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真相不是修成的,它本然存在。修行就像考古,你不是去創(chuàng)造一件事物,而是去發(fā)掘某件早已存在但被遮藏起來的古物,并去除那古物上的泥沙,從而讓它更加明顯的顯露出來。只要你看到真相,假的東西就自然不會干擾你;當(dāng)你不被假的事物所干擾,苦惱就不會生起。這樣,就能達到修行除苦的目的。
真相不是修造而成,若是修造而成,它必然是假的。所謂修道,就是對假的東西做功夫——你不可能直接作用于真的——雖然你不可能直接作用于真的,但它和真的有關(guān)。當(dāng)假的被除盡,真的自然顯露出來。修道就是這樣:所修的對象不是真相,但和真相有關(guān);當(dāng)修到?jīng)]有所修,修行宣告成功。
就像考古學(xué)家拿著小刷子,去刷除古物上的泥土、沙子一樣,修行人用智慧去刷除人們賦予事物的一層又一層的概念、故事、意義,直到什么也不剩余。
二
從整體來說,修行是為刪除它自己的。當(dāng)它刪除自己成功,說明你修行成功了;當(dāng)你一輩子在修,說明你修行不果。從某種意義上說,修行是件多余的事;它就像,你在自己的頭上又安了一個頭,你一輩子造作努力,就是為了除去這個假頭。除去這個假頭有什么目的?認出你本來存在的真頭!修行便是認識你本來有頭,你有真頭,什么也不缺少,你很正常;然后快樂地過好從今以后的生活。
從這個意義上說,任何修行,都是首先制造一個假頭,然后再去除這個假頭的過程。修行是繞一個彎,然后再回到原點重新出發(fā)。也許有人會問,干嘛我們要做那麻煩事,直接使用真頭不行嗎?干嘛我們要繞彎,直接從原點出行不可以嗎?當(dāng)然可以。但問題是:一、從很久以來,我們的心智被污染得太甚,我們根本辨不出哪個是真頭,哪個是假頭,我們不知道哪個是真假,所以我們無法直接應(yīng)用真頭生活;二、我們就像在迷霧中待得太久,我們找不出哪個才是我們的原點,我們沒有參照,所以也無法直接從原點出發(fā)而快樂旅行,享受人生。
基于這兩點原因,修行變得必要和重要。修行像一件傻子在做的事,但實際我們也并不聰明,所以這件事必須做。不回頭親自認出自己的傻和見證自己傻的事實,你怎樣才能變得聰明呢?修行是傻子認出自己確實很傻,曾經(jīng)傻過,而不是認為自己一直不傻。
三
認出你的確很傻,曾經(jīng)傻過,真正的聰明開始從這里誕生。及至等你丟棄所有的聰明與傻的概念——換句話說,等你停下一切造作,你才真正回歸真人的生活。在這之前,你一直是位假人,在過假的生活。認出真,歸于真,以真人的樣子生活,就是古往今來的每位修行者的旅程。
一人要想變得不傻,首先得承認自己傻,認出自己傻的事實,不然他就會一直傻下去。你在哪個地方認出自己曾經(jīng)傻,你就在哪個地方開始變得聰明。不管修行前或修行后,你認出自己那些傻的行為了嗎?如果你或悲著,或喜著對自己說:“在某某方面,我真傻”,恭喜你,覺醒之光開始從那個地方照進你的生命。
四
有位修行者清醒后曾經(jīng)這樣歌唱:
三十來年我一直很傻,
傻得表淺,傻得稀疏,傻得不夠;
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這點,
回首往事,我淚眼模糊。
我總是用左手扳自己的右手,
一生從晝到夜鬧個不休;
愛是我的左手,恨是我的右手,
我在自己的家、心和國土上發(fā)愁。
像魚冒出了水面又鉆入水中,
現(xiàn)如今我仍選擇繼續(xù)待在傻里,
不過這時,
我傻得濃密,傻得深入,傻得夠厚。
家門前有塊石頭,
我一生來去都拌我的腳,
現(xiàn)如今我才將它發(fā)現(xiàn),
這石頭變成我的寶。
人們以為自己聰明時,
恰是傻得烏天地黑;
當(dāng)他們覺得自己有點傻,
智慧的光才開始稍稍進入。
五
從這意義上說,修行是有意識地尋找你那些傻,你做的那些傻事,你那些傻的地方,從而讓自己開始有個轉(zhuǎn)變。轉(zhuǎn)變到,不再給你帶來痛苦,不再給你帶來煩惱,不帶給你帶來任何壓力,不再有任何焦慮和恐懼的地方。
有人說,修行是一場朝圣,如果說修行是朝圣,那么那個“圣”,便是沒被世事污染前的你;有人說,修行是一種回家,如果說修行是回家,那么那個“家”,便是你一直沒有離開過的中心。叫我說,修行是一種停止朝圣,發(fā)現(xiàn)圣堂就在你里面和你周圍,圣人就是你自己,你的家人及一切;修行是一種停止尋找,當(dāng)下發(fā)現(xiàn),你所尋找的家名叫“此時此地”。
修行人有一個移動的家,它在這里、這里、這里——不管它在哪里;修行人有一座圣堂,它建筑在一直在變、永遠不變的寂靜的現(xiàn)實之上。修行人在找尋一種提前安息,呼吸著的安息。在活著時,看著自己天天安息是一件極為幸福的事。
六
——那歌者繼續(xù)唱到:
好多年前我已經(jīng)撒手西歸,
像死亡一樣地松開了我的手,
看著那我所緊抓之物,
像蒲公英花一樣的漫天飛……
我睜著眼睛安息在我的巢中,
感受時光像水;
我提前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觀看幻象是如何制造生的。
我有一個巨大的墳,
它的名字叫宇宙;
當(dāng)我安靜的躺在里面,
卻發(fā)現(xiàn):它是一個巨大的子宮。
最后一次輪回,
我發(fā)現(xiàn),我從有名到無名;
最后一次入滅,
我發(fā)現(xiàn),我一直從未生過。
我走過一段荒唐的路,
但它不夠荒唐;
我走過的最為荒唐的路是,
騎著驢找了一輩子的驢。
哦,真夠爽,
我是坐騎下小毛驢嗷出的一聲響;
哦,真快樂,
原來沒有系著我的樁。
七
修行是點一把火,回頭燒掉你那些傻氣,但重新給你一件新的傻瓜的外衣。你穿著那件外衣,重新回歸家園,真傻子和假傻子在一起,快活一時間,我?guī)蛶湍慊蛭冶粠蛶?,多么美好的不能再定義為游戲的日子。
王舍城和蘭毗尼園,是一群傻子的樂園。在那樂園里,傻子們正通過一種游戲?qū)⒆约鹤兊貌簧怠蛏档酶钐幱稳ァN以瞧渲械囊粏T,參與了整個游戲的過程。現(xiàn)如今,我將這樂園的故事,講述給你;只為,你能以本原之智,傻到不再有任何分別和痛苦的份兒。
南無佛陀耶,南無法耶,南無僧。合我清凈掌,禮敬一切眾;低頭獨自默,抬頭共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