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 娜
夏初的夜晚,湖邊的山林就會熱鬧起來。周邊的村民幾乎全民出動,大人孩子都打著電筒在潮濕的林木間尋找著。不知情的人繞著林子走,還以為這里藏匿了什么驚人的東西,大家齊心協(xié)力在夜色里奮力探查。但村民們似乎并不焦急,粵地的方言喧嘩得像旋轉的風吹拂著山林,手電筒的光柱亂竄,讓樹木發(fā)出青綠的光。有時還傳來孩子歡悅的笑。好奇地走過去,發(fā)現(xiàn)人們手里都提溜著一個塑料瓶子。用電筒一照過去:哇,滿滿全是半透明的蟬的幼蟲。
在經(jīng)過漫長黑暗的地底生活后,蟬終于破土而出。想在炎熱的夏季到來時發(fā)出嘶鳴,引來伴侶,以完成在地面上短暫的生涯和使命。然而,人類卻熟諳它們的習性,在它的翅膀還未成熟到可以飛上高枝時便在地表和樹根上捉住了它。對于什么都敢吃的廣東人而言,炸蟬幼蟲是一道難得的美味。而且,古時候人們認為蟬是飲露水為生,落下一個純潔的虛名;現(xiàn)如今自然科學告訴我們蟬在地底下吸食樹汁液為生,會導致樹木死亡,蟬理所當然地被視為害蟲,更何況蟬的繁衍能力旺盛,捉一些下酒又如何。
無獨有偶,當“漏網(wǎng)之蟬”們開始上樹鳴叫不停的盛夏,湖邊另一種以“蟬”命名的花朵也開始了它們的“聒噪”。耀眼的明黃,毫不含蓄的花朵簇擁著湖水,像蛋糕邊沿涂了一圈未抹勻的黃色奶油。然而,這黃色奶油可不像比喻的這樣清甜,它的學名叫做軟枝黃蟬,是夾竹桃科的厲害植物,它的汁液、樹皮和種子皆有毒。
這種植物蟬的繁衍能力也不可小覷,通過壓條,在高溫濕潤的環(huán)境下,它們很快就會長成一片奪目的金色柵欄,與湖邊林間日夜不歇的蟬聲遙相呼應。說來也奇怪,雖然黃蟬的花朵碩大突出,卻天然沒有讓人想親近的欲望,哪怕是之前不知道它有毒,也提不起興趣靠近。每次在湖邊散步,都會看到那一圈黃色奶油把湖光山色裝點得明艷,但黃色花朵像一只只喇叭,也沒有香味溢出,反而會有一種類似“漂亮的蘑菇都有毒”的既視感。于是,想偷折一枝的欲望立刻被打消了。有花堪折直須折,應該形容的都是那些嬌弱無害的花了,黃蟬這樣的狠角色確實是一盛放其他草木都要讓它三分。
和脫殼而出、壽命短暫的蟬不同,黃蟬的花期很長,幾乎層層疊疊占領了整個夏天。如果說蟬的大半生都是在黑暗的地下竭力生長,那黃蟬無疑是對這種黑暗生涯的一個反襯。它與生俱來的色彩就是太陽的顏色,光明、熾烈,好像世上并不存在陰影。世間的事物也總是這樣叫人感慨,有些在地下掙扎十余年,只為了短暫的幾天光明,甚至光明初現(xiàn)時還被人捉了去下酒。而有一些生來璀璨之物,卻持久地綻放閃耀著,無人敢竊取一絲明麗。也許,這也正是黑暗和光明的殊途和旅程吧。
不過,詩人姚風也曾寫過一首叫《白夜》的詩,“我渴望光明,永遠的光明/我對一位歐洲女詩人 ,訴說了我的苦悶和希望/她告訴我/在她那個寒冷的國家/許多人因為漫長的光明/不是精神失常/就是自殺?!焙诎岛凸饷骺偸谴讼碎L,猶如孿生,就如蟬和黃蟬,在湖邊的生態(tài)里比鄰而居,相互映襯。