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
文/吳季紅
(一)他們那時的那些事
又是一年清明時。在這潮濕的季節(jié),思念如雜草一樣在我的胸口蔓延,纏繞……不知不覺,爸媽離開這個世界己有十多個年頭了,愿他們在天堂安好,沒有病痛!今夕,我不寫思念,思念太冷太痛。只寫關于爸媽他們那時的那些事,趁著還記得一些枝末細節(jié),保存在這一箋文字里,然后獨自慢慢地懷念……因為,懷念也是一種相見!
我的父親出生在一個小戶人家,家庭成分中農。都扣上這頂帽子了,別以為父親小時候的日子過得不苦。那時,本來和父親一起出生的還有一個同胞妹妹,由于奶奶常年身體不好,生下他倆后,奶奶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哪有奶水供應嗷嗷待哺的兩張嘴?家里又拿不出更多的錢送奶奶去大醫(yī)院治病。一對龍鳳胎,求都求不來的好事,生生愁煞了他們的爹娘。眼看著一對小人整日餓得“哇哇”哭,于是爺爺奶奶狠起心腸作出決定,一個吃娘的乳汁,一個喝鍋里熬的米湯!喝米湯的這個自然是女孩子。這不,父親每天湊合著不餓肚子了,可是他的孿生妹妹光喝米湯哪行呢,她越來越瘦,瘦得只剩皮包骨,像只蔫蔫的小貓崽,最后,歿了。唉,貧窮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就在父親大約四五歲那年,快過年的時候,村里正在殺過年豬,父親跟著小伙伴們在那里瞧熱鬧,突然有人喊他快回家,說他娘不行了。年幼的他不肯去,說要看殺豬。后來被人一把抱起往家趕,總算讓他送了親娘最后一程。我的奶奶,那會兒多大年齡呢?父親說他不記得了。
家里沒了女人,不知少了多少煙火氣息,剩下父子倆相依為命。好歹爺爺是個鄉(xiāng)下土郎中,整日背一個藥箱子走村串戶攬活,有人破腳爛手生瘡長癤也醫(yī),有誰家要騸豬的也干。雖然掙不到幾個銅板,但一日三餐爺倆也不至于沒飯吃。父親說,爺爺過日子手攥得鐵緊,銅板進了口袋就舍不得掏出來,一分一分的都攢積著。譬如吃,除了逢年過節(jié),平常最好的一碗葷菜就是蒸雞蛋,每次只蒸一個,吃飯時至多挖兩三匙在他碗里就給端走。再要吃,等下一頓了。穿就更別提了,反正男孩子嘛,衣服臟就臟點,破就破點,不冷病就行。
爺爺過日子吝嗇,目光并不短淺,他把父親送進了學堂念書呢。父親也很爭氣,功課學得很不錯。父親說他小學畢業(yè)那天,村子里的人還讓他坐上轎子,敲鑼打鼓的抬著他游了一大圈??山o爺爺長臉面了。后來父親能夠在區(qū)里端上公家飯碗,這都得感謝爺爺讓他讀了書,畢竟那個時候的文化人不多。
幾年后,我們的第二個奶奶來了。這位奶奶的身世,倘若我能弄清的話,可以寫一部小說??上?,父親弄不清,甚至我的爺爺都弄不清。父親只知道她是一個外省人,是走反(逃荒)過來的,來的時候她手里挽著一只布包袱,就這樣踏進了他家的門,就這樣成了他的娘。這位奶奶和爺爺一輩子沒生養(yǎng)過孩子。她對父親像對親生兒子那樣好,父親自然更是把她當親娘看。小時候父親也好奇地問過她以前的事,但只要提及“以前”,她就閉口不言。無論爺爺還是別人問起,沉默就是她的回答,后來再無人探究,于是奶奶的身世便成了一個永久的謎。據(jù)父親揣測,奶奶以前肯定是大戶人家的人,因為她有一雙金蓮小腳,來時穿著綢緞衣服,包袱里也盡是綢子之類的衣裳。還有,奶奶剛來時不會干活,煮飯燒菜都不會。但是奶奶的適應能力非常強,她不會就學,慢慢摸索著做。而且自從進了這個家,她再沒穿那些綾羅綢緞,花色素些的都改成了父親的小褲小褂。
想想,這位奶奶必然經過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的經歷,在以后清貧的日子里能做到那樣心如止水、平靜淡然,真是不易。
往后的日子,一家三口,克勤克儉,生活開始一天天好起來。這時候爺爺手里漸漸攢積了一些小錢,他開始買田置地。這事為此遭到父親的強烈反對。父親曾戲謔地對我們說,幸虧那時他反對爺爺買地,不然,土改時劃為地主成分,夠他受的,不僅他挨批斗戴高帽押著游街,一家人跟著都有苦頭吃了……聽得我捏了一把汗,嘿!那個年代,真不是鬧著玩的。
