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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歲的尼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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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爾3歲時與母親合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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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爾與女兒佐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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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山學校的校舍（1924—19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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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爾參加學生的婚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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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爾，1964年 圖片由尼爾基金會授權(quán)使用 |
《尼爾！尼爾！橘子皮！》（A.S.尼爾 著 沈湘秦 譯 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是夏山學校創(chuàng)辦人A.S.尼爾在他90歲時寫的個人傳記。這本書曾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出版，是一本廣受世界各地教師和家長歡迎的教育經(jīng)典著作。一看書的名字就非常吸引我，據(jù)說這是源自夏山學校的孩子們對于尼爾的俏皮話。創(chuàng)建于百年前的夏山學校，被譽為“最富人性化的快樂學校”，那是我心中的一座高山。我一直特別想了解是什么原因讓這所小小的學校成為世界名校？而這所學校的創(chuàng)辦者——尼爾又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為什么能夠成就夏山？
接連幾天，我的注意力都被這本書所吸引：通讀之后，又忍不住重新細細品讀。因為讀著讀著我發(fā)現(xiàn)，尼爾的自傳簡直可以當作一個關(guān)于成長的典型案例來研究。這本書描寫的內(nèi)容太真實了！有關(guān)尼爾成長的關(guān)鍵事件都一一呈現(xiàn)：比如幼兒時的性探索，14歲開始謀生的經(jīng)歷：從學做秘書到做學徒；從考公務員到去父親的學校做實習教員；從在薪金只有50鎊的學校任教，到在薪金60鎊、100鎊的學校任教……曲曲折折，各種有趣的經(jīng)歷都盡述其中。我感嘆尼爾驚人的記憶力！
這本書涉及的內(nèi)容不僅真實，而且非常豐富。它不僅描述了尼爾的蘇格蘭鄉(xiāng)村童年、早期校園生活、并不成功的職業(yè)初探、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軍旅生涯、夏山學校的由來、婚姻與家庭生活；更描述他關(guān)于生命的自我探索：興趣的發(fā)現(xiàn)、交友的需求、自我同一的危機、社會角色的扮演、親子關(guān)系的改善、生命意義的探尋、死亡的遐思、職業(yè)理想的憧憬、政治立場、宗教信仰、等等。尼爾為我們展現(xiàn)了關(guān)于成長的真實人生畫卷。
