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在西雙版納
作者:沈明
在西雙版納的野象谷,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和我邂逅了。他個頭不高,瘦瘦的,帶著眼鏡一副挺文氣的樣子。他就是我們那天的導游,名字叫祝勇。去過野象谷的人大都還記得,那里有一條號稱是我國旅游景點目前最長、也是唯一的熱帶雨林空中觀光索道——野象谷索道。它全程斜長2060米,高差142.2米,沿途要越過三座山頭、四個寬闊茂密的綠林山谷,歷時將近40分鐘。當我乘坐索道,在滿目由濃綠、墨綠、淺綠、深綠交織而成的一片綠色汪洋波谷的上空緩緩滑過時,不知不覺就完完全全地忘情陶醉了。下了索道稍事休息之后,導游就帶我們走上了返回的林中步行棧道,邊走邊聊地開始了我們穿越熱帶雨林的行動。這個小伙子好像對我特別關(guān)照,一路上,他在招呼旅游團隊的同時,始終不離地跟隨在我左右,逢上坡下坎時便主動過來扶我一把。我們在茫茫的熱帶原始森林里結(jié)伴而行,像老朋友一樣邊走邊聊,竟把那些勞累啊、困倦啊、口渴啊全都丟到腦后去了。我們走在高大茂密的熱帶雨林中的林間步行棧道上,穿過溝谷雨林區(qū)、山地季雨林區(qū)、亞熱帶季風常綠闊葉林區(qū),沿途隨時可觀賞到熱帶雨林中特有的板根現(xiàn)象、植物絞殺現(xiàn)象、老莖生花和古藤老蔓攀援高大喬木織成藤網(wǎng)的珍奇景觀。沿著奔流在林間的清溪南岸下行,只見清澈的溪水緩緩而流,溪邊樹木茂密叢生,盡賞熱帶雨林的風姿潤貌,大飽眼福。步行道旁的森林中,在小導游的指點下,隨處可以看到野象出沒和活動的痕跡。小伙子告訴我,野象谷位于景洪縣北部的勐養(yǎng)自然保護區(qū)邊緣,距景洪城約50公里,總面積370萬平方米。其中,有建筑面積2800余平方米,水域面積8000平方米。野象谷所處之地,原來有個野象經(jīng)常出沒和飲水的“象塘”。為開發(fā)利用這一資源,自然保護區(qū)管理部門從1988年開始,在這一地區(qū)定期投放食鹽,種植野象喜歡吃的植物,長期對野象進行引誘,因此這里的野象越來越多。小伙子說:“如果幸運的話,在傍晚或黎明之際,或許就能看到林間漫游的野象群……”小伙子笑著說:“那不怕的。一旦碰到野象要和你親近了,穿漂亮衣服的女同志只要立刻把衣服脫下來丟在地上,就安全了。”小伙子快活地又不乏認真地說:“因為大象見了鮮艷的衣服十分好奇,就只顧打量漂亮衣服了,人不就可以跑了嗎?”啊呀!大家恍然大悟,隨即都發(fā)出開心的笑聲,繼續(xù)向前走去。野象谷里到處充滿了神秘、奇異的色彩。它那幽美深奧的自然景色,加上小伙子繪聲繪色的講述,讓我在賞心悅目的同時,了卻了那種渴盼多年的回歸自然的夙愿。“美麗的西雙版納……”我不由得信口哼起了一支曲子。驀地,我停了下來,心跳怦然。我望著面前這個陌生的小伙子,突然感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恍惚。不知道為什么,我竟脫口問道:“小祝,你聽沒聽說過當年來這里插隊落戶的上海知青的故事?他們當年——是不是就是在這一片地方啊?”“不是?!毙∽u搖頭說,“那時的知青大都在勐臘農(nóng)場,離這里還有一百四五十公里呢!”“哦——”我若有所思地應著,抬起頭來,目光穿過那層層密林枝葉間的縫隙,似乎在回想、尋找著什么。我想起來了,是那個電視劇——《孽債》!《孽債》的時代背景和生活原型就是在這里,就是在西雙版納發(fā)生和繁衍的。我的眼前漸次顯現(xiàn)出了一幕幕的劇中場景來。當返城的消息傳來,近乎發(fā)瘋了的知青們發(fā)生了多么驚心動魄的人格裂變??!為了返回上海,知青們撕破了海誓山盟的愛情,打碎了溫情脈脈的婚姻,拋棄了嗷嗷待哺的骨肉……回去了,一陣風似的回去了。正如當年他們一陣風似的來了,終于又一陣風似的走了一樣。但留下的,卻是一片不忍卒睹的狼藉、一片詛咒、一片怨恨、一片悲涼……當然,這筆賬應該算在當時的歷史身上,是它造成了這么一批歷史的畸形怪胎。然而,這些畸形怪胎們又給這美麗的西雙版納留下了什么?留下了一筆說不清、道不明、理還亂的孽債!我心慨然,看了看小祝,又問道:“你對當年這些知青有印象嗎?”問過以后又覺得有點不太合適,因為根據(jù)小祝的年齡,他是不會有什么印象的。果然,小祝很老實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因為那時還沒有我。不過我的父母就是當年的知青,我常聽他們說一些過去的事情?!?/span>“什么?”我激動地一把扳住小祝的肩頭,驚喜地問道,“你的父母——就是知青?”“哎呀,孩子!我也是當年的知青啊!”我沖動地一把將小祝攬在懷里,緊緊地箍著他。沒想到,知識青年那根久隱的敏感神經(jīng)竟突然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繃顫起來,我心狂跳。