該說說我的母親了。與父親相比,母親的命更苦。不得不說起我的外婆。外婆一共生了多少孩子,小時候曾經聽她說過,忘了。外婆撫育長大成人的只有三個女兒,一個是我的姨媽,一個是我的小姨,母親排行老二。說起外婆這三個女兒,甚是酸楚。姨媽出生不久,他的父親就因病而逝。孤兒寡母度日難,外婆只好再嫁。這個外公,就是母親的親生父親,他和外婆后來又生了一個兒子??墒蔷驮谀赣H四五歲時,外公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雙眼睛全瞎了,沒過多久,外公病入膏肓,最終也踏上了黃泉路。生活就是這樣殘酷,幾年后,外婆唯一的兒子,母親的弟弟我的小舅舅,因沒飯吃,天天撿田里的螺絲充饑,吃得上嘔下瀉,也撒手人寰。
一個女人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如何生活?外婆無奈又嫁給了一個做木匠的男人。只是,這個外公脾氣火爆,年輕時和外婆感情不太好,相罵打架乃是常事,但外公對我們這些孩子卻是和藹可親,從不曾斥責過我們半句。他和外婆在一起相伴日子最長,走過銀婚,走過金婚。最知疼著熱的是結發(fā)的夫,他們相守卻最短。哎,這都是外婆的命。所以母親三姐妹,說起來竟是一人一個爹。不過讓人感到欣慰的是,母親她們三姐妹感情很好,彼此之間毫無隔閡。
母親一輩子沒進過學門。她在世時常說起她的父親如何疼她,寵她,眼圈總是泛紅。她說如果他活著,她一定也會進學堂讀書,就不會在十六歲時嫁人人……可是,人生沒有如果?。?/span>
至于父母他們兒時的這些事,都是平日偶然聽到他們說起,零零碎碎的片斷,無法緊湊。父親講得多點,母親說得少,她總是忙忙碌碌忙不停,沒有時間似乎也沒有心情和我們說她那些陳年舊事,我也不愿過多觸及,怕她傷感。如今,再也不能夠知道得更多,成為永遠的遺憾。
(二)他們的傳奇
父親不是母親的結發(fā),同樣,母親也不是他的原配。他們在對的時間,沒有遇到對的人。這是他們各自曾經的心頭之痛。若干年后,對的人在合適的時間里遇見——這時候,他已是兩個兒子的父親,她已是兩個女兒的母親,都剛剛從失敗的婚姻圍城中走出來。
外婆說,父親和母親的結合,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姻緣。
那時,母親剛離婚不久,元氣大傷,整日悶悶不樂。而當時的境地又是那樣艱難,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帶著兩歲的女兒住在娘家,任憑旁人在背后指指點點,任憑外婆在面前不停的念叨。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奇怪,充滿著巧合。父親和區(qū)里的幾位同事下鄉(xiāng)駐村開展工作,正好住在外婆家。當然,父親和母親他們都不清楚對方的情況。他們每天僅僅只是碰個照面點個頭而已,并無交集。
在外婆家住下沒幾天,父親和他的同事商量,這里太吵,正考慮要不要搬到別家住。父親說的“吵”,是因為母親帶來的這個孩子——我的二姐,她一刻也不愿離開母親,但母親得出去掙工分?。《阌植豢弦馄艓?,于是每日里她就“吵”,“吵”得人不得安生,外婆別無他法,對她又是哄又是嚇,怎么都制止不了她莫吵。
父親住在這兒,進進出出的被這孩子吵的真鬧心。有一天,父親大概正在寫材料,被她吵的實在寫不下去了,便從樓上下來,一眼看到二姐坐在竹床上哭得眼淚鼻涕口水糊一臉,可能那刻父親見她那小樣太可憐,當即伸手摸著她的頭,笑著逗她。正在剁豬草的外婆見了,忙說,“你莫理她,讓她哭去。她怕生。除了她娘誰都不肯要的,我怎么都哄不住。唉,你不知道,我這個外孫女就是哭鬼投胎啊,天天就曉得哭……”外婆一古腦兒地往下說著。讓外婆始料不及的是,二姐居然沒有抵觸父親,她被父親一把抱在了懷里,竟然慢慢停止了哭聲。
父親“嗬嗬”地笑,抱著二姐不停地晃悠,一邊抓起她的小肚兜給她揩眼淚鼻涕,二姐不再哭鬧,一雙清澈的眼怔怔地盯著父親看。那會兒用外婆的話來說,真是天大的奇跡。外婆連聲夸父親面子老大了,說他和二姐有緣分,“就讓她做你的干女兒吧!”外婆隨口說了一句玩笑話,父親聽了,也樂了,他說免得以后我愁兒子難討老婆,干脆讓她做我兒媳婦好了。接下來,外婆和父親便你一句我一句的拉起了家常。外婆這才知道,原來面前站著的這個人也離了婚,家里還有兩個兒子呢。沒過幾日,外婆自然很快也把母親的情況一一說給了父親聽。
同是天涯人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就這樣,父親和母親之間的關系慢慢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那時,父親在外婆家最多再住三四天工作就結束。如果緣分錯過了,他們便錯過了一輩子。這一切都得感謝二姐,是愛哭的二姐牽來的這根紅線。二姐就是老天爺派來的人間天使!
