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談在親切愉快的氣氛中開始。國君魏武侯在上,名將 吳起 在下。
魏武侯示好,提議要把公主嫁給吳起;吳起婉拒,說自己配不上。會談在友好祥和的氣氛中結束。
之后吳起迅速不告而別、離魏奔楚。兩個人都未必知道:一切盡為他人算計。
01
在魏武侯看來,吳起經(jīng)不起考驗,一試就試出了本心。
吳起的名聲本來不好,比如殺妻求將。魏武侯的父親 魏文侯 雖然為富國強兵求賢若渴,起用他之前也曾頗為猶豫,幸好吳起能征善戰(zhàn)不負所望。等到魏文侯死、魏武侯立,并未選擇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三方面都有大功的吳起為國相,而是選擇了親貴田文。吳起因此相當不服氣,還與 田文 爭論了一番。在魏武侯看來,吳起的不服氣是對自己的輕視——換成魏文侯他吳起會爭論?
輕視的表現(xiàn)不止一次。魏武侯去西河視察,贊嘆說大好河山是我魏國之寶。陪同的吳起偏偏要唱反調(diào),說國之瑰寶 在德不在險 ——魏武侯表面稱善,心里卻難免不爽。所以即便田文死了,國相也還是輪不到吳起。
魏國 的河西地區(qū),地勢以險要著稱。
幸好不是所有的臣子都像吳起,新任國相、娶了公主的公叔就善體人意。他主動為君分憂,說吳起雖然能力突出有目共睹,但魏國國土畢竟狹小,未必留得住他那么熱衷權勢的人——大王你可以主動示好,說想把公主許配給他,他要是想留一定欣然接受,要是想走一定設法拒絕。
魏武侯一試,果然就試出了吳起的三心二意。魏武侯看吳起,越看越 懷疑 。
02
在吳起看來,魏武侯雖然貌似親善,但用心實在猜不透:公主不像是好伺候的主。
兩任領導的差別,吳起一清二楚。魏文侯禮賢下士,座駕經(jīng)過名士 段干木 的房子,不拜訪他也要在車上扶軾以表禮敬。魏武侯卻不同,他更加自以為是。 春秋五霸 之一的 楚莊王 ,如果自己的意見比臣下的都英明,退朝后憂心忡忡焦慮不已。而魏武侯要是自己的意見比臣下的都靠譜,退朝后卻得意洋洋興奮不已。一憂一喜,格局立判。
娶公主本來也不是不可以,但公叔剛剛請自己去他府上赴過家宴。他老婆仗著自己是公主,動輒對一國國相頤指氣使 呼來喚去 ,在來賓面前不給他留半點面子。這不像是娶妻,倒像是給自己找麻煩。幸好公叔脾氣好逆來順受,換了自己說不定會考慮再次殺妻。
古時天子嫁女,必使同姓諸侯而非自己主婚,所以稱為公主。
所以雖然魏武侯主動要下嫁公主,但吳起想:還是推掉的好——公叔被虐的場景還如在目前,我既惹不起公主,更惹不起公主背后的魏武侯。與其將來多事,不如推掉了事。
即便是婉拒,吳起也發(fā)現(xiàn)魏武侯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懷疑。惴惴不安之下,長久以來感覺不被信任的吳起當即離魏奔楚——不然刀落下來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03
在魏武侯和吳起看來, 吳起辭婚出走當然是對方的錯。在公叔看來,兩人都是木偶,自己才是導演。
公叔嫌吳起擋道,想要他遠遠滾開,他的手下說這還不簡單?吳起這人盛氣自矜,你先建議國君用下嫁公主來試他的忠心,再請他來家里赴宴,然后跟夫人演一出家暴戲——只要演得足夠精彩生動,吳起一定會印象深刻地辭婚,辭婚必定增加國君的猜疑,國君一猜疑吳起要不走、要不死。
真相說來就是如此簡單。公叔只是利用了三點,就讓魏武侯和吳起落入彀中:
一 先入為主 。
一旦某種 認定 占據(jù)人心,人心就很難再容納其他的可能。魏武侯一旦決定采取公主測試,那吳起“接受即忠心、拒絕即不忠”的認定就牢牢占據(jù)其心;吳起被這一公主的霸道所震驚,那“娶另一公主即娶麻煩進門”的認定即揮之不去。一旦先入為主,再動搖就需要比一開始植入大得多的影響力。
二 信息不對稱 。
信息不對稱來自于魏武侯和吳起早就存在的互不信任、彼此猜疑,公叔只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放大而已。魏武侯不可能對吳起明言“我說嫁公主只是想測試你的忠心”,吳起也不可能對魏武侯坦白“我不想娶公主只是因為怕麻煩而不是想走”。不能坦誠相待充分溝通,那就注定彼此狐疑。
作為戰(zhàn)國時代第一支精銳重裝步兵, 魏武卒 在吳起走后即式微
三 言行 無可指摘 。
就算魏武侯和吳起坦誠相待互通有無,公叔也沒有什么可擔心的:對于魏武侯,我不過只是提了個建議,采不采納的決定權在你自己;對于吳起,我不過只是請你去家里吃了頓飯,只有好意而無惡意。家暴又是多平常的一件家事啊,即便你聰明到懷疑我在構陷,你也拿不出證據(jù)。
不怕被揭穿的 陰謀 ,才算是最難對付的陰謀。公叔所作的一切,不僅完全合情、合理、合法,還不會被抓住半分把柄。最終無論是魏文侯還是吳起自己,都認定吳起當然是自己要逃離的。至于事國君以忠、待同僚以善的公叔?他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