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柏楊先生的統(tǒng)計,從軒轅到清末的溥儀,中國歷史上稱王稱帝者一共五百五十九人。在這五百五十九人中,擁有藝術家氣質(zhì)的人不多,大多都是略輸文采之流,但有三個人卻絕對稱得上是藝術家,就是南唐后主李煜、陳后主陳叔寶、宋徽宗趙佶。
李煜是南唐的第三位君主,他是一個非常杰出的詞人,在詞的發(fā)展史上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為詞這一形式的發(fā)展做出了重大貢獻。李煜拓寬了詞的境界,豐富了詞的內(nèi)容,他第一次把白描的手法引入詞的創(chuàng)作中,從而使詞走向了一種新的繁榮。但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詞人,卻無治國之才,趙匡胤派大將曹彬揮師南下,金陵這座六朝金粉繁華地的帝王之都再次“一片降幡出石頭”,李煜肉袒出降,從此完成了從九五之尊到亡國賤虜?shù)慕巧D(zhuǎn)換。李煜到達汴京之后,過了三年“日夕以淚洗面的生活”,后終被毒死。
陳叔寶是南朝陳的最后一位皇帝,也是一位具有濃厚藝術氣質(zhì)的帝王,他詩文俱佳,且工于音樂,能譜曲填詞,天天與一些文人墨客飲酒做詩填詞唱曲,據(jù)說,他作的許多曲子,都成為當時的流行歌曲,傳誦一時。那首著名的《玉樹后庭花》,寫得極其高雅:“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zhì)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tài)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后庭?;ㄩ_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出陳叔寶極高的藝術修養(yǎng)。然而,詩中的“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句,卻成了亡國之音,因為終日沉湎于詩酒唱和,無心理朝政,以致文武懈體,士庶離心。五八九年,隋朝大軍南下,南京城很快即被攻克,陳叔寶出降,成了亡國之君,十六年后病死洛陽,終年五十二歲。
宋徽宗趙佶,是個杰出的書畫家,在書法方面,他獨創(chuàng)的瘦金體書法獨步天下,挺拔秀麗、飄逸犀利。在繪畫方面,他的作品筆法簡樸,不尚鉛華,達到了高度成熟的藝術化境。由于對書畫藝術過于癡情,也就無心再管理國家大事,整天只知醉心于書畫,把國家搞得一團糟,金兵南下之后,于一一二七年三月將他與其子宋欽宗擄往北國,囚禁期間,受盡折磨,“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山南無雁飛?!钡裁炊纪砹耍僖矡o法回到故國做逍遙天子了,在北國的冰天雪地里過了九年生不如死的生活后,終因不堪折磨而死于五國城,享年五十四歲。
以上三位藝術家帝王的經(jīng)歷,給我們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即政治家與藝術家能否統(tǒng)一?藝術家能否當好政治家?中國的幾千年歷史,給出的是否定的答案,即一個優(yōu)秀的藝術家,是不可能同時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政治家的。為什么會這樣呢?因為政治是一種理性行為,而藝術則是一種感性行為,一個整天沉浸在感性行為中為藝術癡狂迷亂的人,怎么可能擁有處理國家大事的理智呢?什么才是帝王應該干的事呢?
唐朝的虞世南給出的答案是:“夫人君之才,在乎文德武功而已。文則經(jīng)天緯地,詞令典策;武則禁暴戢兵,安人和眾,此南面之宏圖也?!弊x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讀到了這樣一件事:萬歷皇帝十歲的時候,喜歡上了書法,張居正知道后,就勸萬歷說,陛下的字已經(jīng)寫得很好了,不必再花太多的精力在這方面了,因為對于一個帝王來說,書法寫得好壞只是細枝末節(jié),君王最重要的,是以德行治理天下,藝術的精湛與否,對蒼生并無補益。像漢成帝、梁元帝、陳后主、隋煬帝、宋徽宗、宋寧宗這些人,藝術方面都很有造詣,他們或是大音樂家、畫家,或是詩人和詞人,可惜的是因為他們終日沉湎于藝術之中,以至于連朝政都不修,有的還身受亡國的慘禍。
自古“術業(yè)有專攻”,作為一名帝王,最重要的是擅長統(tǒng)治之術,干好帝王應該干的事。帝王應該做的事,就是定國安邦,詩詞、書畫、音樂之類的東西,是藝術家們應該做的事,不是帝王應該做的事,如果帝王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這上面,就是不務正業(y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