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六年,擊敗項羽之后的劉邦將都城定在了洛陽,他原本想?yún)⒄罩芴熳拥哪0?,建立一個天下諸侯、共同拱衛(wèi)的大漢王朝。
而此刻,隴西到洛陽的官道之上,一個身穿羊裘、衣衫襤褸的人正在急匆匆地趕路。
他要去洛陽皇城,見劉邦,并告訴他,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這個人便是齊人婁敬,一個隴西戍卒,出于對老兵的尊重,即便對方身份卑微,劉邦依然選擇接見了他。
當時朝臣百官都沒有想到,這次看似平常的見面,后來竟會深刻地改變了大漢王朝,也為劉邦最終舉起大殺功臣的屠刀,埋下了伏筆。
洛陽還是長安?背后其實是一個原則性的問題
婁敬見了劉邦,開門見山就問劉邦,您是不是想Copy周室的模板。
劉邦說是啊,這種模板已經(jīng)有過良好的先例,周遷都洛陽,享有數(shù)百年的國運,就不就說明了這地兒不錯嗎?
而關中雖好,但秦朝經(jīng)二世而亡,不正是一個建都關中的反面教材嗎?
婁敬說,您這跟周朝不一樣,人家周朝那是大戶人家,積累了多年恩德,所以說周邊的小弟們也都聽他的,乖乖上供,大家努把力就能這個家業(yè)能撐起來。
但您從草莽里摸爬滾打出來,能跟人家比,不看看最后周朝末期在洛陽混得慘樣?是個人都能上來踹一腳。
還是關中保險,就算以后外面亂了,也能控制得住局面。
劉邦一聽,這也挺有道理呀,就問下面的臣子們,你們怎么看。
結(jié)果大多數(shù)人的意見都是,洛陽好,沒毛病。唯獨只有張良支持關中。
良曰:“洛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shù)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關中左、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婁敬說是也?!?/p>
而對于臣下們的意見,劉邦的態(tài)度非常有意思,史書記載劉邦當天就離開洛陽,跑路了。
上即日車駕西,都長安。拜婁敬為郎中,號曰奉春君,賜姓劉氏。
看歷史一定要從正常人角度來看,作為一個開國之君,覺得對方說得好,立即沖動去施行,是不可能的。
劉邦之所以這么快就旗幟鮮明地表示支持婁敬,是因為他本身就想在關中立都。
而在關中立都就是為了防范山東諸侯,既然知道這些人以后可能為亂,以劉邦的個性,能老子動手解決的,何必非要留給后人呢?
那么為什么劉邦會對山東諸侯這么猜忌呢?這就要首先說說,為啥非要分封了。
主流思潮——分封好
秦王一統(tǒng)六國之后,建立了高度集權的國家體制,然而在面對分封制還是郡縣制之時,朝廷內(nèi)的主流意見卻是分封好。
作為丞相,王綰建議分封諸侯,當年秦始皇也像劉邦一樣,將之推給了朝臣們議論,結(jié)果群臣都贊成分封。
“始皇下其議於群臣,群臣皆以為便”。
只有李斯一人反對。
最后,秦始皇力排眾議,支持李斯的意見,實行郡縣制。
然而,過了數(shù)年后,又有博士七十余人上書請求分封諸侯,此時朝臣們的態(tài)度依然堅挺,也只有李斯一人在硬抗。
這就說明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當年社會上的主流思潮,依舊是分封。
秦始皇是狠人,在位之時,自然是我說是啥就是啥,有意見可以保留,誰都沒轍。
可是他一死,二世就hold不住了,陳涉起義只是一個契機,舊勢力借著這個亂由,力推分封的思潮最終回歸。這才是秦末群雄并起,各地諸侯再次沉渣泛濫的原因。
在這股思潮之下,六國紛紛自立,項羽分封十九路諸侯,而劉邦即位之后更是大封異姓王侯。
那么這些諸侯和天子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呢?
