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現(xiàn)在生命還剩最后一句話，你想說什么？說給誰聽？現(xiàn)實中臨終互動真正發(fā)生時是什么情況？它們的面貌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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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燈打開，我不想在黑暗中回家。”
1910年，還沒寫完最后一篇小說的歐·亨利，在病逝前留下了這句話。作為最有名的臨終遺言之一，它出現(xiàn)在了當年的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詞里，以及各種各樣的遺言選集中。
如果我們好奇人們死前說過什么，通常能找到的都是這種婦孺皆知的名句。例如，面對羅馬士兵的脅迫，阿基米德堅持“別打擾我的圓圈”；物理學家費曼覺得“死亡太無聊了”；作曲家馬勒最后喊的是“莫扎特”的名字；詩人狄金森以一句詩告別人世：“我必須進去了，霧正在升起”；身患胰腺癌的喬布斯沒說什么讓人深思的話，只有“噢！哇！噢！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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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出自名人之口的所謂遺言，其實很多都真假難辨。即使它們是真的，也很難體現(xiàn)臨終者實際的語言能力。更何況，還有許許多多的普通人，他們的臨終遺言幾乎隨著生命一同流逝了。
那么當死亡來臨時，人們究竟會說什么，又是如何同身邊之人交流的？這些言語純屬胡話，抑或有規(guī)可循呢？
人們死前都說了啥？
對于大部分臨終者來說，在生命的終點，隨著身體機能的逐漸衰退，他們的肺部能力往往會喪失。因此，人們用盡全力，只能低語一些簡短的詞句，例如“我X”之類的臟話，或者妻子、丈夫或孩子的名字。
“一個養(yǎng)老院的護士告訴我，臨終者的遺言通常是很相似的，”哈喬·舒馬赫（Hajo Schumacher）在發(fā)表于《明鏡》周刊的文章中寫道，“幾乎所有人最后都在呼喚'媽咪’或'媽媽’?！?/strong>據(jù)說《蒂凡尼的早餐》的作者、美國小說家杜魯門·卡波特，在死前重復的就是“媽媽”一詞。
在《公民凱恩》里，凱恩的臨終遺言是“玫瑰花蕾”（Rosebud）
而那些還有點力氣的臨終者，甚至會唱起最愛的一首歌，或者至少能說出幾句歌詞。在BBC的一段視頻里，臨終關懷護士介紹了一個動人的場景：一對身體不太樂觀的夫婦希望自己的病床緊挨著，這樣他們就能緊握彼此的手，一起唱《去往中國的慢船》（On A Slow Boat to China）這首著名的爵士歌曲。（“去往中國的慢船”常被用來形容一段想象中的最漫長的旅程。）
除了養(yǎng)老院和臨終護理中心，見證最多臨終遺言的無疑還有急癥室、ICU和癌癥病房。在Reddit的一條問答貼上，醫(yī)生和護士們便分享了自己和臨終患者的最后互動。獲贊最高的是在ICU工作的網(wǎng)友 @ Awk_Ward1，他說一位肺動脈破裂的患者前一分鐘還在開玩笑，不料下一秒就口吐鮮血。
他的最后一句話是：“為什么這會發(fā)生在我的身上？”
臨終遺言有普遍模式嗎？
如果我們想找到更多真實的遺言并探究其含義，能夠翻閱的恐怕只有麗薩·斯瑪特（Lisa Smartt）的書了。
起初，斯瑪特只記錄了父親臨終前的一些無意義的話，像是“Sorrow（悲傷）里有好多so”、“讓我從這里墜落”。與此同時，無神論的他甚至開始提起了天使。而他最后一句話總算能讓人聽懂了，他對妻子說：“夠了，謝謝你。我愛你，夠了?！?/p>
在這些話中，斯瑪特竟接觸到了一個全新的語言世界。通過進一步收集并分析1500多句臨終遺言，接受過語言學訓練的她發(fā)現(xiàn)，其他臨終者的話和父親的話有著十分相似的地方。于是，她將這些遺言的語言模式和主題總結在《臨界言語》（Words on the Threshold）——一本雖有局限但獨一無二的書中。
她發(fā)現(xiàn)，具有極高隱喻意義的遺言通常和單向旅程、某種指引或旅行比喻有關（不過有意思的是，幾乎沒人討論散步或慢跑）。此外，臨終遺言充滿了感嘆、重復和持續(xù)的敘述。臨終者也會在死前發(fā)出請求，他們往往需要一頓美餐，或者和他人達成最后的和解。
The Dying Painter丨Hermine Laukota
當然，并非只有斯瑪特對臨終遺言的模式感興趣。在1921年，為了評估人們“死前的精神狀況”，美國人類學家亞瑟·麥克唐納（Arthur MacDonald）就曾挖掘過當時唯一可用的遺言語料庫。他按照職業(yè)將臨終者分為十類（政治家、哲學家、詩人等），并將他們的遺言劃分為諷刺、玩笑和慰藉等。
