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冬天好像比現(xiàn)在的冬天冷得多，零下二十幾度是常有的事。男孩兒、女孩兒手上、腳上一點兒凍瘡沒有的極少。秋天，我姨早早就把我們?nèi)业拿扌龊?，打成一大包，托人捎來。一入冬，我就穿上我姨給我做的厚厚的棉鞋，可是我的腳還是擋不住年年冬天凍，我媽說這是落下“凍根兒”了。白天腳趾頭跟貓抓似的疼，晚上一沾熱就癢得鉆心。小腳趾又紅又腫，像個大紅棗。我媽聽人說用干茄子秧泡水洗，可以治凍瘡，就不知道在哪兒找了一捆干茄子秧，天天晚上用鐵盆煮一盆熱水，逼著讓我泡腳。后來也就真的好了。
那時我家在遼西錦縣石山鎮(zhèn)驛馬方的部隊，雖然是山溝里，但部隊營房住的條件不錯，有集中供熱的暖氣，屋里有床也有炕，晚上倒是不覺得太冷，可是早晨一起床，就見窗戶上結滿了厚厚的冰花。每天早晨，我和妹妹睜眼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躺在被窩里看那潔白晶瑩、如夢如幻的窗上奇景。我們陶醉其中，并迅速的將著千姿百態(tài)的景致瓜分掉：這是你家的苞米地，那是我家的雞冠花；這是你家的貓，那是我家的狗。在那玩具極少的年代，這也是冬天里我們百玩不厭的游戲。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童年，我從來就沒覺得我們的童年快樂比今天的孩子少。
只要天冷得能把冰凍實了，大一點兒的男孩子每天一放學，背著個破冰車就往老遠的河套里跑。女孩子和年齡小點兒的男孩兒，就在自家的門前，自己動手，凍一條小冰道。先用土圍成一個長方形，然后就大孩兒發(fā)動小孩兒，一盆又一盆的端水往上潑。這活兒最好在天擦黑時干，等干完了天也完全黑了，為的是不讓人發(fā)現(xiàn)。白天干就要派人趴在窗臺上一直盯著，不然討厭的壞小子就在水剛結冰時，往上踩幾個大腳印，那可就全砸了。
如果關系好，兩家的四五個孩子就合伙凍一條冰道。人多力量大，你一盆我一盆地潑，平展展的一條冰道一夜就凍好了?？梢坏┏撤司吐闊┝?，好好的一塊冰就要分成兩半，誰也不許過疆，結果是誰也玩兒不好。
滑冰最簡單的玩兒法是單人滑，與他人無關，用不著求著誰，單腿式或是下蹲式，一律自己說了算，此種玩法適合于我等呆笨而文靜的小姑娘，但既無競爭又無合作，不免太孤單。也有玩兒冰上拉人的，要事先定好規(guī)則，然后石頭剪子布，贏的蹲在冰上讓輸家拉著走，有時拉不好就鬧個人仰馬翻，但誰也不怪誰，爬起來拍拍屁股接著玩兒。
冰上游戲最有意思的是滑冰車。滴水成冰的天氣里，寬闊晶亮、一望無際的河道上，一個個戰(zhàn)天斗地的小勇士滑著冰車流星般唰唰地疾馳而過，那威風勁兒，立馬讓人想起了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里的楊子榮“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的英雄氣概。
冰車，多數(shù)都是心靈手巧的大孩子自己動手做的，做法也不太難。車體只需用幾塊木板釘成一塊，再把兩根八號鐵線砸的扁扁的，像兩條鐵軌固定在木板上，滑起來又快又穩(wěn)。冰釬子根據(jù)需要可長可短，長的用兩根細鋼釬一頭磨尖，一頭做握柄即可。沒有鋼釬，也可以把兩根粗鐵絲磨尖一頭，另一頭安在木柄上。大冰車前邊可以蹲一個小孩兒，后邊還可以跪一個大孩兒，兩人一起玩。那個時候哪家都有三四個孩子，如果都是半大小子，那一家就至少要有兩三個冰車，不然準打架。
男孩子們?nèi)绻芘揭恍l鋼板，就可以把鋼板立起來固定在一塊小塊木頭上，做成一個小巧靈活的“單腿兒驢”。這種小家伙滑時不能雙腿盤坐，也不能跪著，像穿高跟鞋一樣，只能是兩只前腳掌擠著放上去，后腳跟兒翹在外面，并且釬子也要特別長。“單腿兒驢”要滑的自如，還要有點真功夫，畢竟它只有一條立著的鋼板接觸冰面，掌握不好平衡，極易摔跟頭?！皢瓮葍后H”的特點是起速快、轉彎靈巧，收放自如。轉彎時一個釬子點地，唰地一下就是一個180度。一旦把它擺弄熟了，在冰上跑起來真的風馳電掣，剎車、轉向，靈活的像一條小泥鰍。
當然，滑“單腿兒驢”誰也不敢保證不出丑，也有一個釬子點地就把自己扔出去，扔多遠要看有沒有東西擋著。只是摔出去時握著的釬子一定要松手，千萬不能讓釬子扎了別人和自己。摔出個十幾米、鬧個鼻青臉腫的是常事。孩子們在外面瘋玩磕了、碰了，回家都不敢跟家長說。說了，弄不好雪上加霜，還得再挨一頓打。那時的孩子多，也皮實，打了罵了、磕了碰了是家常便飯，也就無所謂了。
離我家二三里路，有兩條人工挖的河網(wǎng)，說不上是從哪里引來的水。無論冬夏，那里都是男孩子們的天堂。夏天游泳，冬天滑冰。寒冬臘月一放學，半大小子就三五成群地用長長的冰釬子挑著大大小小的冰車往河網(wǎng)跑，不到天大黑不著家。也有把棉襖、棉褲玩的精濕，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回家的，即使到家了也少不了一頓臭罵，趕上家長氣不順還要挨一頓打。打也好，罵也好，哭也好，笑也好，孩子就是孩子，到了該玩兒時還是任誰也擋不住。
我哥每次去河網(wǎng)滑冰都不愿意帶著我和妹妹。他把冰車藏在煤池子里，如果我媽不讓他去，他就施點小恩小惠支使我和妹妹悄悄的把冰車偷出來，他扛起來就跑。小姑娘只在冬天放寒假時去幾次河網(wǎng)，我們也沒有自己的冰車，只能借哥哥、弟弟的冰車玩兒一會兒。
我去河網(wǎng)時總是帶著一個冰陀螺，但我們不叫它陀螺，叫冰嘎兒，也有人叫它冰猴。忘記是誰給我做了一個，用木頭削的，大腦瓜小細脖兒，光光滑滑的，細脖下嵌進了一個小鋼珠，如果沒有鋼珠也可以按上一個小圖釘替代。我還用蠟筆在冰嘎兒面上畫了一道彩虹，赤橙黃綠的，好漂亮！到了冰面上，要先把冰嘎兒發(fā)起來，兩手反向一搓，小冰嘎兒就從你的手里跳躍出去，開始了它的冰上舞蹈，用小鞭子一抽，就成一個發(fā)瘋旋轉的彩色精靈。
此時此刻，風嗷嗷地刮著，天嘎嘎地藍著，那心情，怎一個爽字了得！放眼一望，寬闊潔白、童話般晶瑩的冰面，容不得你心里有半點的塵埃，任你有多少委屈和不痛快，立刻就會煙消云散。快樂與滿足像那飛馳的小冰車，在我們童年純潔的心上，靜靜地留下一道淡淡的美麗劃痕。
（寒江雪微信號：hanjiangxue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