這就是父親和母親所謂的愛情么?想想,雙方都有孩子,一共四個,他們的結合,在今天這個金錢至上的物質社會,簡直就是一個傳奇。
(三)他們的戰(zhàn)爭
正如尼采所說,“再幸福的家庭也會有爭吵聲。”何況,這個家庭并不是百分百的幸福。這是一個組合家庭,大人與大人之間,大人與孩子之間,孩子與孩子之間,都有著太多的摩擦和不理解。加上生活的拮據(jù),母親無休止的嘮叨等等,父親和母親的戰(zhàn)爭也就不可避免了。
可以說,他們的戰(zhàn)爭沒有一件是大事,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而最主要原因就是父親和母親兩個人的性格所致,一個愛說,一個不說。愛說的覺得自己說的還少了。不說的這個,終于在沉默中爆發(fā)了。
記憶中,印像深刻的有好幾次。那是一個冬天,母親做好了飯叫我們吃,可是哥哥在樓上吹笛子,許久不下來吃,我們也就不久等了,拿起碗就盛飯,結果母親不準,說再等等,炒的菜不多唄。父親說大冷天的菜都涼了,讓我們先吃無妨。母親很不高興,責怪父親不體諒她,不知道當家的難處,然后又說哥哥,每次吃飯都要這樣叫,這樣等,抱怨父親不管教他,說著說著,又把氣撒在我和姐姐身上,罵我們不聽話……父親站在那里一聲不吭,母親站在灶前從這個數(shù)落到那個,一直沒消停。
最后,母親的念叨惹怒了父親,他隨手抓起灶臺上一只碗“噼啦”一下摔成了八瓣。我們幾個孩子當即嚇得飯碗都端不住。母親更是氣得要命,但硬是忍著眼淚沒再敢嘮叨了。
一次,因為一塊菜地被別人家的牛吃得所剩無幾,趁著父親休假,母親便要他去打樁圈起來。父親都已經換好了衣服準備去,正蹲在檐下磨刀,然而母親在廚房里一直埋怨父親沒早點去圈,這下好了,讓牛吃光了,可惜了她的汗水,可惜了她的那些菜。父親聽得心煩意亂,說吃都吃了,還講這些有屁用。母親聽不得這話,她一下從廚房沖出來,大聲與父親理論起來,這一次那一次的沒完沒了。這時,父親發(fā)脾氣了,他舉起刀一下砸向臉盆,把一口圓圓的臉盆砸得癟扁癟扁,然后把手里的柴刀“嗖”的一下甩到屋前的樹林里了。母親一句也不敢多說了。最后那把刀,我和二姐鉆到竹林里撿回來了。那塊園地,父親還是圈好了。
還有一次,由于前幾天嫂子跟母親吵了架,父親一回來,母親就向他說起這事的前因后果,說就說,父親聽著呢!可說到后面,母親的話句句都落在了父親身上,父親鐵著臉,神色越來越難看。那時我有十六七歲,也算懂事了,我知道父親的脾氣,他的忍耐也是有底線的。我一再示意母親打住??赡赣H越說越氣,滿肚子的怨水恨不得一下全倒出來。最后,父親抬手把桌上的一只熱水瓶往地上一擲,立時水花四濺……母親安靜了。
這樣的戰(zhàn)爭,他們基本每年都會上演三兩場。雖然發(fā)怒時父親摔壞了不少碗子杯子熱水瓶什么的,但是,父親從來沒有動過母親一根指頭,這倒是讓我們做孩子的特別安心。說實話,在我們那個閉塞的小山旮旯里,沒有幾個男人不對自己女人動粗的。
對于他們的戰(zhàn)爭,千真萬確是母親話太多太碎了,而父親是個木訥的人,不愛多說話,特別不愛多聽母親那些不該叨叨也叨叨不停的話。父親有啥不快都悶在肚里,表面看似平靜,其實內心早已翻江倒海。平常我都是站父親這邊,也特別理解父親。為此母親常罵我只知道護著父親,不疼她,沒良心。
然而有一次,父親和母親又爆發(fā)了戰(zhàn)爭,父親沒有摔東西,而是用拳頭重重捶在小桌上,母親大受驚嚇。這時候,父親71歲,母親64歲,兩個人都身體不好,病魔纏身。這一次,當我看見母親被又氣又嚇的臉色轉青,那刻我對父親十分不滿,我批評了他。坐在床沿上的父親像個犯錯的孩子,半天才嚅囁著說,以后不了。誰知,沒有了以后,這是他們兩個人最后的一場戰(zhàn)爭。半年后,父親就走了。
這是我第一次責備父親,第一次站在母親這邊。不知道父親那時心里是什么感受,他該不會怨我吧!想起這事我覺得非常懊悔??墒?,那一刻,說了誰,我心里都疼。
(四)他們的恩愛
父親和母親磕磕碰碰吵吵鬧鬧了一輩子。然而,他們就不愛嗎?不是不愛,也是恩愛。只是他們的恩愛,不是掛在嘴邊的甜言蜜語,不是耳鬢廝磨的親密愛戀,而是一種無須回報而心甘情愿的付出,是一種相依為命的關照和牽腸掛肚的念叨,甚至是一種無奈的妥協(xié)。
那時,父親在鄉(xiāng)政府工作,休假回家了,我們的餐桌上必定比平日豐富,沒魚沒肉哪怕盡是蔬菜,母親也要多炒幾個。其實在母親心里,一直是拿父親當貴客招待。比如,父親最愛吃蒸辣椒,母親就把每次熬的豬油渣子積攢起來。等父親回來了,再把香噴噴的豬油渣、甜酒糟、大蒜葉拌到辣椒里面蒸,吃起來味道可好啦!與我們平日吃的真不一樣。但是這些父親永遠都不會知道。
