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米艾尼
文藝作品中屢屢被描寫的藏寶地黑水城，比現(xiàn)實中的大漠遺址黑水城要著名得多。玄幻小說《鬼吹燈》、真人3D大片《龍門飛甲》都把黑水城當成核心事件發(fā)生地。那些虛構(gòu)的刀光劍影、怪力亂神，再加上傳說中的寶藏，讓黑水城成了一個充滿神秘、驚悚、誘惑的符號。
黑水城確有寶藏，并非金燦燦的金銀珠寶，而是記載和見證了中國古代西夏文明的文物。
這里的寶藏被發(fā)掘的時間，要在《龍門飛甲》所說的明朝之后數(shù)百年，中國最后一個封建王朝油盡燈枯之際。寶藏的發(fā)掘者，自然也不是東廠西廠的“廠公”和江湖高手，而是一個來自外國的探險家。
1908年3月，俄國探險家科茲洛夫率領一支探險隊，走進了內(nèi)蒙古腹地荒漠之中，黑水城自此揭開面紗。
數(shù)次瘋狂地挖掘后，貪婪的探險者用40頭駱駝從這里運走了2萬多卷文書和500多件價值連城的唐卡珍品。那是繼殷墟甲骨、敦煌遺書之后的中國第三大考古文獻發(fā)現(xiàn)……
黑水城收錄了一部完整的西夏史，卻被探險家盜走，流落于幾個西方國家的博物館中。陳寅恪說過，“敦煌者我國學術之傷心史也”，這句話也同樣適用于黑水城。
“被詛咒之地”
1908年3月19日，俄國探險家科茲洛夫帶著4名同伴從營地輕裝出發(fā)，隨身只帶了一些儲備水、不多的食物和工作用具。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座被當?shù)厝朔Q為“黑城”的神秘遺址。
“黑城”處在茫茫無際的巴丹吉林沙漠腹地，荒無人煙。所謂的“當?shù)厝恕保渚幼〉赝苍凇昂诔恰敝鈳资酥翑?shù)百公里，分布極散。當?shù)厝巳藬?shù)稀少，卻有著著名的部落——土爾扈特部。
土爾扈特部是我國蒙古族的一個古老部落，自古生息于我國西部、北部，明代時遷徙至伏爾加河流域。清乾隆年間，因不滿沙俄的勞役和種族欺壓，土爾扈特部浴血沖殺，萬里東歸祖國。清政府為了妥善安置歸來的土爾扈特部，將巴音布魯克、烏蘇、科布多等水草豐美之地劃為他們的牧場。百余年過去，清政府到了風雨飄搖的末期，一部分土爾扈特部的后裔在巴丹吉林沙漠邊緣繁衍生息。
科茲洛夫的向?qū)О瓦_，就是一個土爾扈特人。他受土爾扈特貝勒的指派，帶領科茲洛夫一行前往“黑城”。巴達本人曾經(jīng)進入過“黑城”，他在毫無標記可循的沙漠中，準確無誤地帶領著探險隊一路行進。
科茲洛夫留下的筆記沒有直接寫到巴達對這個任務的態(tài)度，但其間流露出的蛛絲馬跡可以看出，巴達的心里應該充滿矛盾。
“當?shù)鼐用癖旧韺Τ聊墓糯鷱U墟遺址沒有什么興趣，更談不上進行考古挖掘，甚至對我出高價收買從哈喇浩特挖掘的每一件東西的建議也無動于衷。我發(fā)現(xiàn)許多人顯然害怕接近哈喇浩特，認為那是一個危險之地?！?/p>
“黑城”用蒙古語直接發(fā)音為“哈喇浩特”，“哈喇”是黑色，“浩特”是城市，意思是黑色之城。它還有一個更詭秘的名字——“被詛咒之地”。
在當?shù)厝酥?，能知道“黑城”準確位置的人極為稀少，像巴達這樣曾經(jīng)進入“黑城”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巴達告訴科茲洛夫，他從父親及當?shù)乩先丝谥新牭竭^許多關于廢墟的故事。那里經(jīng)?？耧L大作，飛沙走石，數(shù)百里渺無人煙。居住在這里的土爾扈特人傳說，那片殘破的古城遺跡埋藏著無數(shù)珍寶，但每個走進它的人，都會被厄運詛咒。
茫茫大漠，時常會吞噬迷途的人。這些人是不是曾進入“死城”不得而知，但神秘消失的人總會在傳說中與“被詛咒之地”聯(lián)系起來?！肮铺亍笔亲屚翣栰杼厝丝謶帧⒕次返牡胤?。