諸侯,小一號的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詩經(jīng)》里面的這句話,讓我們乍讀起來,以為周天子的時代,天子和后世皇帝沒什么區(qū)別,一言九鼎,普天之下,生殺予奪,都在天子一念之間。
然而,真實的情況卻是,在分封制的時代,天子雖然是老大,但小弟們其實也不差,彼此沒那么嚴重的附庸關系。
周天子時代,天子管轄的只是王城近畿之地,而其他分封出去的土地,理論上雖是王土,但實際上天子根本插不進手去。
在自己的領地之內(nèi),諸侯可以分封、任命官員,甚至自行主導繼承君位。
而對于這些人事,財務的變動,天子一般無法干涉,這就使得諸侯之地,成為了一個高度獨立的區(qū)域,所謂的諸侯,也就成了小一號的天子。
而后來隨著諸侯勢大,周天子守著王畿一畝三分地,最后淪為諸侯欺凌的對象,將分封制這個法則算是玩爛了。因此秦始皇改行郡縣制,皇帝說了算,老大有實權。
但到了漢朝時期,劉邦主導的朝廷就有些新變化了,從體制上來講,他是分封制的,那么多王侯被分封出去。但劉邦從尸山血海里站出來,豁出命來干,到頭來,他也不想當個為他人做嫁衣裳的主兒。
他想要實權,想要一個雖是分封制度,但卻有著郡縣制皇帝權力的王朝,他想要的是一個大一統(tǒng)、單一、高度集權的帝國,而不是像周朝那樣松散、混亂的邦聯(lián)。
這不就矛盾了。
有矛盾,自然要解決,劉邦的選擇簡單粗暴,殺。
諸侯的末路
高祖六年東,劉邦下詔南游云夢澤,自此拉開了屠戮功臣、異姓之王的序幕。
第一個倒下的便是楚王韓信。
韓信:
韓信有能力,能打仗,而且還有當年劉邦危急之時,呼叫不來的案底,自然首當其沖。
韓信被擒之后,從王變成了列侯臣子,這地位和心里落差,自然是天壤之別。
《史記》當中有這么一段記載:
一次被擼了之后的韓信,去大臣樊噲家串門。
而同為朝臣得樊噲則是跪拜迎接,說“大王乃肯臨臣”,韓信出門后,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
樊噲的行為和韓信的反應,恰恰正說明了先前所提及的天子與王侯之間的關系,兩者之間,其實都差不多,王侯有著相當高的地位和獨立性。
后來韓信被呂后誅殺,史書上記載他跟陳狶勾結(jié)造反。是否真是如此,幾千年來爭論一直難以平息,但韓信從云端被打落塵埃,那顆不甘、躁動的心,讓我們有理由相信,或許真的是那樣。
彭越:
接下來便是彭越,史書記載當中,彭越確實沒犯啥原則性錯誤,但這并不妨礙劉邦和呂后殺他。
身為異姓王,天然和劉邦這個皇位相沖突,要么造反,要么死亡,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
英布:
他倆一死,剩下的英布算是看清楚了,造不造反都得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畢竟我命由我不由天。
后人曾贈英布這樣一幅挽聯(lián):
刑而后王,當大地紛爭,豪杰屈身聊建業(yè);反原宜死,奈功臣盡戮,英雄走險冀偷生。
英雄走險冀偷生,這恐怕是英布當年選擇造反,最真實的處境吧。
燕王臧荼
其他異姓王功臣如燕王臧荼本身就是項羽當年的小弟,屬于西楚殘余,一看不對勁半道改投。而當時劉邦為了抵抗西楚霸王的進攻,本著團結(jié)一切可以團結(jié)的力量原則,自然也沒有太在意個人出身,門檻很低。
這就導致了兩股不兼容的勢力,一直虛與委蛇地玩到了最后,直到再也不能糊弄的時候。
劉邦說:入朝吧。
燕王臧荼:我還是反了吧。
這確實怨不得劉邦,清除臧荼、利幾這些西楚殘余,本身也是天下太平之后,要做的秋后算賬。
韓王信:
其后的韓王信,也是一樣,只要你是異姓王,那就是我劉邦的敵人。
匈奴當年圍攻韓王信,韓王信派人告急求救,而劉邦作為大哥,不僅不幫忙,還使人責讓之,這擺明了就是要借刀殺人呀。
沒別的緣故,就是因為——你是王。
純功臣,還真沒殺幾個
再回過頭來說劉邦殺功臣,其實他殺的都是有雙重身份的功臣,這些人既是功臣又是異姓王,而那些沒有分封裂土的功臣,則鮮有被害的例子。
在劉邦的功臣班子里,蕭何、張良、樊噲、酈商、夏侯嬰、灌嬰、周勃、王陵這些人也都立有大功,有些甚至不比韓信低,這幫人誰都沒有最終被殺掉。
因此,劉邦的大殺功臣,殺的是異姓王,而不是針對功臣。
倘若當年,韓信等人沒有接受那個王位,而是退一步回到人臣的位置上來,相信這些人,也最終能夠得到善終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