喝蛋花湯,也是父親的一人獨享。那是母親從鍋里舀起滾燙的米湯倒在打好的雞蛋里面沖泡的湯,撒了白糖,喝一口甘甜如飴。小時候的我們可難有這口福了。這碗蛋花湯,即便母親和父親吵翻了天,第二天桌上照樣有。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母親說,湯是湯,人是人。
為父親端茶端水,也是母親的習慣。平時,只要父親干活一進屋,母親馬上拿著茶碗從熱水瓶里倒開水遞給父親。無論父親洗腳還是洗澡,再忙,母親都會為他備好熱水,拿好毛巾衣服什么的,絕對無須父親動手。
過年時,家里請來裁縫師傅做衣裳,除了給我們這些小孩子做,就是父親的,母親自己卻極少添置。母親說,她穿什么反正都是在家里干粗活,但是父親在外頭衣服不能穿得太破舊,會讓別人瞧不起呢!
父親會寫會算,莊稼農活樣樣都會做,可是他一輩子不會炒菜做飯。退休回來后,母親出門做客,事先一定要給他煮好飯,炒好菜。而且最多住一晚即回家。2003年12月,母親生了一場大病,不得不在醫(yī)院躺了十多天。那些日子,母親天天掐著指頭算,咋咋又是第幾天了。一邊打著點滴一邊在我耳邊念個不停,“你爸爸不會做鍋上的事,不曉得這一日三餐他怎樣吃???”
而父親對母親的愛,似乎就沒母親對他的那樣明顯,也許更深沉吧!
每當母親在他面前嘮嘮叨叨喋喋不休時,父親總是一言不發(fā),盡管聽得心煩,還是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那是一種隱忍啊。隱忍,也是一種愛。
當然,有時也會忍無可忍。但很多時候,父親是忍得的。我永遠記得有次母親不知什么事又啰嗦他半天,后來,父親默默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抽悶煙,他兩手指夾著煙,深深的吸一口,又重重的向上吐一個煙圈,好似在仰天長嘆……看得我心里好不難受。隱忍是辛酸的。然父親并不需要我的寬慰,他反而勸我,“你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嘮叨,我也習慣了。平時你也別老和她頂嘴,她就這樣,改不了?!?/span>
所以,家里的大事小事,多是母親說了算。不知我的母親最終明白沒有,父親在許多地方的妥協(xié),都是因為父親愛到包容了她的全部。
想起來,父親雖沉默寡言卻也浪漫。86年時他退休了,他對母親說,“你跟著我吃了一輩子苦卻沒享過什么福,現(xiàn)在雖然沒錢,但是我有時間了,我要帶你開開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闭f到做到,這年待收割完畢,父親就把存折上600多元錢揣進懷里,帶著母親在省城南昌游玩了四五天。母親回來時,村子里的女人們都羨慕得不得了,母親自己也一臉的開心和幸福。對于母親來說,這簡直就是他們老倆口的蜜月之旅。
在父親六十五歲那年,他鄭重其事的對我說,他要畢盡余生再建一幢房子,建在有鄰居的地方!父親之所以冒出這個念頭,緣于我們那座房子前后左右都沒人。父親說,他比母親大六歲,身體也沒母親好,先走的那個人一定是他。若有一天他走了,留下母親一個人住在這老屋里,一旦有個頭痛眼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不放心。父親都那么大年紀了,還要大興土木,我當然堅決反對。可是父親說他一定要建這幢房。我不得不向父親信誓言旦旦作出我的承諾,“將來無論你們誰先誰后,我決不會讓他(她)一個人住在這里。請你相信我!”父親這才作罷。
父親中風后,一直是在輪椅和病床上度過的。清醒的時候,我陪他聊天,每次說到一些家事,他總是顯得憂慮重重,最后話題免不了說到母親,他似乎總是在有意無意地交待我,說我母親脾氣差,要我以后多順著點,別和她鬧不開心,多關心照顧她。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我的父親母親,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時,總是磕磕碰碰的沒消停。臨了,臨了,誰又真的舍得誰。
(五)最后一場送別
記得臺灣作家龍應臺在《目送》中寫道,“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今生今世不斷的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span>她寫的是父母對子女遠離的不舍。長大的兒女,縱然是告別父母遠離家鄉(xiāng),然而總會有回來的一天!可是有一天父母老去了,兒女卻是如此目送他們的離開,深深的不舍,無盡的悲傷……一場送別,從此斷絕,期待下一世的相聚!