但是對科茲洛夫這樣的探險家來說，詭異的傳說并不會帶來恐懼，相反，那可能更讓他興致盎然。
在巴達的帶領下，科茲洛夫沒費什么波折就走進了神秘的“哈喇浩特”。
科茲洛夫在《蒙古、安多和死城哈喇浩特》中這樣描述：“越接近朝思暮想的目的地，大家的心情就越激動……坐落在粗大且堅硬的瀚海砂巖低地上的哈喇浩特城終于顯現(xiàn)在我們眼前。半路上就開始出現(xiàn)農(nóng)耕或者定居文化的痕跡——磨盤、灌溉渠、陶瓷碎片等，最讓我們著迷的是那些土建筑，特別是那些三五成群矗立在自古以來通往哈喇浩特這個被沙石填沒的古代遺址的道路旁的佛塔?！?/p>
走在廢墟中的科茲洛夫和他的同伴們，被這個巨大的遺址震撼了。當他們終于登上臺地進入城中時，哈喇浩特盡顯眼前。
科茲洛夫和他的助手們立即在古城遺址內(nèi)進行發(fā)掘和搜集古物的活動。面對這遍地寶物的城墟，科茲洛夫抑制不住驚喜和激動，他后來在書中回憶：“我們所有的考察活動和發(fā)掘活動，都進行得非常謹慎，非常用心。地層中或地表上發(fā)現(xiàn)的每件器物，都會引起大家的共同興奮之情。我用鐵鏟挖掘幾下就發(fā)現(xiàn)一幅繪在畫布上的佛像，那種驚喜充滿心的感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考察隊在哈喇浩特遺址僅僅數(shù)天，便獲得了車載斗量的珍貴物品：書冊、信函、文件、鐵幣、婦女裝飾品、佛教畫像等等。裝滿文物的大包裹隨即從中國內(nèi)蒙古寄出，目的地是俄國境內(nèi)的庫倫及更遠的圣彼得堡。
這一次考察的時間很短，因為水和食物的供應問題，科茲洛夫不得不暫時離開哈喇浩特遺址。此后，他又兩次回到這里，重復著挖掘、發(fā)現(xiàn)、運走的過程。
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科茲洛夫幾乎是毫無顧忌地將這里的珍稀文物成批運走，時間跨度長達20年。“被詛咒之地”成了科茲洛夫肆意挖掘的寶藏。而寶藏的真正主人中國，此時正在百年動蕩屈辱之中，無暇顧及甚至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場對歷史文明的掠奪。
科茲洛夫卻憑借這些發(fā)掘迅速成名。他在第一次到達哈喇浩特之后，就向世界發(fā)出了一個信息：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古代文明遺跡，以及成百上千件重要文物。
當這批珍貴的包裹被俄國皇家地理學會一一打開的時候，歷史、地理學家們給科茲洛夫的發(fā)現(xiàn)賦予了更大的意義：這個廢墟屬于一個中國古代神秘的民族政權——西夏王朝。
這個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在中國古書中被記載了無數(shù)次的古國，驚動了整個西方。
“哈喇浩特”真身
科茲洛夫?qū)δ瞧z址的命名，沿用了蒙語“哈喇浩特”的發(fā)音。實際上，在那座古城成為廢墟之前，中國為其命名的“黑水城”才是“哈喇浩特”的真身。
蘭州大學教授楊建新告訴記者，黑水城是迄今唯一一座用黨項人語言命名的城市，正是黨項人建立的西夏。黑水城的名字就是這座古城歷史的一個見證。
黑水城位于額濟納河下游北岸的荒漠上，現(xiàn)在的阿拉善盟額濟納旗旗政府所在地——達來庫布鎮(zhèn)東南方向25公里。在中國史籍中，這里最早叫弱水流沙，因為匈奴人在這里游牧，它的名字逐漸演化成了居延。漢武帝打通河西走廊以后，在居延屯田、筑城、設障，把漠北草原與河西走廊連接了起來。這就是東西方最早的通路，人稱絲綢之路居延路。
