)展，最后一句更讓垂虹秋色漫布中國大地的東南方，詩歌所描繪的空間再度得到更大的擴(kuò)展。如果用“詩中有畫”來評述這首小詩前兩句的話，那么這結(jié)尾一句則是突破了畫幅的局限，繪出了難以用畫面來表現(xiàn)的浩然秋色，使東南大地都沉浸在金色的秋光之中。在景物的描摹之中，溶匯著詩人——畫家對大自然多么深厚濃摯的愛啊!
米芾自謂作畫“不取工細(xì)”，但這首小詩的選詞煉句卻很講究，平易、別致、奇險兼而有之。首句由“斷云”、“洞庭”、“帆”三個普通名詞與數(shù)量詞“一葉”組成，“一葉”不同于“一片”，它與“帆”都具有漂浮的動感，因而全句雖不用動詞，卻能將動態(tài)隱含于名詞與量詞之中，詩句與畫面反而都收到異常清明簡凈的效果。次句中的動詞卻又是兩個相同的“破”字，此字很平常，但用來描繪秋日美景卻既奇又險，而用不好是會大煞風(fēng)景的。兩個“破”字分別與“玉”、“金”搭配，既表現(xiàn)出玉破而成鱸魚、金破而成柑橘的瑰奇境界，又形成“句中對”，造成音節(jié)的和諧與明快。第三句本是平常的敘述句，但用“桑苧”代指家鄉(xiāng)，十分新穎，使人聯(lián)想到“綠樹村邊合”的質(zhì)樸鄉(xiāng)村，恰與具有絢爛色彩的第二句形成對比。末句中僅用一個“滿”字，就寫出了秋色的彌漫，正是“煙云掩映”的“米家”山水筆法。作詩專講字句工巧終屬下乘。清人沈德潛論詩之煉字：“以意勝不以字勝，故能平字見奇，常字見險，陳字見新，樸字見色?！庇脕碓u價米芾此詩，當(dāng)不是過譽之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