1.寅時,父親悄然離去
2004年2月5日,正是元宵節(jié),父親坐在桌前吃著湯圓,突然,父親握筷子的手不聽使喚的顫抖,隨即身子歪向一邊,軟軟的癱倒在地,發(fā)不出聲音,隨即小便失禁。送到醫(yī)院才知道,中風了。這不亞于一個晴天霹靂,震得我頭暈目眩,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平日我只知道父親的血壓高,并不曾去想過血壓高的嚴重性。幾次問他血壓多少,父親每回都笑呵呵的說天天在吃藥,已降到正常值了,讓我放心。我也就真的放心了。
憂心的日子就從這天開始了。他,再不是往日那個走路健步如飛說話聲音洪亮的父親了,再不是那個衣著整潔神采奕奕的父親了。此刻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口眼歪斜,一個字也吐不出,大小便失禁,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猶如一棵轟然倒塌的枯樹。不過一夜,父親的臀部就已被尿水濕磨得通紅。第二天早上,我打來熱水給他清洗,父親雖說不出話,人還是清醒,他抬起左手一次次推開我,怎么也不肯配合。站在床頭,我眼淚汪汪地對他說,媽身體也不好,現(xiàn)在只有我來照顧你,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不要難為情,好嗎?父親茫然地睜著眼睛直直看著天花板,眼眶里滾出豆大的眼淚……那一刻,痛得我的心抽搐。殘酷的現(xiàn)實,逼迫著剛強的父親不得不低頭,不得不放下尊嚴。
從此我的生活規(guī)律全被打亂了,八小時之外,我的時間幾乎都交給了父親,幫他起床穿衣,洗臉喂飯,洗澡、剪指甲,清理糞便,推著他散步……一大堆的事忙得我兩眼一抹黑,焦頭爛額。然而凡事有一個適應的過程,哪怕是厄運,同樣也會適應。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慢慢習慣了。對我來說,父親雖然癱了,畢竟還活著。我以為,有我的伺候,父親可以活很久。至少,是以年計算。至少,不會來得那么快。萬沒料到,這一天來得那么早,那么突 然。
2004年9月30日,像往常一樣,我給父親喂完早飯就上班去了。母親看他躺在睡椅里很安祥,就去菜園里摘菜了。當我十點多鐘溜去再看他時,只見父親滑躺在睡椅里,眼珠上翻,一只腳翅得老高,渾身抽搐,嘴里“呼呼”直喘氣,我嚇得哭,慌了,急了,不知咋辦,搖著他的手喊他,可父親毫無反應,我趕緊拔打夫的電話。
夫立刻趕過來了,說快快快,先把爸爸抬到床上去。于是,夫抱著父親的上身,我抱著父親的雙腳,兩個人好不容易把他從客廳抬到了臥室的床上。隨即醫(yī)生也來了,立刻為父親掛上點滴,我追著問醫(yī)生,我爸咋了,要緊嗎?醫(yī)生不說話。但我從醫(yī)生的神態(tài)中看出,父親兇多吉少。我的心直往下沉。
很快,母親也從菜園里回來了,見此情形,大放悲聲,惹得我又滿臉是淚。夫安慰著屋里兩個女人,說父親以前也這樣抽搐,說不出話,過了一晚上又好了。聽到他這樣說,我心里不免又松了一口氣。
吃過午飯,母親看著依然人事不省的父親,催著我給哥哥姐姐們打電話,叫他們都過來。手機一直握在手中,但我沒有聽母親的。母親在父親的臥室進進出出,一再催促我打電話,催得我六神無主,只好照她的指示辦。大姐隔得遠,暫時就沒告訴她。約摸三點左右,哥哥、二姐還有姐夫都趕來了,他們一身汗水濕透,褲腳上沾滿泥巴。我們圍著父親坐了幾個鐘頭,快6點了,想著他們明天還要割禾曬谷,我讓他們先回去。二姐不想走,最終我還是勸她回去了。我一直抱著僥幸的心理,覺得父親會緩過來,一定會好好的。
晚飯誰都沒心思吃,胡亂拔拉了幾口,我們仨一直守護在父親床邊。眼看快十二點了,我叫夫回家睡了,因為他白天還要出車。夫走后,剩下我和母親,母女倆默默對坐,無語凝噎。說什么呢,說什么都忍不住掉眼淚。但愿今夜安好!