在尼爾的自述中，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恐懼”和“探索”。作為一名質(zhì)性研究者，我開始以這兩個詞為關(guān)鍵概念，重新閱讀尼爾的經(jīng)歷。漸漸地，我似乎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于尼爾成長的秘密以及他自由主義教育思想的源頭。
尼爾一生關(guān)鍵事件的心理主線
這書本如此與眾不同和引人入勝，也許要歸結(jié)于尼爾對于心理學的興趣。上個世紀初是心理學在西方蓬勃發(fā)展的時代，尼爾多次提到他與著名精神分析學家萊恩和賴希的交往與深厚友情，心理學對于他個人教育實踐的影響。他自己也長期接受精神分析，這使得尼爾的自傳不僅僅是一本語言生動幽默的文學化的個人敘事，更是一部有著心理學視角的自我剖析。
幼兒時期，尼爾坦承自己就是一個膽小鬼。他害怕外祖母講的地獄故事，害怕天黑，害怕馬，害怕水，害怕暴風雨來臨。他恐懼失去母親，害怕被繼母收養(yǎng)；害怕母親讓他穿著硬硬的鞋子去參加鄉(xiāng)村聚會，害怕父親那張冷冰冰的臉……總之，在幼兒時期，尼爾充滿了對外部世界的恐懼和對父母的懼怕，但同時他也充滿了好奇。他不斷地玩尋寶游戲，喜歡看鄉(xiāng)間的婚喪嫁娶，喜歡與伙伴外出野餐，喜歡惡作劇；他開始有了害羞的意識，有了性罪惡感。
少年時期，尼爾有了更多冒險的沖動。他曾對自行車的發(fā)明著迷。他幻想著脫貧致富，嘗試著通過廣告賺錢。他開始課外閱讀，探索自己的運動能力。他開始崇拜偶像，有了對未來不斷憧憬——他想當兵，想做神職人員，想做鋼琴家。他開始接觸音樂，開始有了不同職業(yè)的體驗。他的內(nèi)心也更加豐富：開始有了對死亡的思考，告別兒童時代復雜的情緒體驗；有了單相思、鄉(xiāng)愁的滋味、自己的野心與現(xiàn)實沖突的矛盾，有了交友的渴望……
青年早期，尼爾第一次做鄉(xiāng)村教師。在這里，他仍然害怕。他恐懼來學校的督學，害怕老校長，害怕工作遲到，害怕監(jiān)考，害怕看到體罰。但他自己也被迫對學生進行過體罰……
這一時期，尼爾還嘗試過當兵，探索了自己的文學愛好，確定了自己的政治立場。其中，他最重要的自我探索就是要成為一名紳士。他開始學習喝酒、跳舞，開始進入社交場所，開始去觀看話劇和歌劇。他開始有了初戀的嘗試，體會到階層差距，有了自我性格的覺察。他開始面臨人生的選擇——選擇自己的專業(yè)與未來。
讀大學期間，他嘗試探索自己的特長領(lǐng)域，并拓展了更加廣闊的社交空間，樹立了自己的金錢觀。但他也開始對社會失望，他害怕孤獨，恐懼死亡；害怕貧窮，渴望成功。
初入社會，“一戰(zhàn)”爆發(fā)。戰(zhàn)爭的災難，可怕的軍旅生涯給了尼爾更多關(guān)于人生、人性的體驗與思考。軍隊等級制度與防范體系繼續(xù)帶給他壓迫與恐懼。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尼爾在著名的金·艾爾弗雷德學校任職。在此過程中，他感受到這個學府的寬松以及另外一種壓迫——校長像完美的神一樣對這所學校的主宰。整個學校缺少生氣，師生都生活在象牙塔里。于是，他開始嘗試自我管理，開始對教育有了更多的思考，開始建立自己的夏山學校。
由此可見，“恐懼”“探索”與尼爾的成長如影隨形，伴隨著尼爾的一生。當然，伴隨期間的，還有他的親人、伙伴。在尼爾成長的路上，作為教師的父親對他的影響至深。此外，還有他的哥哥、妹妹以及同學對他的影響。一路走來，尼爾一直在敘說他與他們之間的故事。
在這個過程當中，尼爾完成了對父母的態(tài)度與認識的變化——從童年時期對父母的恐懼到青少年時期對父母的挑剔，以及試圖擺脫父母的束縛，到青年時期開始對父母，尤其是對父親有了更多的寬容和理解，開始主動地改善父子母子關(guān)系，進而對父親的影響有了更多的認可。這時，你會發(fā)現(xiàn)，尼爾的確長大了。
了解了尼爾的成長，也就理解了尼爾的辦學主張。在尼爾看來，“好的個性形成源自內(nèi)在的自由”；“重要的事情都是不可教的，品格最重要”；“教育的重心在情緒而不是智力”；“真正的教育，蘊含在與學生朝夕相處之中，而不是教了什么”；“生活比課程博學重要”；“服從隱藏著恐懼”“正是壓制的體制在源源不斷地產(chǎn)生街頭流離失所的窮人、世人的無情和功利型社會”。他將自由和愛作為教育的最高信念：“一所學校如能夠消除對教師的恐懼，才能由此消除對生活的恐懼?！闭窃谶@樣的這些理念之下，夏山成為一所自由的學校。這里沒有成人世界的約束與壓迫，有的只是寬松與引導。它旨在打破孩子對于權(quán)威的恐懼，以確保他們未來生活能誠實面對自己，具有不隨波逐流的勇氣。