在西夏建國以前，額濟納一帶就已有大量黨項居民，在這里耕耘牧獵、繁衍生息。盡管城市規(guī)模較小，但因它是河西走廊通往漠北的必經(jīng)之路和交通樞紐，所以戰(zhàn)略地位極為重要。
額濟納在中國古書中也曾被寫成“亦集乃”，都是出自黨項人的語言發(fā)音，翻譯成漢語就是“黑水”。可以想見，黨項人看到的額濟納河水流寬廣深邃。這條河邊的古城，即命名為“黑水城”。
西夏建國后，為了加強這一地區(qū)的管理，以防東面遼國和漠北蒙古的侵入，西夏王朝重軍駐守黑水城及整個居延地區(qū)，并將大批人口遷到黑水城一帶定居，讓他們在當?shù)赝蛪ㄔ焯?、生產(chǎn)糧食，以滿足軍民的生活需要。
“到西夏鼎盛時期，黑水城已不再是一座單純的軍事城堡，逐漸變成一座經(jīng)濟、文化都較為發(fā)達的繁榮城市。當時的黑水城內(nèi)，布滿了官署、民居、店鋪、驛站、佛教寺院以及印制佛經(jīng)、制作工具的各種作坊，一派繁榮昌盛的景象。這種情況大約持續(xù)了近200年之久?！睏罱ㄐ抡f。
關于黑水城的衰敗，最廣為流傳的是“黑將軍”的傳說。
相傳，黑水城曾經(jīng)是西夏都城，最后一位君主號稱黑將軍。他英武蓋世，所向無敵，欲與中原爭霸。中原邊將率軍討伐，久攻不克，看到城外額濟納河流經(jīng)都城，便用沙袋堵塞上游，斷絕城中水源。
水源干枯后，守城者在城內(nèi)掘井，挖到最深處仍舊滴水不見。黑將軍被迫全力出戰(zhàn)。戰(zhàn)前，黑將軍命令把80余車黃金珍寶一起傾倒井中，又親手殺死自己的妻小，以免落入敵人手中，然后才率兵出戰(zhàn)，終因寡不敵眾戰(zhàn)敗身亡。黑水城附近有一片胡楊林，據(jù)說就是黑將軍和他的將士們身軀所化。中原軍隊攻陷黑水城后，到處尋找寶藏卻始終沒找到。
黑水城藏寶的傳說一代一代流傳下來。后世不斷有人試圖發(fā)現(xiàn)這些珍寶，但不是無功而返就是神秘失蹤，于是又有了“被詛咒之地”的傳說。
這些終究只是傳說。若真有“黑將軍”其人，攻破黑水城的也不應該是中原政權，更像是當年的蒙古大軍所為。
公元1226年，成吉思汗率領大軍征伐西夏，首先攻克了黑水城，并由此南下，直取西夏的國都中興府，也就是今天的銀川。次年，西夏滅亡。
元朝建立后，黑水城依然沿用，而且受到元朝統(tǒng)治者的重視?！懊晒湃艘M入寧夏和甘肅，就需要把黑水城作為落腳和中轉(zhuǎn)站，于是這個地方就被蒙古人留下了。而黑水城真正被毀掉，是在明初?！睏罱ㄐ抡f。明朝大將徐達在這里和蒙古人發(fā)生了一場血戰(zhàn)，黑水城在這場戰(zhàn)爭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明朝建立后，蒙古人被驅(qū)逐到漠北，明朝政府也沒有再在黑水城建立行政單位。同時，因為額濟納河的河水越來越少，黑水城賴以存在的水源漸漸枯竭。
戰(zhàn)爭、氣候、水源……多種原因?qū)е铝诉@座曾經(jīng)在西夏王朝輝煌一時的黑水城，逐漸被漫漫黃沙掩蓋，成為了一片不毛之地。
而“黑將軍”和“詛咒”的故事，成為了附近的土爾扈特人對黑水城代代相傳又無人敢真正走進的原因。
直到科茲洛夫走進這里，這座凋敝的古代城池才首次出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類的足跡。這次對他個人和黑水城都具有轉(zhuǎn)折意義的“發(fā)現(xiàn)之旅”，實際上在西方探險家的心里已經(jīng)醞釀了幾十年。
打動人的“禮物”
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二三十年里，全世界興起了一場“中國熱”。各國探險家來到神秘而古老的中國，進行生物學、地理學、考古學等多方面的科研考察，同時，也從中國帶走了無數(shù)珍貴的文物。