夜越來越深,四周越來越靜,看著蒼老憔悴的母親,我不忍心讓她跟著熬通宵,便催促她去休息。母親不肯,她說兩個人有伴,又說我一個人會怕。會怕么?父親都這樣了,我哪里還怕。要說怕,也是怕父親醒不過來。最后,母親還是被我勸去歇息了。
寂靜的夜里,我一個人守著父親,為了不犯困,我拿過一本書翻著,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只好又放下。就這樣木然坐在父親旁邊,默默地看著他,心里亂極了,不停地問自己,“爸爸明天會醒過來嗎?”想著父親自從中風后,受盡了病魔的折磨,遭盡了罪,那刻又覺得父親好可憐。一時眼淚禁不住滾滾掉落,哽咽不已。又不得不拼命克制自己,生怕驚醒了母親。
但母親還是醒了,她只小睡了個把鐘頭。母親醒來后,怕我冷著,非要我坐進被窩,否則她也起來,我只能答應。這時,總覺得父親的喘息聲似乎更響了。我猛然想起父親上次雖然抽搐,也說不出話,但并沒有這種“呼呼”聲——這是一種從喉嚨里發(fā)出來的聲音。一種不詳?shù)念A兆籠罩著我。站在床前我再次看了看父親,彎下腰揭開他的被子,輕輕地摸著他的手,手很軟很暖,“爸,你今晚要好好的?!?/span>
母親躺在床那邊,我和衣坐在床這邊。我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兩點四十分。屋子里開著燈,我的眼睛一直望著父親那張床,靜夜里,他的“呼呼”聲很響很響,居然聽著很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被母親的哭喊驚醒了,“崽啊,你爸走了??!”我一骨碌爬起來,天哪,我怎么睡著了?我一下躥到父親的床前,再聽不見那“呼呼”的響聲了,父親平靜得像睡著了一樣,很安詳。父親永遠的睡著了!我一把掀開他身上的被子,緊抓著父親的手,那雙手還是暖暖的,可是,這已經不是剛才那雙手了啊,很快很快,這雙手就會發(fā)涼,僵硬……我的胸口一陣疼痛。母親哭著說,快把你爸爸的手和腳都牽直,這樣他在那邊才會活得輕松自在啊!
此刻凌晨4:15分。我的父親,大約就在午3:00--4:00這段時間與世長辭!享年七十一歲。沒有一個人在他身邊為他送行,他就這樣靜悄悄離開了這個世界。活著時,父親喜歡清靜,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呆著。在他人生最后的告別,也是悄然離場。
親愛的父親,安息吧!
2.未時,目送母親離去
父親生前常說他身體不好,他一定會走在母親的前面。果然一語成讖。然而,父親又怎能想到,這個走在后面的人,僅僅晚他一年半,她就追隨去了天堂愛他。
母親的身體,其實遠沒有我們想像的那么好,她多年前就老是感到心悸心慌,可她從不當回事,也從不對我們講,她一直捱著,撐著。她太剛強了,只要還端得起飯碗,必定在勞作;只要還走得了路,絕不躺下;只要疼痛可以忍受,決不打針服藥……加上她素來說話做事總是那么風風火火的,我們都被她的表象給迷惑了。
當有一日看得見母親的病癥時,她已經徹底扛不住了,徹底病倒。2005年12月6日,母親再次住進醫(yī)院。這時的母親,嘴唇泛青,一雙腳腫得穿不了鞋子。她哪里還需要鞋子,她是一步也邁不動了。母親患的擴張性心肌病,不能久坐,不能平臥,呼吸困難,全身浮腫,尿極少,胸部時時一陣陣鈍痛。
2006年2月10日,我永遠記得這個夜晚的母親。她的精神特別好,話特別多。因為二姐前兩天過來了照護她,眼看后天就是元霄節(jié),于是母親要二姐明天早上回去,并叮囑她走時記得到農貿市場買幾斤豬肉回家,還要二姐回家了就不要再惦著她,她的病不要緊,會好起來的。
后來,母親躺累了,想坐起來,我忙脫了鞋上床抱起她靠在床頭。母親好幾天粒米未沾,我問她餓么,喝點牛奶,要不熬點粥?母親連連擺手。那刻母親的精神格外好,她軟軟地仰靠在床頭,雖然看上去她那么憔悴、虛弱無力,卻眼含笑意,絮絮叨叨的和我們嘮著這個嘮著那個。眼看快十點鐘了,母親催我快回家去休息。難得看到母親的神情這樣好,我說還早還早,再坐會兒,我們再說會兒話。
母親便問起二哥,問他的病好些了沒。提起二哥,我和二姐都有點來氣,從父親走后,他再也沒踏進母親的門檻了。我們勸母親別管這些,好好養(yǎng)好自己的病。母親長長的嘆了口氣,“唉——,現(xiàn)在他也病了,也在受罪,過去的事都算啦。”“不管怎樣,兩個哥哥和你們終究是兄妹一場,你們莫去計較。量大福大。”稍傾,母親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扭過頭望著二姐,說起家里那些自留山,說別給荒了,要二姐他們以后都去造林栽樹。最后望向我,說老屋側角那塊栽了杉樹的山,歸我去管著。這都說啥呀!我連連斥責母親,“盡說這沒用的話,那些山都是你的,你自己管著就是?!?/span>