麥克唐納發(fā)現(xiàn)，軍人有相當多的“請求、指引和告誡”，而哲學家（包括數(shù)學家和教育家）更多是在表達“疑問、答案和感嘆”。宗教人士和皇室成員更多在表達滿足和不滿，藝術家和科學家則很少表達這些。德國學者卡爾·古斯克（Karl Guthke）評論說，似乎只有麥克唐納用量化的方法評估了臨終遺言。
聽不懂臨終遺言？
數(shù)十年來，人們從研究兒童的語言習得入手，試圖理解人類是如何開始掌握語言的。但對于臨終者的語言變化，卻鮮有可供參考的研究。盡管人們還未深入探索這個領域，但斯瑪特的開拓性工作或許能提供一些洞見。
Self-Portrait with Death Playing the Fiddle丨Arnold B?cklin
她的一個啟發(fā)性的觀點是，臨終者的敘述似乎是隨著時間緩慢展開的。譬如，有人一開始會念叨一輛因故障停在車站的火車，幾天后會講車修好了，幾周后又說火車如何開往南方。
“如果你只是走進房間，聽見至親之人說'噢，站在我床邊的是位拳擊冠軍’，這聽起來就像是幻覺?！彼宫斕卣f，“但如果你隨著時間觀察的話，聽到他讓拳擊冠軍穿這個、做那個，就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在講故事?！彼J為追蹤故事線索能應用于臨床研究，特別是當故事接近答案時，這或許反應了人們對死亡臨近的感受。
有臨終護士發(fā)現(xiàn)，“臨終者常用的是旅行比喻，借此提醒身邊之人自己即將離開人世?！?/strong>譬如，一位17歲的癌癥患者因為找不到地圖而心煩意亂?！叭绻业搅说貓D，我就能回家了！地圖在哪兒呢？我想回家！”
斯瑪特在調研中也捕捉到了這一點，她發(fā)現(xiàn)一些臨終者常常會提到一場盛大活動的到來。一位被調研者說，自己的祖母在半夜起來梳妝打扮，聲稱自己在為舞會做準備。
馬拉之死丨Jacques-Louis David
無論臨終者使用何種比喻，傾聽者其實并不難理解它，但還有一些臨終遺言常常是模糊不清的。比如說，臨終者在指代人、地點和物體時，會用“它”、“這個”或“那個”等。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太遺憾了，我不能告訴你這個”（告訴哪個），“你之后會搞明白的”（搞明白什么？），“它不是你想的那樣”（它是啥）……斯瑪特認為，“這給人一種普遍的感覺：講述者正在經(jīng)歷的事，要么是無法描述的，要么很難用來和人交流”。
當然，還有很多臨終遺言聽起來完全就像胡言亂語，例如“我在綠色維度”、“水是最可靠的”等等。它們毫無意義嗎？還是在描述某種幻覺？鑒于我們對大腦的研究還很有限，對此只能加以猜測了。
研究臨終遺言有什么用？
雖然臨終遺言總的來看復雜多變，但總結它的模式無疑是有一定價值的。即便是對臨終遺言的簡單描述，也能促進更深入的語言學研究，還能幫助臨終者和臨終護理人員。
專家表示，知曉更加詳細的語言動態(tài)變化，能夠幫助人們克服恐懼，并提供一定的掌控感。它也能啟發(fā)我們如何同臨終者溝通。如果護理人員有著異于病人的文化背景，他們可以在培訓期間了解不同的文化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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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人類平均壽命的增加，以及越來越多的患者在醫(yī)院和福利機構逝世，臨終交流會變得更加普遍。發(fā)達國家的大部分人都不會像他們的祖先一樣很快死去。多虧了醫(yī)學進步和預防護理，大部分人要么死于癌癥，要么死于器官病變（主要是心臟?。?，或者僅僅是壽終正寢。在這些情況下，死亡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很可能會發(fā)生在醫(yī)院、臨終安養(yǎng)院或養(yǎng)老院內。只有在患者可以交流的前提下，他們才能自己決定護理方案。更深入地了解臨終語言和臨終交流，能賦予患者更長時間的自主性。
但是，研究人們死前的溝通和互動仍然面臨著挑戰(zhàn)。原因在于死亡和某些文化禁忌有關，還有科學家圍在病床前帶來的倫理問題。專家還指出，每起死亡都是獨一無二的，科學很難應對這種多樣性。再者，這方面的研究可能極少獲得資助，因為贊助機構優(yōu)先考慮的可能是減緩癌癥疼痛之類的項目。
回過頭來看，所謂的“著名臨終遺言”其實是浪漫死亡愿景的基石，讓我們誤以為將死之人的話清晰可辨，而且富有意義。正如臨終遺言的相關記錄展示的那樣，真實的遺言和電影里不太一樣，病人也不是那樣逝世的。而我們正開始試圖理解，當臨終互動真正發(fā)生時，它們的面貌到底如何。
參考文獻
編譯：EON
編輯：odette
參考來源: The Atlantic, What People Actually Say Before They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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