對于歐洲人來說，中國就像剛剛打開的一座寶庫，到處都埋著金銀財寶?？破澛宸颉吧行摇保赀@個蜂擁到中國挖寶的時代。
1907年秋天，身為俄軍上校、俄國皇家地理學會會員的科茲洛夫接受了俄國皇家地理學會的委托，到中國的蒙古、四川考察。
俄國為這次考察撥付了3000盧布的經(jīng)費，委派的考察任務有三個：一是研究中部和南部蒙古；二是對青海湖地區(qū)進行研究；三是取得對四川西北部的研究成果，對這一地區(qū)進行自然、歷史方面的資料收集。
科茲洛夫拿著俄國國庫撥發(fā)的大筆經(jīng)費，心里盤算的卻是自己的“小九九”。他在書中記錄的考察目的，比俄國委派的任務要明確、直接得多：“發(fā)現(xiàn)在蒙古沙漠深處的古城廢墟，在青海湖找到有人居住的島，在四川發(fā)現(xiàn)神奇的自然，竹類植物、熊貓和猴子?！?/p>
這些目的雖然與“國家任務”算不上矛盾，但顯然有著鮮明的個人色彩。在當時，這些個人任務中能夠?qū)崿F(xiàn)任何一個，都足以讓探險家功成名就。被科茲洛夫列入發(fā)現(xiàn)目標的大熊貓，當時作為生物物種發(fā)現(xiàn)還不到40年，還沒有一只活體大熊貓呈現(xiàn)在世界面前。其發(fā)現(xiàn)者法國神父戴維，被稱為“熊貓之父”。
科茲洛夫列為第一個目標的“蒙古沙漠深處的古城廢墟”，雖然沒有直接寫明，但顯然就是黑水城。
那時的黑水城，已經(jīng)被西方探險家惦記了十幾年了。
最早將神秘的黑水城“引見”給世界的是俄國探險家波塔寧，他在1884—1885年度的旅行報告中寫道: “土爾扈特人說，有一座古城叫額爾克哈喇布魯克，意指黑水極東部支流岸邊的黑城；他們說，那里還可見到不大的城垣，即小圍墻四周有許多沙埋的房屋遺跡。挖掘黃沙就能找到銀器，小城四周則為流沙，附近無水?！?/p>
波塔寧所說的“額爾克哈喇布魯克”就是蒙語中的“哈喇浩特”，即黑水城。他曾試圖尋找，卻在土爾扈特人那里碰了壁，沒有人告訴他黑水城的具體位置，更別提向?qū)Х樟恕２ㄋ幬茨苋缭?，卻把黑水城的信息公開了，引得西方各國探險者野心陡增。
在那之后的幾年中，數(shù)支西方探險隊在巴丹吉林沙漠逡巡，尋找黑水城，無一例外地被土爾扈特人拒絕，無功而返。
科茲洛夫那時已是俄國最出色的探險家之一，來過中國多次。1899年，他在中國西北探險考察，途經(jīng)額濟納時曾向當?shù)厝舜蚵犨^哈喇浩特。和此前西方探險家遭遇的一樣，土爾扈特人沒有向他泄露秘密?？破澛宸蛑荒軒е?，向西藏和新疆方向完成既定的考察。神秘的哈喇浩特成了他念念不忘的一個目標。
終于在1907年，科茲洛夫等來了機會。俄國皇家地理學會組織蒙古四川探險隊第四次前往中國，他被委任為探險隊隊長。
1908年3月，在漫天的風沙中，科茲洛夫一行十余人深入了巴丹吉林沙漠。
這一次，科茲洛夫做了充足準備。他不但攥著大筆的盧布，行囊中還準備了足以裝備一支小型部隊的武器：21支步槍，子彈15000發(fā)；6支左輪手槍，子彈600發(fā)。
這些武器并不完全是為了防身，科茲洛夫很清楚，要想找到黑水城，必須獲得當?shù)厝说膸椭?，而這些“西洋的新鮮玩意兒”，是最能打動那些蒙古王公貴族的禮物。
科茲洛夫和他的團隊首先走進了一位蒙古王爺?shù)臓I帳。
最初，王爺并沒給出令他滿意的答案?？破澛宸蛟诨貞浿袑懙溃骸巴鯛敽退膬蓚€謀士堅持要讓我們相信，沒有去那里的路線。那里是一片石或沙的荒漠，即便是最好的駱駝也未必能夠到達目的地?！?/p>
（下轉(zhuǎn)第20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