母親囁嚅著,似乎言猶未盡,但我不想讓她再往下講了。這種話,聽在心里像遺言一樣讓人傷感。看著墻上的鐘擺,已近十一點,我對母親說,“媽,今晚我不回去,我也到這里睡?!蹦赣H不同意,執(zhí)意要我回家,她說二姐明天走了,以后天天都是我過來陪護,辛苦的日子長著呢。我仍堅持要留下,母親便不高興了,無力地抬起手,催我回去。我只好依她。但是不知為什么,那刻我坐在母親的床沿上,磨蹭了好久不想走。出了房門,我又折回來,把我的手機給了二姐,并囑咐二姐有事隨時打電話。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么會作這樣的安排。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實。零點時分,還是毫無睡意。于是我坐起來,抓起夫的手機想給二姐打個電話問問,可又怕她們睡著了,反而驚吵了她們,又放下了手機。后來,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凌晨五點,突然聽到電話鈴聲大響,一看,二姐打來的,我接了電話,隨即和夫一路狂奔。一進屋,就看見母親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呼吸微弱,嘴里呼出一縷一縷的白氣,悠長悠長一口……站在床前我失聲痛哭,才剛剛過去幾個時辰啊,有說有笑的母親竟然就這樣了,很快就要油盡燈枯了。
二姐告訴我,從我走后,母親一直在折騰,隔一會兒又想坐起來,隔一會兒又喃喃的說話,可二姐一句都沒聽清(二姐有聽力障礙),不知道她念叨著什么。凌晨一點時,母親才稍微安靜。后來二姐困極了,睡著了。二姐說的那個時間段,正是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難道這是冥冥之中的一種感應?母親都說了些什么,她是不是覺得自己快不行了,要二姐喊我快過來?是這樣的,母親一定是想我過來的。原來,親人之間真的是有心靈感應的。可是,母親你為什么不讓我留下來陪伴您??!
天很快亮了,看著氣若游絲的母親,來不及傷悲,我趕緊給親人們打電話,然后,我和二姐輪流著去洗瀨。快八點時,大姐和姐夫已經到了,看見母親那樣,大姐用手一遍遍撫摸著母親的臉,淚眼滂沱。九點左右時,姨媽姨父和大哥他們也都來了。二哥生病來不了,二嫂來了。姨媽說,看看還有誰沒來?都通知吧,你媽在等人。我這才想起還沒給女兒打電話(她在高三補習)。猛然又想著還沒有告訴母舅他們。雖然這個母舅不是母親的嫡親哥哥,可是母親一直把他們當作自己親親的娘家人??粗赣H直挺挺躺在床上,氣息微弱,我在心里哭喊著母親,媽你要再等等他們啊!
母舅和舅母是走路來的,他們趕到時,已是下午一點三十分了。舅母人還未進屋,哭聲先從門外飄進來了,她邊哭邊呼喊著母親的小名——就在這時,我看見母親的眼角,竟然溢出兩滴細細的淚水……所有在屋里的人,看著這情景都驚詫不已。姨媽哭泣著說,“姐啊,你知道哥嫂來看你了嗎,你醒過來吧!”
這頓中飯,近兩點才做好。大家都餓了,見菜端上了桌,都去了廚房洗手拿碗筷。我一個人坐在床前,守著母親。姐姐喊我去吃飯,我沒挪步。我不想再有第二個遺憾。父親走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為他送行?,F(xiàn)在母親即將遠去,我一定要守著她,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就在大家剛端起飯碗的時候,我突然看見母親的眼皮剎那間動了一下,微閉的眼睛似乎睜開了一線,我又驚又喜,以為母親就要醒過來——那刻,若能醒過來多好啊!聽到我的喊聲,吃飯的人全都離開了餐桌,呼啦啦的蜂涌進來圍聚在母親的床邊。然而,傾刻,母親的嘴里呼出一口綿長的白氣,一切靜止了!淚水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此刻我唯一記得要做的,就是揭開母親身上的被子,輕輕地把她的手腳牽直,這樣母親在那邊才會活得輕松自在。這是母親曾經告訴我的。
此刻下午兩點二十分。我的母親,就在這個時間駕鶴西去!享年六十六歲。深深地凝視,記住她最后一個模樣。活著時,母親喜歡人多熱鬧的場面。在她人生最后的告別,也是在諸多親人的目送中離去。
親愛的母親,安息吧!
