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輝(河南)
有的詞,天生有不一樣的屬性,讓人讀到就心中一怔——好像在哪里見過的。這樣的詞當然不多,香片就是其中一個。
香片是什么?古人彈琴時用來焚的香嗎?其實不是。它是花茶,把茶葉和茉莉花一層層相間窨制,茉莉的清芬和茶葉的香味抵死纏綿,就是香片了。
喝過好的香片,打開包裝先就嗅到一種馥郁芳馨,不是花香不是茶香,郁郁菲菲,比茶香花香更沁人心脾。
此時再看那茶葉,可不是香香的一片?香片這個名字,起得真好。
第一次知道香片就是花茶,是讀梁實秋的《喝茶》,梁老先生在北平,茶葉店里的伙計常常賣給他的,就是香片。
想想,民國時期的北平文人們,買了琉璃廠的舊書回家,在海棠花下,啜著香片一頁頁地翻,那是何等閑情逸致,那種老派的瀟灑詩意,現(xiàn)在喝咖啡上網(wǎng)的人怎能了解?
香片,曼妙,清艷,又有輕煙一縷的惆悵。“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崩钜装埠挖w明誠賭的茶,一定也是香片吧!他們夜里無事,就打賭某一句文字在某書某頁,誰輸了喝茶。自然是趙明誠輸?shù)枚?,但在這一個個簡單浪漫的夜里,想來他心甘情愿——醉在這一杯杯的香片里。
凡塵俗世間,有多少女子,沒有李易安的才情與柔媚,但再平凡如山野小花般的女子,總也有些柔軟馨香的夢,在細嫩的茶尖上,在茉莉的蓓蕾間,默默窨制成一杯香片,在某些有溫度的夜晚,飲下所有的心事。
少年時不愛喝茶,上體育課熱了就跑到水龍頭那兒,咕咚咕咚喝一氣,然后又跑去玩了。喝茶?多麻煩!什么香片,更是聞所未聞。
倏忽幾十年過去,現(xiàn)在我最愛做的事,就是在深夜若有若無的音樂里,泡上一杯香片,看那原本干干的茶葉,借助于水的滋潤與溫度,魂魄來歸,載沉載浮,一點點回復最初的顏色與味道。這時候的香片,于無數(shù)個寒冷的夜,是一杯孤單的慰藉。
香片,是一場茶與花兒的沉默的戀愛。如果說茉莉是溫柔清麗的女子,茶葉就是風度儒雅的書生,在初夏的風中相遇,一個默默的眼神,一個干凈的笑容,從此被時光窨藏。
香片,是茶與花兒的繾綣。彼此的氣息溶為一種,茶就是花,花也是茶,刻骨的癡與纏。但他們并不鬧到人盡皆知,一點點體貼的相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你我彼此一體,是老人們平和深刻的愛情。
如今流行的是咖啡廳和酒吧,就連喝花茶也成了風雅之事,茶藝館里美女以繁復的手法,最終捧出一杯煞有介事的茶,感覺香片這種默默無言的愛情,已經(jīng)落伍了。但我愿意偶爾捧一杯花茶,看一縷花香茶香裊裊飄散——只道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