我緊緊地抱住小祝,好像抱住了當年的什么。這個孩子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十分聽話地偎依在我的懷里,微微發(fā)抖。過了一會兒,我從驟然的激動中掙脫出來,不大好意思地向他道歉:“對不起,剛才我……我有點失控了?!?/span>小祝扶了扶眼鏡,笑笑說:“沒什么,我能理解你們。我碰到過多次了。好多人一聽說我是知青的孩子,他們,特別是你們這些當年的知青們都好激動的,還有阿姨拉著我的手泣不成聲的呢。”“是嗎?”聽他這么一說,我的情緒便稍微平復了下來,心中暗想,看來我剛才的失態(tài)倒還屬于正常反應呢。看著面前的小祝,我感到一種特別的親近。我突然涌起了一種強烈的欲望,特別想知道他的爸媽的一些情況。我問他:“你的爸爸媽媽也是上海知青嗎?”沒承想小?!昂摺绷艘宦?,露出一臉的鄙夷。他不屑一顧地說:“我們才不是上海人呢!我討厭上海人!”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知是什么原因使這小伙子那么討厭上海人。小祝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便反問我道:“伯伯,難道您不覺得那些上海知青太自私了嗎?為了自己,他們什么都可以拋棄的!”哦——我似乎明白了一點,但也想到這孩子可能對當時的歷史還不了解,便跟他解釋道:“其實當年他們也是無奈……”“什么無奈?我爸媽也都是知青,當年他們也接到回城的通知了,但那時已經(jīng)有了我,他們沒有像上海知青那樣拋妻棄子,而選擇留在了當?shù)亍Df,像上海知青他們那個樣子,為了自己的所謂前程,為了能回到上海,老婆孩子都不要了,這不是自私又是什么呢?又豈只是自私啊,簡直就是混帳!他們倒是走了,可留下的是一筆孽債!”真沒想到,看起來那么文氣的小伙子,說起此事竟會如此的義憤填膺。《孽債》中表現(xiàn)的當年上海知青這種“喪心病狂”,我也非常反感。我輕輕拍了拍小祝的肩膀,半是贊同半是勸慰地說道:“我非常贊同你的觀點,不管歷史責任該怎么承擔,那些拋妻棄子的知青首先在人格上就先輸了一籌。”或許還是那種知青情結(jié)在作怪吧,我心里非常想知道小祝的爸爸媽媽的近況。就問他:“那,你爸媽——他們是哪里人呢?”“我爸媽都是長沙知青,爸爸是當年長沙二中的,媽媽是十一中的。他們是1969年來到西雙版納的,算起來現(xiàn)在都有37年了?!?/span>“我們家現(xiàn)在就住在景洪市里,爸媽都在景洪工作。我還有一個弟弟,正在上學。我們一家人在這里生活得滿好的。我讀的是旅游學校,上班還不到一年?!毙∽Uf。“那好啊,請你見到你爸媽以后,一定代我向他們問好。你就說,一個山東的老知青向他們致敬!”聽到小祝爸媽的情況都很好,我心里安慰了許多。小?!皳溥辍币幌滦α耍悬c不解地說:“您——向我爸媽致敬?伯伯,您可真有意思!”我說:“孩子,你別笑,我是認真的。因為我知道,當年你的爸媽選擇留下,是要經(jīng)受多么艱難的折磨。我是由衷地向他們表示敬意的。”“那好,伯伯。我一定把你的問候向我爸媽轉(zhuǎn)達到?!毙∽L痤^來望著我,很認真地點頭答應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十分懇切地對我說:“伯伯,您能給我留個地址嗎?”“當然可以?!蔽宜斓卮饝?。隨手拿出筆,很認真地在小祝的導游日志本上寫下了我的名字、我的通訊地址還有我的電話號碼。沒想到,小祝竟非常激動起來。他把導游日志很鄭重地收好以后,拉住我的手久久地不肯放下。他盯著我的眼睛,熱切地說道:“山東的知青伯伯,我——非常喜愛您,不,是敬重您!讓我們在一起合個影吧!”我透過孩子的眼鏡,看到他眼里亮熒熒地有淚光閃爍,我的眼睛也有點模糊了……于是,我們兩個剛剛相識的知青兩代人緊緊地偎依在一起,留下了這張照片。地點是在西雙版納野象谷,時間是2006年4月9日下午4點38分。那天,離西雙版納傣族同胞的新年——潑水節(jié)還差三天。作者近照及簡介:
沈明,筆名木雁、石頭,山東濟南老三屆知青。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東省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1986年開始發(fā)表詩歌、散文、小說和電視、兒童、小品等劇本作品。先后出版?zhèn)€人詩詞輯選《木雁行白》,散文集《瀟灑人生》(16萬字),長篇傳記文學《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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