(六)痛在離別后
接下來的日子,心是如此疼痛。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匆匆洗漱完畢,抬腳就往樓下走。夫在屋里喊,你急急忙忙趕去哪里?。?/span>一句話問得我,站在樓梯上如釘住了腳。父親走了,我竟然忘記了!多么可怕的習慣成自然。頓時,心里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怏怏地折回身,一下跌坐在沙發(fā)里,只覺得胸口悶痛,說不出的難受,說不出的哀傷,禁不住放聲大哭。
這份悲思,在許多個早晨如影如隨伴著我。被子可以慢慢疊,早餐可以慢慢吃,上班的路可以慢慢走……只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等著我去給他穿衣、喂飯。可是,我寧可早上不疊被、早餐匆匆吃、上班急急趕,因為,我還有父親。
父親走了,讓我的心慢慢的痛。那是一條去父親家的必經之路,之前由于旁邊有人在建房,路面被挖開了,于是上面臨時搭了兩塊簿木板。父親中風后,我每次用輪椅推著他出來,一走到這里,我就恐慌,父親也害怕,我怕輪子對不準木板跌了父親,父親怕我把持不住讓我掉下水溝。好幾次走到半道走偏了,我不能進,也不敢退,只得停在那里喊路人過來幫忙。沒多久,這條小路已修成了一條筆直平整的水泥路……那天,路過,站在馬路另一端,我遠遠地望著這條路,心里一陣揪心的疼,多寬闊平整的路啊,可惜我的父親再也不會經過。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才與父親訣別,時隔一年半,母親又與我永別,讓我情何以堪?父親逝去了,畢竟還有母親在,那個家還是家??墒牵墒俏覐奈聪脒^,有一天母親走了后的情景,那是何等的悲涼啊,屋也空了,家也空了,我的心空空了。
那天,正是母親的“滿月”忌日,我們先抬出了母親的靈屋,接著又把母親生前的鞋襪衣褲清理出來了,還有母親用過的一些小什物,一一都堆放在外面空地上,堆得像一座小山。一陣炮竹響過,燃起熊熊大火,一切化為了灰燼。屋里,只剩了一堆過時的家俱物品,我和姐姐各拿了一件留作紀念。附近有幾位老人過來要了一些,剩下的統(tǒng)統(tǒng)做垃圾處理。父母辛辛苦苦經營了一輩子的家,就這樣被我們在幾個小時內全部清空。活著時,母親這也要那也要,這個也舍不得吃,那個也舍不得用,省著,攢著,一旦撒手了,看,一切都是煙云。
傍晚時分,這個屋,徹徹底底空蕩了。望著這空屋,我欲哭無淚,心中說不出的痛——我至親至愛的雙親都走了!從此,再也沒有了爸爸,媽媽,再也沒有娘家可回了!
在母親走后的那些日子,幾乎每夜我都在流淚。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深深思念母親。她在世時,我和她說不上三句話就會吵,而且總是頂撞她,總是煩她惱她念叨個不停,一旦她走了,又是如此不舍,如此傷悲!父親走后,我傷悲過一段時間,只夢見過他幾次,后來再無夢。可是母親走后,一年多了我都緩不過來,母親經常在我夢里出現(xiàn)。每次夢到她,我都高興得不知所措,拉著她的手笑啊笑啊,好開心啊!醒來后,哀思如潮,枕頭都哭濕了。
無數(shù)次,因為太多的觸景傷情,讓我的心里感到無比沉重。甚至在街上遇見母親那些老姐妹,我也不愿和她們多聊,她們總會有意無意的說起母親生前的過往。我怕聽。我聽得好傷感。
今年春節(jié)時,晚上女兒不知咋的和我說起她的外公外婆,說著說著她流淚了,我也落淚了。女兒和我一樣,平日最親她外公,嫌外婆嘮叨,可是現(xiàn)在一說起外婆,心里特別難過。我才明白,母親活著時,是我們沒有好好疼愛她,孝敬她,漠視了她的感受,也漠視了她對我們的愛。她走了,我們才想起了她的千般好,萬般好。對于母親,我們心中真的充滿太多的內疚和愧欠!
可是,一切再也無法重來,再也無法彌補。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對父母盡孝,要及時啊!
作者簡介:吳季紅,網名:一湄,就職于鎮(zhèn)政府機關工作,人微言輕,才薄智淺,不善言,不媚俗,愛生活,愛文字,愛音樂,愛花草,愛世間一切美好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