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先生是著名的作家和古玩家,我是十分敬重的。近來在新浪博客里很關注馬先生的博客,馬先生的文章很老道,淡泊而深厚,質(zhì)樸而中肯。讀馬先生的博文很是一種享受。不過前幾天的一篇博文《第1087篇
地名是一種文化,根深蒂固。北京的湖泊叫海,南海、中海(合并為中南海)、北海、后海、什剎海,一聽明明白白,原因是蒙古人定都元大都,蒙古人把湖泊叫做海子,因此得名,“胡同”也是蒙古語,一說為井,擇水而生。胡同早讓北京人叫順口了,如果改胡同為街,為巷,為里弄,為道路,我們試一下,著名的八大胡同叫八大街,八大巷,八大里弄,八大道路,聽著是不是不是咱北京了?
當初看過很想發(fā)兩句“評論”,轉(zhuǎn)念一想:“算了吧,小疵不足以損大器?!?/span>
今天閑來無事,翻看王力老先生的《漢語史稿》第五十五節(jié)《鴉片戰(zhàn)爭以前漢語的借詞和譯詞》,才發(fā)現(xiàn)幾十年前王力先生也是這樣說的:
....如現(xiàn)代北京把“巷”叫做“胡同”,這“胡同”一詞首先見于元人的作品,有可能借自蒙古語。
王力先生是我崇拜的老師,在古典文學、古代漢語,尤其是“漢語語音史”方面的貢獻是無與倫比的,沒想到也作如此說。不過王力先生很謹慎,用了一個“可能”,可是后人讀書至此往往會省略“可能”二字,以為“胡同”就是來源于蒙古語了。甚至有人考證“胡同”是源于蒙古語里的“水井”一詞。在“百度”搜索一下,竟然就有專門的文章也作如此說。就連《漢典》也說:“(胡同)源于蒙古語gudum。(即“井”)元人呼街巷為胡同,后即為北方街巷的通稱。。。。?!甭?lián)想到馬未都先生也這樣說,覺得有必要說一說“胡同”和“海子”了。
我不懂蒙古語,但是在明代翰林院侍講火原潔(蒙古人,初仕元。)等奉旨編撰的《華夷譯語》一書“地理門”中沒有“胡同”或“巷”的蒙語譯音?!熬?,蒙語“古都黑”,與“胡同”沒有音似之處。其他如:溝,速巴黑;路,抹兒;關(關卡),孛唵;口子,阿馬撒兒;城、巴剌哈孫;市,巴咱兒;大道,帖兒格兀兒。這其中沒有與“胡同”音似的。
《華夷譯語
在元代雜劇里我們能見到很多蒙語借詞的使用,如“馬”叫“抹鄰”、“肉”叫“米哈”、“酒”叫“答剌la孫”。(詳見《宋元語言詞典》)但是很少流行于后世。
北宋沈括《夢溪筆談·雜志一》云:“中山城北園中亦有大池,遂謂之海子?!?/span>可見元代以前的宋代“海子”就指稱“大池”、“胡泊”了。
到了元代“海子”也特指積水潭,《元史·河渠志一》云:“海子,一名積水潭,聚西北諸泉之水,流行入都城而匯于此,汪洋如海,都人因名焉?!薄昂W印敝阜Q“胡泊”只是因為其“汪洋如海”也,而非蒙古語。
再說“胡同”,其實是“巷”的古音俗語?!跋铩弊种泄艑儆诮瓟z絳韻,在上古與東韻同部。我們從“巷”字上面是個“共”字就可以看出,“巷”與“共”是同韻的,這就是所謂的“同聲必同部”。在上古“巷”字音似[?eo?](王力先生擬音),后來變成[xia?]了,山西人則稱之為“合浪”了,而“胡同”正是[?eo?]的分音詞,當今天“巷”音“像”的時候,“胡同”失去了回家的路。
早在明末顧炎武先生在《唐韻正》(卷十一)就論述過“胡同”:
“閧(巷),古音胡貢反。今京師人謂巷為胡同,乃二合之音。楊慎曰:今之巷道名為胡同,字書不載,或作衚衕,又作吾同(俱雙立人)?!赌淆R書》:蕭鸞弒其君于西弄。注:弄,巷也。南方曰弄,北曰胡同。弄者蓋閧(巷)之音轉(zhuǎn)耳。今江南人猶謂之弄?!惫糯硎尽昂睍r還有一個詞“家巷”也寫作“家閧”。
“閧”是“巷”的異體字,今音[xu?],與“哄”同音,“胡同”就是“巷”的分音詞,與山西人說成“合浪”是一個道理。
撰此小文只為說一個“詞”,望馬先生海涵一笑。也望大方之家指正。
補充:
元末明初的宋濂的《篇?!罚骸埃ㄐk)音胡。衚衕,街也。”
明代崇禎末年國子監(jiān)生張自烈撰寫的《正字通》云:“京師街道曰衚衕。”
目前似乎還沒有更早的“衚衕”的歷史書證。但是《說文解字》已經(jīng)有了“衕”字?!?/span>(衕)通街也。從行同聲。(徐鉉音徒弄切)?!痹跐嵋羟寤郧啊靶h”是唸作【dòng】的。所以就有了“湖洞”的寫法。
實際上“衚衕”在宋代詩人的詩中出現(xiàn)了,寫作“後衕”。樓鑰的《攻丑集》九《小溪道中》詩之二:“後衕環(huán)村盡溯游,鳳山寺下?lián)Q輕舟?!薄?/span>後衕環(huán)村”顯然不是“前后”的“后衕”,也是“衚衕”的同音假借字。在今天的臨縣方言里“后”也說成“護”,如“山背后”說成“山背護?!鄙轿骱芏嗟胤桨选版ㄦ病闭f成“先后”,音“先護”。樓鑰是浙江寧波人,不知道寧波方言里“后”是不是也讀“護”。即使不讀“護”,“后衕”作為分音詞表示“巷”或“衚衕”也是說得通的??梢姟靶k衕”一詞在宋代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