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夫(日本)·亦說東瀛
去國久了,自然會淡忘不少東西,大到某種過去曾信誓旦旦的觀念,小到日常中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但在淡忘的同時,卻注定也有不少東西會在記憶之河中反復浮現(xiàn),以至于成為揮之不去的念想。這種念想可能是老街陳巷、舊朋故友,也可能是風情民俗、美食小吃,大到一座城的總體記憶,小到一件事的具體細節(jié),林林總總,因人而異。于我,時常念念不忘的,卻是麻將。
我自幼生長在僻遠的西北鄉(xiāng)村,上世紀八十年代去北京求學之前,村人們農(nóng)閑之時除了聚在一起聊天、聽廣播之外,我印象中唯一的娛樂就是老人們會圍坐在一起,玩一種被稱為“掀花花”的紙牌游戲。這種牌牌面紙質(zhì)和撲克牌差不多,窄長條型,牌面中間畫有人物或花草圖案,兩頭則有一些黑紅兩色的橢圓點。我迄今不知“花花牌”的種類多少和游戲規(guī)則,但后來我在北京工作后開始接觸麻將,總覺得它的樣子很像是紙質(zhì)麻將。也正因為如此,每逢閑暇和友人相聚搓麻,我下意識地都會想起小時候看村里老人們“掀花花”的情景:雨季或農(nóng)閑時節(jié),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們便會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熱炕上,或樹蔭下,散開紙牌,掀起花花。入局者審時度勢,圍觀者指點江山,你說我和,其樂融融。和諧安閑的氛圍,讓人覺得時間都不知不覺慢了下來。存留在記憶中的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工作之余的搓麻,亦增添了遠比別人強烈的愉悅。那時我們打的是輸贏極有限的“小麻將”,而且不許贏家將錢裝進腰包,而是全部放進一個紙盒內(nèi)。待戰(zhàn)局結(jié)束,視盒內(nèi)錢數(shù)多少,決定當天飯局水平的高低。這樣沒有輸錢壓力的小麻將,給了我做大牌的充分空間,我往往從只有兩對牌就開始做七小對,從有三張同花色就謀劃一條龍……當然結(jié)局是可想而知的:往往我的牌還沒有成型,別人早已經(jīng)和牌推倒了。幾乎每次的飯錢,我都是貢獻最大的一個。牌友們并不領情,反過來在飯桌上不是說我運氣太背,就是笑話我牌技太差。
我之所以說自己懷念麻將,是因為來日本已經(jīng)十多年了,我沒有打過一次麻將。其實日本街頭隨處可見的“麻雀屋”,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麻將館。而我認識的在日華人也不在少數(shù),他們也偶然會在聚餐之后,支起桌子搓上幾圈。我之所以這么長時間沒有摸過麻將,并非沒有機會,而是缺少真正搓麻的心情:身處他鄉(xiāng),即便已能安身立命,卻也難逃內(nèi)心深處那份永遠都揮之不去的漂泊感。而這份漂泊感,讓我的每一個假日,似乎都懷有心思,都無法真正像鄉(xiāng)下的農(nóng)閑或雨季那樣安閑和踏實。
我將自己的這種感覺與一個相交多年的老友分享,不料又被譏諷為矯情:你懷念的不是麻將,也不是鄉(xiāng)下老漢們的“花花牌”。它們不過是一個道具,一個你懷舊的道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