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算來，這個世上，能夠把一個孩子放在心上的，還有大地、天空、海洋、森林，都有母愛的意味；還有時間，這曠世寂寞的時間，也包容浸潤著母親角色。這個發(fā)現(xiàn)，嚇我一跳，我就是要以生命的名義，深深地感謝你，是你讓這個多災多難的世間多了一種成長的慰藉。
應該是從你一歲時，每到生日，我都會深情款款地寫一篇賀詞，那些千字短章都有一個讓我著迷的題目，從《你是孩子》開始，到《青春年少這些年》、《一個孩子的12歲》，還有《是的，溺愛，可以嗎》《那一天，可以永遠》，紛紛擾擾的文字，就開始糾纏你，撞擊你抑或明凈抑或迷惑的少年心扉。
記得，寫《請你讀讀我的愛》的時候，你剛會走路，那個鮮花開滿我們陽臺的晚上，你在小小的床上熟睡，長長的睫毛安恬地垂著，我拿著那頁薄薄的稿簽紙，獨自朗讀著，祝賀著你一日復一日的成長。窗外有疏朗的月光，我的眼睛不時從稿紙上移開，溫柔地看向那個可愛的小人，心里的幸福多得裝都裝不下。
還記得，是在我們有一個小院子的那個家，院子里繽繽紛紛地生長著玉蘭樹和櫻桃樹，我們圍在橢圓形的餐桌旁，上面五彩斑斕地擺放著一頓生日的午飯，當然，中間是一個圓形的奶白色底座蛋糕，上面插著六根七根，也可能是九根十根顏色好看的生日蠟燭。好，此時，我已經(jīng)把那頁賀詞端正地拿在手里，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情緒忽而愉悅，忽而憂傷，有時，隨著紛紛落地的文字，我的眼淚會爬滿臉頰。真是可笑，激情難抑時，還會泣不成聲，你靜靜地坐著，眼睛在蛋糕和蠟燭間緩慢游離，我不知道，其實我也顧不上你在這樣的文字里，聽到了什么，我其實是自顧自地祝賀自己嗎，把一個孩子養(yǎng)成了一個更大的孩子。此時，我們的家，除了姥姥正忙著放一碗鹵菜做得地道的撈面條，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之外，只有這些文字、這些浸潤著我的體溫的文字，在香甜的空氣中漫步。
還有春季開學時的《寄語》，暑假奮筆揮就的《七月》，甚至計劃在2016年出版的專輯，電腦里設置的一個個鵝黃色文件包，記錄下零零碎碎的短語，我都會敝帚自珍。我用那輛紅顏色的自行車帶著你，一路笑語翻飛，不知疲倦地從城西到城東，只為挑選一件簡單廉價的生日禮物；從這條街到那條街，滿心歡喜地選擇西餐廳；從這個店到那個店，挑選好看的衣服；從這個角度，到那個角度，對著那個理光牌的普通相機鏡頭，做各種怪模樣和好模樣。
生日的時光，都是一些多么好的時光啊。
但是，這幾年 來，我開始為此躑躅和彷徨，我覺得一個少年的心思，再也不是一個母親所能夠深深體悟，可能傾盡所有的文字，再也不會有那么單純的快樂和笑。生日來了，我竟然淡淡的，連煮幾枚雞蛋都心不在焉，舉起筆，猶猶疑疑的，難以落下，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成長？這就是曾經(jīng)那么渴望那么憧憬的成長？你在自己湖藍色系的房間，在那個已顯得狹小的寫字桌前，默默地，做著數(shù)學必修5的數(shù)列練習，從背后看，你的背影像一座不規(guī)則的小山，你的眼前是一摞摞嶄新的書本，這是新學期第一周，你只是心無旁騖地在那個厚厚的筆記上做著習題，你淡淡的，似乎完全忘記了，這還是一個孩子的生日。
我是否還有必要，在今天這個17歲里，洋洋灑灑地寫一篇賀詞呢？對于一個將要參加高考的孩子，我該有什么樣的關(guān)懷和期盼呢？是叮囑你夜晚早點睡覺，還是要再熬一會夜，是心態(tài)平和，還是要爭勝好強？我總是欣賞那些高考狀元之類所談的舉重若輕的能力，我幻想著你能夠神奇般地具備，當然，這也只是我的一廂情愿。而在你，你只是用已有些許可以冒然稱作英氣的眼神，看我一眼，然后淡淡地甩出三個字：沒必要。
是，小時候奧特曼的架勢，如今已沒有必要去模仿；門外站著大灰狼，不能開門的叮囑，沒有必要去相信了；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善良，也沒有必要去感念了。
17年來，我交出去的這個孩子，學校和社會就把他浸染成了今天的這個模樣。自負的，自信的，宛如詩人，也宛如哲人，讓我欣喜，也讓我憂愁，總是離我的期望差那么一點點，就是那么一點點，我們之間似乎就有了深不可測的亙古鴻溝。
明麗的夏在連綿秋雨中漸漸遠去，翻找出初秋的第一件衣衫，感覺歲月在眼前又疊加了一層霜。你生日的前一天，是一個鬼節(jié)氣。上午，我們在茫茫雨幕里趕回老家的墳地，逶迤的草叢，荒涼的坡崗，一個土饅頭里，躺著曾經(jīng)顫顫巍巍為你端一碗長壽面的姥姥，她已經(jīng)看不到你的高、你的熬夜、你的“沒必要”和你的17歲生日。我默默的，不能去思念很多，我必須轉(zhuǎn)身離去！
近段新聞滾動著播出泥石流的災情，旅游客車的被劫持被槍殺，飛機的失事傷亡，世間是如此的不安生，生命是如此的珍貴。
是的，我就是感覺出了艱難。我們無法為孩子準備一個偉大的未來，但我們可以為未來準備一批偉大的孩子。
一個生日就是蒙上一層霜，一層塵，一層痛。細細算來，這個世上，能夠把一個孩子放在心上，還有大地、天空、海洋、森林，都有母愛的意味，還有時間，這曠世寂寞的時間，也包容浸潤著母親角色，這個發(fā)現(xiàn)，嚇我一跳，我就是要以生命的名義，深深地感謝你，是你讓這個多災多難的世間多了一種成長與慰藉。
我也只有如此。
去做一個17歲少年的母親。
去彎下腰，把17歲的塵埃和荒漠捧在掌心。
今天，我唐突使用了17歲詩人，這樣的一個稱呼，是因為，我生怕你心中的激情和夢想，被艱難的生活磨礪得不見蹤影，生怕童年的那些簡約和素樸，一點點被時間的塵埃遮蔽；是因為，我希望看得到，在沙漠里掘出清泉，在廢墟上開滿鮮花。
王艷，筆名婉約梅，生于河南新鄭，專業(yè)作家。致力于散文創(chuàng)作十余年，以及研習國畫山水、漢隸書法。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鄭州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鄭州市散文家協(xié)會秘書長。作品相繼發(fā)表在《讀者》（原創(chuàng)版）、《青年文學家》、《雨花》、《中國青年報》等報刊雜志。散文集《所有存活都很重要》，獲鄭州市委宣傳部五個一工程獎，散文集《聲音低低說生命》，獲“寫鄭州”優(yōu)秀作品獎。參與創(chuàng)作中原第一部女性創(chuàng)業(yè)報告文學系列叢書《飛翔的女人》《追夢的女人》，以及《第一方陣》、《都市白領(lǐng)》等報告文學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