在夏山學校，孩子們有權(quán)利自己決定怎樣運用時間，決定自己要不要進課堂上課。不過，自由并不意味著沒有限制，沒有對別人自由權(quán)利的尊重。孩子們的日常生活規(guī)則都需要依據(jù)民主的程序，以定期會議的方式進行協(xié)商、討論，最后經(jīng)過投票的方式確定。由此，他們完成了從自由、自主到民主、遵守公共契約的社會性建構(gòu)過程。
重新認識成長和教育的真諦
尼爾的生命經(jīng)驗以及夏山學校的實踐讓我不禁思考：到底什么是成長？成長最需要的是什么？基于此，教育應該做些什么？
尼爾反復描述的恐懼以及探索讓我想到，當一個幼小的生命從母體來到這個大千世界時，他是多么地弱??！多么地恐懼！他要面臨多少挑戰(zhàn)！為了適應這個世界，他不僅要了解和感知這強大的、神秘的外部世界，同時，還要探索豐富的、不確定的自我世界。不僅探索，而且還要反抗——反抗“為了成長”之名而建立起的種種“呵護”“規(guī)矩”與“訓導”；反抗因為自身成長而感受到的束縛與壓迫。從早期對父母的依戀，對教師的順從，到青春期對父母、對教師的叛逆與掙脫，再到走上社會后的碰壁與順應，在跌跌撞撞、尋尋覓覓中，找到自己的社會位置，開始自己的社會角色扮演。
原來這就是“成長”！成長就是自我在與外界不斷地互動的過程中，主動地探索世界，建立自我、超越阻礙，成為社會性存在的過程。而在此過程中，恐懼是成長最大的敵人。當生命被恐懼所控制，也就失去了探索的動能。為此，從生命的角度，成長最需要的是心理安全。在自由寬松安全的環(huán)境下，生命才能夠更好地進行自主探索。因此，作為一種外力或者是一種服務，學校教育所能做的就是給學生的成長創(chuàng)設更多寬松的環(huán)境與空間，讓他在自由的環(huán)境中，內(nèi)心安全地自己去經(jīng)歷，去體驗，去探索，為其多彩的人生開啟多樣的可能性。在探索的過程中，作為教育者不是充當高高在上的神去教導、訓誡，而是要充當平等的大伙伴，伴隨著、牽引著、相扶著，一起往前走，幫助他克服恐懼，引導他學會接納，學會選擇，學會順應，學會解決自我同一的矛盾，學會在自我與社會之間找到平衡點，由此逐漸從表面的行為的自由走向深層的精神自由——“隨心所欲不逾矩”。
讀過這本書以后，我突然有了一種悲涼，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雙渴望的眼睛在看著我們，看著我們這些被稱為“教師”的成年人。我不僅看到了敬仰，更看到渴望——渴望知識、渴望自由、渴望理解，渴望我們的轉(zhuǎn)身與回眸，渴望我們放下身段，蹲下身去，去傾聽他們的心聲，了解他們的需求，走進他們的世界……
然而，這對我們教師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挑戰(zhàn)。教師何嘗沒有恐懼！擔心成績，害怕失敗，恐懼安全，害怕失序……一個心靈不自由的教師又怎么能夠帶給孩子健全的人格和自由的靈魂呢？由此，我越發(fā)覺得尼爾創(chuàng)辦夏山學校的可貴。因為，他自己踐行的一生就是要面對恐懼，探索自我，實現(xiàn)對自我的覺知與轉(zhuǎn)變。
作為成人與兒童這一對矛盾體的主導者，尼爾主動走下神壇，放下內(nèi)心對于失去操控的恐懼，勇敢地、誠實地面對自己，把自己變?yōu)橐粋€有血有肉的人，變成了與學生平等相待的伙伴。他允許暫時的混亂與不齊，允許犯錯與自我糾偏；在順應每一個學生的天性中，去了解他，理解他，引導他，開啟他，從而為每一個學生的成長創(chuàng)造了最好的外部環(huán)境。這就是夏山學校，這就尼爾教育的秘密。
今天，當我深入地走進尼爾，解讀夏山學校的時候，我不得不對尼爾由衷起敬。因為，尼爾以自身的生命體驗捕捉到了教育的真諦，又以極大的勇氣踐行了自己的理念，為無數(shù)后來的教育工作者樹立一種理想的教育典范——有效地順應兒童成長的天性和規(guī)律，為其自身自主的成長提供空間和條件，同時又不放任，而是在一種安全、寬松的環(huán)境中，教育者以平等的身份、民主的方式引導學生進行自主探索，幫助其完成社會化的自我建構(gòu)。
這就是我對尼爾的解讀。尼爾是一個豐富之人，他的自傳中還有很多具有獨特見解的教育思想值得我們?nèi)ヌ剿?。美國作家亨利·米勒稱:“我不知道西方國家還有什么教育家可以與A. S.尼爾相提并論，在我看來，他可謂孤絕。夏山像是穿透黑暗世界的一線希望。”我也期待有更多的同仁去走進尼爾，了解夏山，并且鼓起勇氣去踐行教育的真諦。（作者楊朝暉，系首都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